第199节
冯世兴瞧着俞谨白,原本一直在克制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忽然动情道:“你小时候,我不能每日看你,每次见了面,总觉得抱不够。我每每要走时,你也总会哭。事后要你娘哄许久才好。我总想着,哪一日若能一连陪伴你们几日就好了,我便能将自己的孩子抱个够。可没想到后来变故突生……我还以为你命薄,那么小便……夭折了……”杨雁回听着这些话,也不觉心酸。如今他们父子虽又相聚,可俞谨白已经这么大了,冯世兴还抱得动么,还抱得下去么……
她正想着,秋吟忽然来了。因没了杨雁回的命,秋吟也不敢这时候随意闯进来,只得在院子里时,便高声道:“奶奶,方都督来了。”
杨雁回忙起身道:“快请。”
俞谨白听到外头的声音,也起身从耳房内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出去迎方天德去了。
冯世兴也缓步从里头出来,手里还拿着方才的杯子,对杨雁回道:“雁回,一杯茶不够哪。这回,可以给我敬一杯媳妇儿茶了罢?”
杨雁回赧颜一笑,忙接了杯子过来,倒了杯茶,捧给冯世兴,道:“爹爹喝茶。”
冯世兴应了一声,含笑接了茶,一饮而尽,又夸道:“我早瞧着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很快,俞谨白引着方天德进来了。杨雁回拜见过方天德后,三个男人这才又进了耳房内。杨雁回往耳房里头重新奉了茶,便离开了堂屋,喊了秋吟过来。
秋吟问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杨雁回道:“你去让人到药铺里抓些药来,寻着机会故意往外传消息,就说我这些日子身上不好,人也烧得厉害,身边一时半刻也离不了人。若不知道拿什么样的药看着对症,就去问师父。”
秋吟应了下来,满腹疑惑的去了。
杨雁回这才又回到堂屋里,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她若病成那个样儿,俞谨白做京官时,便叫人说惧内,老婆都这样了,他还舍得离京么?
☆、第288章 恳求
杨雁回听到耳房内传来方天德满含歉意的声音。
“那时候人在西川,看不见你冯老兄,狠狠心,便也就没跟你说过这事了。后来回京了,也就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了,是我对不住你。”
接着是冯世兴开口,他道:“当年的事,大家各有难处。”
听起来,他已是不怪方天德帮萧桐瞒着他了。
杨雁回觉得,冯世兴也是够倒霉。出了这样的事儿,偏偏他谁也怨不着。
又听方天德道:“你身边的小厮往我们府里送信,说要往这里来,我还担心这小子犯浑呢。”
这小子,说的自然是俞谨白了。
俞谨白忙道:“谨白自幼多承师父和张老先生教诲,可从不敢在长辈面前犯浑。”
方天德道:“听听,这不是唬我么。说得好像在你姨母跟前,有多规矩似的。”
俞谨白便没再吭声了。杨雁回却觉得,谨白这会儿只怕该委屈上了。说得好像他在萧夫人面前,很不守规矩似的。
冯世兴却道:“说起来,我已许久没去拜会张堂主了。”
那位张老先生,他私心里是很感激的。只不过在和张老先生聊起俞谨白时,他有时候都觉得,老头儿管得未免太严了些,一点点小错,也未免罚得太狠。那老头儿很奇怪,对别的孩子也没凶到这地步。用老头儿的话来说,谨白是跟了个他不知根底的高手学了功夫的,他总担心这孩子会学坏。
虽然冯世兴觉得这担心太多余。学功夫,自然要跟着高手学了。何况谨白自小就心善,怎么会学坏呢。但就冲着老人家这份用心,他还是觉得张老先生实在是很负责的了。京郊并非只有一个白龙镇,也并不是只有白龙镇上有育婴堂。当然,也并不是每一个育婴堂都有一个对孩子这么负责的老头儿。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好好谢谢这老头儿。向经天也是要好好谢谢的。
俞谨白想起张老先生来,便一个头好比两个大。上回她和雁回一道去育婴堂,老头儿就跟急着抱孙子的老婆婆一般,问他雁回的肚子有信儿了没有,还说他老大不小了,也该生了云云。反正喋喋不休了半日,就是为了催他赶紧和杨雁回生个孩子。他觉得就算他娘还活着,也不如这老头儿催得厉害。
