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臣等领命！”众太医慌忙躬身退了下去，由于身子发颤，以致步伐有些不稳。
    萧煜颓然靠于椅背上，只觉耳晕目眩，撑着座椅扶手的右手不停的揉捏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
    刘德福欲言又止的看着颓然落寞的主子，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自家主子现在面上的神情除了担忧外更多的是惊恐和彷徨。
    对，他没看错，萧煜确实是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了惊惧的一面，想他贵为天子，手握江山主宰万民，历来皆是手到擒来、势在必得，还曾出现过此间一面？
    看着自己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爷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软弱无助的一面，刘德福惊愕的同时又不免心疼，此时却只能摇头无奈低叹一声。
    门口响起脚步声，萧煜浮躁的睁眼，正想喝退来人，待看得门口立着的两个小身影，挥在空中的左手只能无力的垂了下去。
    “昊儿和焱儿怎么过来了？”说着责备的目光从紧跟在两位皇子身后的侍书脸上扫过。
    在顾云嫣入主凤仪宫的第二日，萧煜便为四皇子起名为萧焱，并昭告天下，入皇家玉蝶。
    侍书请责道：“奴婢无能，没能拦住两位皇子，请皇上责罚。”
    二皇子抢在萧煜开口前，为侍书求情道：“儿臣恳请父皇莫要责怪侍书姑姑，是儿臣执意要和弟弟过来看望母后的，与侍书姑姑无关。”
    二皇子在皇子所学习已有一年，勤学上进加之天资聪颖，因此长进不少，今儿一从皇子所回来，他便欲如往常一样到正殿向顾云嫣问安，却意外的遭到了侍书的阻拦，察觉到了侍书神情异常，似是在极力遮掩着什么，早慧的二皇子自然看出了端倪，故而执意要领着四皇子一同来向顾云嫣问安。
    二皇子一到四皇子的卧室，便见得四皇子哭得跟个泪人儿是的，当下便知大事不妙，来不及询问四皇子，即拉着他赶到正殿这边来。
    “父皇，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侍书姑姑要阻止儿臣来见母后？莫非母后出了意外？”二皇子昂首挺胸，一脸正色的问道。
    萧煜正犹豫着是否要将实情告知二皇子，却不料面前的四皇子忽的啼哭了起来，一边哭泣一边说道：“呜呜...母后和焱儿去放风筝，摔倒晕过去了....”
    二皇子霎时面无血色，颤抖地抓住萧煜的手，惧意十足道：“母后她...她...”
    惨白的嘴唇不断的哆嗦，久久不敢说出自己心底无法承受的答案，他再成熟再聪慧却也依然是个孩子，是个害怕失去亲人的孩子，更何况是那个生他育他的人。
    萧煜反握住二皇子的小手，安抚道：“昊儿和焱儿别怕，你母后是摔了一跤，却不严重，她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很快......你母后便能给你们诞下.....妹妹了。”
    二皇子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泪意，坚强的没有哭出来，“真的吗？母后真的没事吗？”
    萧煜郑重点头，“嗯！相信父皇，你母后一定不会有意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二皇子原本还想再问，但在看到萧煜眉眼间无法掩饰的疲惫时，只是沉默的低下头去，继而拉着四皇子坐下来，“我和弟弟一起陪父皇等母后诞下妹妹。”
    萧煜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勉强应了下来，“好！昊儿和焱儿陪父皇一起等着。”
    萧煜接过宫人奉上来的帕子，轻轻的替四皇子擦掉眼角的泪水，“焱儿听父皇的话，不要再哭了，不然你母后在里面听到你的哭声，就没有办法专注的生妹妹了。”
    四皇子顿时止了抽泣，点头如捣蒜，哽咽着道：“焱儿不哭了，焱儿乖乖的，这样母后就能早点把妹妹生出来了。”
    萧煜颔首，不再言语，只是心中的疼痛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越发剧烈起来，就像整颗心被人紧紧的捏着，揪心的疼。
    一大两小坐于殿中，本该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三人，此时看着他们落寞萧条的身影，却让人莫名的生起怜惜和悲悯之情。
    直到夜深人静亥时末，里面却依然没有消息传来，萧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看着面前两张因为恐惧和担忧而皱成一团的小脸，萧煜故作轻松道：“每回你母后生产，父皇都要在外头等上许久，生昊儿和焱儿是这般，这回生你们的妹妹还是如此。”
    闻言，二皇子面色微缓。
    萧煜趁机道：“妹妹一时半会怕是生不出来的了，夜深了，昊儿明日还要去皇子所学习，便先和焱儿一起回去歇息吧！明儿醒来便能见到你母后和妹妹了。”
    二皇子观得萧煜面容坚定，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即便心中牵挂不愿离去，却不得不起身向萧煜行礼告退，“那儿臣和弟弟这便下去安歇了，明儿再来看母后和妹妹。”
    萧煜点头，看着二皇子和四皇子携手退下。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刘院判领着一众御医从内室缓缓出来，还未行至萧煜面前，便有几个胆小怕死的御医踉跄着跪倒在萧煜面前，声泪俱下的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呀，微臣已经尽力了......”