俞谨白觉得自己还很年轻,雁回也还小,着什么急。总要等雁回再大几岁才好想这些。跟了师父那么多年,他虽只学了功夫,医术也略懂一些的。雁回如今的年纪,还是小了些。
想到这里,他便长长叹了口气,道:“爹,姨父,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他一点儿也不想和人聊起张老先生。
……
坤宁宫内萦绕阵阵龙涎香的清雅香气。宫中陈设也早已换了新的。薛皇后早先入主坤宁宫时,宫内陈设俱是范皇后生前的样子,薛皇后稍稍动一动,皇帝都不大高兴。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薛皇后越来越被皇帝看重。凡她喜欢的,不喜欢的,皇帝渐渐的也会惦记起来了。如今这坤宁宫里,早已换成了她自己喜欢的种种器具,虽也与从前一样奢华、高雅、大气,却又可以看出是全然不同的陈设风格。
薛皇后今晨接受了后宫众嫔妃的请安后,便叫她们各自回去了,其后,她便安安静静半躺半靠在睡榻上翻一本书。
没多大一会儿,申淑妃求见。
薛皇后便慢悠悠合上了手里的书,起身坐好,仪态万方的等着申淑妃进来拜她。
申淑妃进得宫殿后,行到薛皇后面前便跪下了:“皇后娘娘,求娘娘救命。”
薛皇后一脸惊愕:“妹妹这是怎么了?起来吧,有话好好说。”
申淑妃却不起来,只是跪着苦苦哀求道:“皇后娘娘,以往都是妾身不知天高地厚,得罪过娘娘。娘娘素来宽宏大量,体恤妃嫔宫婢,还请娘娘救救妾身。”她现在真是悔死了当初受宠时的所作所为。
那时候,皇帝眼里只有皇后,皇后之外,肯多看几眼的人就不多了,她刚好是其中之一。薛氏因生二子被封宸妃,却不及她所得恩宠的一半。她心里嫉恨当时身为宸妃的薛氏,给她使过不少绊子。
谁知皇后福薄,早早死了。她却没能赶在皇后死前生下儿子。如今想来,这薛氏才是后宫里最有心机的女人。范皇后宠冠后宫,娘家得力,有她在,别的妃嫔就很难诞下子嗣。偏偏薛氏就不声不响的生了俩。只是那两个儿子年纪幼小,完全不可能跟太子抗衡。或许这也是范皇后生前没有想尽办法弄死宸妃两个儿子的原因。
薛氏在宫里一向是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她如今形势不妙,除了指望皇后能大发慈悲帮帮忙之外,申淑妃简直已是毫无办法。
薛皇后道:“以往的事都过去了,妹妹说这话,我可听不懂。咱们都是皇上的枕边儿人,好好伺候皇上便是咱们的本分。只要尽了本分,还能有谁害了妹妹不成?”
申淑妃看看四周,皆是薛皇后平日里信得过的宫人。她便咬咬牙,道:“太子,是太子要害妾身。他不知从哪里拿到了证据,说妾身通过霍家牟利。说妾身向皇上吹枕头风,帮贵西的外臣谋得好处。皇后娘娘明鉴,妾身冤枉,冤枉啊。”
她就不信了,薛皇后不想弄倒太子。太子若是倒了,就轮到她的长子做太子了。
申淑妃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贸贸然闯过来向皇后求情这一步棋走得对不对。然而,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了。如果不这样,她只会死得更快。
薛皇后脸色大变,道:“这话可不敢乱说。”
申淑妃道:“妾身说的句句属实,皇后娘娘,求你救救妾身。皇上如今最看重的就是娘娘了,只要娘娘肯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妾身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娘娘。”
这算是交换条件了。只要皇后肯救她,她以后就是皇后的人。两个人合力整垮太子,有什么不好的?她原本是打算坐山观虎斗,不理会皇后和太子之间的暗斗,但太子既然已经向她扬起了屠刀,她自然也不会客气。就算太子身后有范家、方家,她也不怕。
薛皇后道:“好端端的,太子加害你做什么?淑妃近来可是精神不大好,胡思乱想,想太多了吧?”