    “皇上开恩！饶了臣吧！求皇上开恩呀......”
    磕头和求饶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霎时间，就像时间静止了一般，萧煜面色骇然的坐于座椅上，双目大睁的看着面前不断求饶的众人，望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而动弹不得。
    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力了？尽力了是什么意思.....”
    “臣等无能，没能保住皇后娘娘和皇嗣，求皇上饶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萧煜周身泛着骇人的戾气，双目赤红嗜血。
    一心想着求饶的几名御医，匍匐着挪动双腿，爬到萧煜跟前哀嚎道：“臣等使尽浑身解数，仍是没能保住皇后娘娘......皇上节哀......”
    见状，在殿内伺候的宫人里，有几个是今儿陪着顾云嫣一同外出的，护主不利恐难逃一死，连忙跪下和御医们一同哀嚎大哭，“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薨了......”
    听得这些个不知死活的哭嚷起来，刘德福大骇，想阻止已是来不及。
    ‘咔’一声，萧煜搭着的扶手便四分五裂，萧煜全身上下散发着渗人的寒意。
    “来人！将他们拉下去，赐死！”最后两个字萧煜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几个求饶的御医和宫人们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叫嚷着，“不要.....不要，皇上饶命呀，饶命呀......”
    只可惜无一人理会他们的哀嚎和求饶，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消失于殿内。
    萧煜指着余下的御医和宫人，“还有你们，你们最好给朕祈求皇后能够安然无恙，如若不然，你们谁也也别想活，统统去给皇后陪葬！”
    满屋子的人噤若寒蝉，只能哆嗦着以额触地。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萧煜扔下一句狠绝的话后，便心急如焚的入了内室，黑压压的跪了一屋子的人，可萧煜的眼里却只能看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和害怕失去的女子。
    榻上，女子苍白如纸的侧脸映入眼帘，彷如睡着般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明明那么近，触手可及的距离，萧煜却觉得相隔那么远，遥远得就像两人之间隔了一条银河系，渺茫无望。
    半晌，萧煜艰难的挪动步子，将顾云嫣呼吸渐弱的身子抱入怀中。
    “朕知道，嫣儿累了，所以嫣儿想歇歇，可是嫣儿歇得太久了，朕等得着急了，所以嫣儿不要再睡了好吗？快点醒来......”萧煜双目空洞，絮絮叨叨的说着。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身子渐渐冷去，萧煜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只能无助的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仿佛这样便能阻止她离去一般。
    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犹如溺水者一般，一想到从此便要与怀中之人天人两隔，萧煜的心便钻心的疼，疼得他快要窒息。
    “不！你不能离开朕，决不能！朕不允许......顾云嫣，你若胆敢就这样扔下朕，朕绝不会放过你顾氏一族，你年迈的父母，敬爱的兄嫂，朕一个都不会放过！还有...还有昊儿和焱儿，他们还那么小，还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没了你的庇护，他们如何能在危机四伏的后宫里生存下来？你休想指望朕，你既然能狠心扔下他们不管，那朕也一样可以......”无助惶恐的萧煜口不择言的只想唤醒顾云嫣。
    昏迷中的顾云嫣，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第一次怀上了龙脉，抱着萧煜喜极而泣，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她就失足小产了，她懊悔不已，每日以泪洗面，抑郁成疾。
    画面一转，兄长被人诬陷迫害良民，年迈的父母痛心疾首，悲痛难当之下她在那个雷雨交加之夜长跪于承乾宫前，只求她心爱之人能够为兄长翻案，但终究没能换来他的一分怜惜。
    又换了一个场景，她抱着气息微弱的稚子哭得声嘶力竭，可是无论她怎么哭泣怎么呼唤，她未满三岁的稚子仍是被上天夺去了，随着爱子的温度一点点的逝去，身子渐渐僵硬，她的心也在缓缓的抽离自己，一丝一毫，最后支离破碎。
    绝望而麻木的她听着孟妃一字一句的嘲笑，恶毒不堪的话语，她竟毫无反应，当孟妃让人灌她毒酒时，她亦毫不挣扎和反抗，既已生无可恋，不如归去？
    呵......往事不堪回首，不如归去！
    含笑饮□□，只因再无眷恋。
    “朕方才所说的话只是害怕失去你，并不是真心的，朕怎么舍得伤害你在乎的人？朕怎么舍得你难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显然此时的萧煜是痛到了极致，不然他怎会在人前落下帝王泪。
    泪水从萧煜的眼角落下，划过他俊逸的脸孔滴在顾云嫣滑嫩白皙的脖子上，低声啜泣，“嫣儿不要离开朕好吗？一直陪在朕的身边可好......朕从未求过任何人，但朕今天愿意求你，求你不要离去，不要离开朕，朕不能没有你......”