申淑妃道:“皇后娘娘明鉴,妾身所说,句句属实。”
薛皇后凤眸微眯,一字一句问道:“那么,淑妃又是怎么知道,太子在皇上面前告了你一状?”淑妃既然有这个本事,还用得着来求她相救么?只怕淑妃自保的手段多着呢。
申淑妃面色顿时有些发青。她自然有她知道的办法。只是这种事,能否告诉皇后,她还不确定。
薛皇后眼见她不想说,便道:“我看淑妃分明是太累了,你先回去歇一歇,再好好想想这几日的事,待头脑清醒了,便什么也不怕了。”
这话里的意思就奇怪了。申淑妃心下当即便转过好几个念头。听起来,薛皇后应当是对她的有所隐瞒很不满的,觉得她不像个有诚意来投靠的。但同时,薛皇后依然给她指了一条路。叫她这几日什么也别做,过几日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申淑妃只得谢过了薛皇后,匆匆告辞离去。
眼看着申淑妃出了宫殿门,薛皇后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人也随后歪倒在榻上。她挥挥手让众人下去,只留了两个平日里贴身服侍的宫女在身边儿伺候。待宫人都走了,她便闭眼休息起来。
薛皇后身边一个心腹宫女,一边给她按摩肩头,一边问道:“娘娘,太子这是何意呢?他如今麻烦够多了,怎地这时候却要来除掉一个妨碍不到他的申淑妃?”
薛皇后慢慢张开双目,道:“太子这是逼迫申淑妃来向我求救。若我真的动了心思,和申淑妃联合起来对付太子。那么,反倒帮太子解了围。皇上又不糊涂,后宫里有人害太子,他难道不会有所察觉和提防么?若轻举妄动,只怕没有弄倒了太子,反而给自己招来祸患。皇上不但不会再为先前的事怪罪太子,心思也不会再关注在太子所犯的错上,反而有可能会盯着我,防着我。因为我想害他的宝贝儿子。”
另一个宫女问道:“可若娘娘迟迟不帮申淑妃呢?”
薛皇后唇角扯出一个冷笑,便再未吭声了。
……
送走了方天德和冯世兴。俞谨白这才携了杨雁回的手,往正房里去。他道:“你在外头的话,我都听到了。好端端的,做什么咒自己病了?”