    梦里的顾云嫣毒发倒地，终于要离去了吗？离开这个她曾爱恨交加的人世，离开这个让她痛不欲生的后宫，她想也好，既然活得那么累那么痛，不若人走灯枯，将往事一同埋入尘土。
    就在她准备闭上双眸时，不知何人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像是谁撕心裂肺的呼唤，亦像谁极尽缠绵的呢喃，更像谁极力压抑的呜咽，是谁？是谁的声音这么的悲愽这么的绝望这么的让人心疼，紧紧的揪着她的心，让她不舍离去......
    ☆、第139章
    “嫣儿，你听到朕的祈求了吗？嫣儿...嫣儿...嫣儿......”
    一声声呼唤传入了顾云嫣的耳里，或者该说是心里，是谁的呼唤？为何会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拨动了她内心深处那根难以触碰的炫。
    “嫣儿，你怎么能那么狠心？你狠下心肠扔下朕，难道咱们的皇儿你也不要了吗？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要为朕生个公主的吗？为何分娩之时，你却忘了对朕的诺言......嫣儿醒来好吗？就当是为了咱们的女儿......你当真要绝情至斯，要带着女儿一起离开朕吗？”萧煜悲愽不已，眸中是无法言喻的痛。
    女儿.......女儿？谁的女儿？恍惚中，顾云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画面，画面里那个俊逸如神谛般的男子，双手将她揽入怀里，满含温情和怜惜的贴着她的耳根处道：“嫣儿，给朕生个公主如何？”
    他搀扶着大腹便便的她在御花园里赏景，亲手折了一朵牡丹插入她的发髻，目光温柔缱绻的笑赞，“嫣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让朕倾心，亦让朕着迷。”
    他温厚的大手抚摸着她高高耸起的腹部，以极其宠溺的口吻道：“很快嫣儿便可以为朕生一个和嫣儿一样惹人怜爱的公主了，朕要把她捧在手心上，万千宠爱集一身。
    女儿！她想起来了，是她的女儿，她和他的女儿。
    她不能睡去，她怎能睡去，她的女儿还在她的腹中，她的女儿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尘世间的繁华，不！她不能就这样睡去......
    顾云嫣拼命的睁开眼睛，忽然一道白光从眼前划过。
    沉浸在悲痛中的萧煜忽然察觉到顾云嫣越来越有力的心跳，身子猛的一僵，不敢有丝毫的动作，生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跪于榻前痛哭流涕的侍画显然也发现了萧煜的异常，正当她含泪望去时，却意外加惊喜的看见顾云嫣本该垂在榻上的右手无名指动了动。
    处于悲喜交加中的萧煜，呆若木鸡的抱着顾云嫣，欢喜的泪水倏地流了出来。
    侍画慌忙挪动身躯，顾不上向萧煜请示，便拉起顾云嫣的右手，替她把脉。
    “侍琪，快去传太医进来，快......快去......”侍画手刚搭上顾云嫣的脉搏，便欣喜若狂的向侍琪唤道。
    很快，从鬼门关里逃过一劫的御医们便急急忙忙入了进来。
    “娘娘的脉搏越来越强了，还需刘院判配合我一同为娘娘施针，如此娘娘方能有望醒来。”侍画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生怕浪费了这决定顾云嫣母子性命的宝贵时间。
    御医们震惊，刘院判转瞬便已反应过来，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好！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挽救皇后娘娘之命。”说着看向萧煜，在看到萧煜眼角的泪痕时，顿时惶恐的低下头去，恭声道：“臣斗但，恳请皇上先移驾殿外。”
    萧煜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继而颔首，将人缓缓的放于榻上，抬脚往门口行去。
    萧煜心急如焚的在内室门外往返踱步，两只大手紧攥成拳，手背上棱骨分明，可见已是紧张到不行。
    半个时辰后方听得室内传来顾云嫣恍惚的声音，萧煜脚步一顿，当即便想推开房门往里冲。
    察觉到自家主子意图的刘德福及时拦了下来，“主子爷，您这会儿不能进去，皇后娘娘刚醒过来，想来太医们正在全神贯注的协助娘娘生产，您现下进去不妥，且也会让御医们方寸大乱，对娘娘生产无益。”
    萧煜知道刘德福所言不虚，迟疑片刻后，触碰到门沿的双手生生的收了回来。
    顾云嫣双眼迷离的环视室内忙作一团的人们，神志渐渐清晰。
    “主子......主子，您终于醒来了，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侍画喜极而泣道。
    “孩子......”腹部顾云嫣惊慌失措的抬手抚摸，在触碰到自己仍然高高凸起的肚子时，方才大大的舒了口气。
    侯在外间的御医们，知道顾云嫣已然醒来，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了下来，皆在心里念了句佛。
    “主子您放心，小主子并无大碍，只要您能坚持住，奴婢有把握，能够让小主子平平安安的来到世上。”侍画端起宫人奉上的参汤，“主子您身子受创，气血双亏，身子虚弱，先把这碗由千年人参熬制的汤药喝下去，以助您接下来生产。”
    女子生产，御医们也不便继续留在室内，在确定顾云嫣已无生命之忧后，便悉数退了出去。
    萧煜一看见御医们出来，便迫不及待的连声问道：“皇后娘娘醒了？情况如何？身子可有大碍？腹中皇嗣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