杨雁回道:“我知道夫君如今需要深居简出,免得同僚们时不时追问夫君为何还不回陕榆,所以才出此下策呀。如此一来,咱们夫妻便都不需出门见客了。别人也不会过来打扰了咱们。”
☆、第289章 劝谏
皇帝看着面前的东西,面沉如水。服侍已久的宫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要随意上前是最明智的。最好连动都不要动,呼吸也尽量放轻一些。若一定要走动,那也要十分的轻手轻脚。
皇帝这个样子,明显是在发怒。只是此刻还没有爆发,只是在心底酝酿着滔天怒火。
桌案上摆放的这些东西,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罪证。证明申淑妃和贵西某几个官员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将这些罪证送到他这里的,自然也是贵西的地方官。他们通过京官,将这些东西呈报上来。
这些证据,他不用仔细查验也知道,都是真的。倒是搜集证据的人,颇费了心思呀。看起来,申淑妃这几年已经老实多了,都是前几年有些不安分。
可笑他这个做皇帝的,自诩明智,却被一个宠妃吹吹枕头风,就着了道。他觉得自己很愚蠢。他在生自己的气,但更生太子的气。
滇贵都是范佩行的地盘。这些东西,都是范佩行的人送来的。只是,贵西那位地方官恐怕还不知道,他早已知晓,他是范佩行的人。
这种时候,太子不去静思己过,却来整一个后宫宠妃。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申淑妃固然可恶,到底也只是后宫一个小小妃嫔,帮几个地方官通过霍家捞些好处,不至于动摇国本。太子却是一国储君。皇帝觉得自己对太子已经够好了,明里暗里的包庇纵容他培植自己的党羽和势力,甚至还帮着他拉拢一些看似永远不参与党争的高门世家,比如方家。他顶着多少御史言官的口水,硬是让方闲远尚永宁公主。
不过,他这么做也是建立在太子懂事的基础上的。太子虽然培植自己的势力,但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大部分时候,太子喜欢拉拢文官,帮他散播一些好名声。根据太子的种种动作来看,他从未想过越到他这个皇帝头上。虽然太子也会犯错,也会被他教训,但他们父子的感情,始终都是很好的。
直到仇无宴贿赂敌军事败那次,他才对太子起了疑心。直到现在也没有释然。虽然太子的种种言行还是可以看出来,太子依旧没有过分的举动。但他始终都在心底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怀疑,只是他不会为了这么一点点怀疑,就对自己心爱的儿子如何。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仅仅是怀疑太子对他这个父亲是否真如表面上那么仰慕那么忠心了,他甚至怀疑太子的能力了。
这种时候,还要来搅乱后宫,是要干什么?无非是想让他的目光转向后宫,少关注一些朝堂。
真是不智之举!
皇帝第一次对太子感到十分的失望。他多年的心血,难道还是白费了么?
皇帝的心思并没有全用在痛心疾首上。他还注意到,这些证据里,有一些特别的东西。不仔细看,便难以发现。
……
这一日,永宁公主难得出府,拜会太子。兄妹俩真是有说不尽的话。
永宁公主道:“皇兄,闲远对我说,朝堂上可能有人对你不利。你近来的处境很不好。”
与太子有瓜葛的官员,已是相继有好几个出事的了。都是仗着背后有太子撑腰,便胡作非为。不过幸好父皇没有怪罪太子的意思。
永宁公主也是深得皇帝宠爱的公主。以她对父皇的了解,却觉得,事情未必就如方闲远所说。
太子提拔的官员这么多出事的,皇上一定会怀疑太子的能力。虽然不至于为此废太子,但若真是有心人从中作梗,只怕麻烦的事还在后头。
太子问道:“皇妹近来在方家可好?”
永宁公主道:“很好,只怕这天底下,已再没有比我过得更自在的公主了。”没有了宫里的小心翼翼和严苛的规矩,也没有了刁奴的欺侮,反倒有个英姿勃发,性情温雅,待她也十分温柔有礼的夫君。
不过,方闲远那么喜欢和人一道种庄稼,天天扒拉着种子、庄稼苗看来看去,她就不懂是为何了。一个世家公子,是怎么会喜欢这些的?按理说,他从小就接触不到这些才对呀。不过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志趣相投的。
太子笑道:“那都多亏了你有个好父亲,肯为了你顶着那么多骂名,为你挑了个好夫婿。又有个天下一等一的强悍女子做婆婆,谁敢欺负你,她将人吊起来打,还将人裤子都扒了。”
当初萧夫人走亲戚,却拉着三个儿子游街,方闲远的美名一下子就传开了。人都说镇南侯世子俊雅无双。
父皇为了他这个儿子,便将永宁公主下嫁方家。但也并没有坑了女儿。方闲远也的确配得上妹妹。
永宁公主道:“皇兄就别说笑了吧。闲远都跟我说了,若是朝堂里真的有人针对你,只怕先前的事,不过是投石问路,后面定然还会有风波。”这一点,方闲远倒是跟她想的一样。
太子道:“看来皇妹很喜欢驸马,一开口,句句不离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