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普通的关切话语,并未有什么动作,甚至是连神情也不变一下,仅仅是出于一个朋友的关怀。顾烜还是听的浑身不自在,却还是抿住了唇,听沉洛衣开了口,“多谢楚大哥出手相助,本不想劳烦你们,不曾想,还是麻烦了你。”一顿,又言,“我并未伤着,还请楚大哥放心。”言行举止大方得体,面上表情清清淡淡,就这样回了楚封,倒是让顾烜颇是松了口气。
“这便好。”楚封颔首,未再有其他动作。
于是顾烜发了话,“即使话都说完了,那这人……”他皱眉沉目,将视线转到一脸沉暗冷色的杨亿瑶身上,她分明是疼的厉害,却也是咬唇忍着,一张脸上满是冷汗,强撑着让自己不动不吭。
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然楚封一身清爽,反倒是杨亿瑶裙角湿了一片,发上衣上也沾了不少水,样子狼狈的很。
“这人,要怎么处理?”他压着声音问,视线往沉洛衣那里瞥了瞥,似乎在紧张她,又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
“窥视的是皇室之物,自然要交予陛下处理。”楚封这样说着,稍微低了眼睛看了下杨亿瑶,又说:“赵默倒是个有骨气的,知道当时自己逃不开了,就咬舌自尽了。”
听闻此言,杨亿瑶终于忍不住抬头怒视了过去。
“只不过,又救回来了。”楚封又言,杨亿瑶脸色一下子由白转青,瞪着楚封的眼睛里似乎都要充了血。
不是平常的那个杨亿瑶,现在的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陌生的味道。而且非常令人厌恶……
“你对比赵默,还是少了一份坚毅,他都能想到自杀,你看来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楚封声音温润尔雅,混在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中,显得愈发温和。
杨亿瑶垂首不语,将唇咬的又紧了些。她一条胳膊已经折了,另一条胳膊被人制住,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可用,从手臂上传来的痛处往全身蔓延,几乎疼的她忍受不了。吞咽下一口口水,她颤抖着嘴唇,硬撑着开了口,语气生硬,“你们这些人,要做什么就做,何必在这里拖时间!”开口就是混了凉气的血腥味灌入口中,唇角隐隐作痛,她皱了眉,再次抿住了唇。
“你,要龙眼是想要做什么。”沉洛衣这时出了声,略有低沉,听在杨亿瑶耳朵里有些刺耳。
杨亿瑶依旧不声不响,沉洛衣便也没有问,而是对楚封说:“那接下来就麻烦楚大哥了。”
楚封颔首,抬手示意下属将杨亿瑶带走,他回头看了眼顾烜与沉洛衣两人一眼,说到:“我先入宫,二位也尽快跟上。”
沉洛衣点了点头,顾烜有些不情愿的道了声,“有劳楚大哥了。”
待到那伙人出了院子,沉洛衣抬手捋了捋颈后的碎发,察觉到那道盯着自己的目光,就转了眼睛看了过去。顾烜一接触到她的视线,就显得有些慌乱无措,匆忙躲开后就听那人开了口,“王爷信玲儿是杨亿瑶杀的吗。”
顾烜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我大概猜的到她为什么会杀玲儿了。”他这样说,语气有些低沉。
沉洛衣也道:“我起初也没有料到人是杨亿瑶杀的,若不是看见了她脚下残留的萤光粉,我大概也不会发现是她杀的玲儿。”
顾烜略有疲倦的叹了口气,“好了我们收拾收拾也进宫去吧。”抬眼看了她一眼,她依旧神情平静,没有理会他这句话,而是说:“其实她若想在府里引发骚动,让我们无暇其他,杀一个通房能有什么用。但把目标放在薛长歌等人身上,怕我才会真的无暇其他了。”其实也只是说说,死的要真是薛长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顾烜拧着眉抬起了眼睛,甚是不解的问她,“你是不是在试探我。”
沉洛衣微微怔了一下,面不改色,顾烜于是就道:“我也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大概也不会真相信我对杨亿瑶没什么感情了,毕竟这话我自己说出来都不信……”说喜欢的是他,说不喜欢的也是他,“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试我。”这是真心话,沉洛衣对他的试探,无疑让他伤心。
“我并没有试你的意思。”她平平淡淡,显得无辜真诚,顾烜见状抿了下唇,道:“那我们收拾收拾进宫去吧。”
沉洛衣点头,“事不宜迟,我就先回去了。王爷也快些吧。”他们两个淋了雨,头发都还没干透,她更是换了身衣服就跑来了,头发都没绾好。与顾烜话别之后,廊下的舒樱就撑起了伞,扶着沉洛衣下了走廊台阶。
刚一出了院子,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外面聚集着的几个女人。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府里刚刚进来了一批人,惊动了这里头其他人也是意料之中。
薛长歌一见沉洛衣出来,便从侍女手里拿过伞,几步迎了下去,微微福了身子,有些急切的开了口,“王妃,方才可是出了何事……妾,妾见,杨姑娘她……”
沉洛衣看了眼面容紧张的薛长歌,视线在后面的冯容怜和绿欣身上微微掠过,回到:“杨亿瑶是杀死玲儿的凶手。”
此言一次,薛长歌不住震惊,就连后面的冯容怜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丝毫不顾雨水打在自己身上,“竟是……她?”
绿欣也是露出了疑惑之色,估计在场的几个,根本没人会料到人是杨亿瑶杀的吧。
“不止这些,杨亿瑶这个人,犯了大罪,估计你们以后再也看不见她了。”沉洛衣轻飘飘的说着这句话,从三女眼前离开,留下雨幕里的三个女人面面相觑。
“王妃这话……什么意思?”冯容怜轻轻问了句。
薛长歌拧眉,摇了摇头,“总之玲儿的事情结了,剩下的,我们就不要参合了。”她不想再深究沉洛衣话里的意思,究竟杨亿瑶惹了什么事,她不想知道,只要知道杨亿瑶此后不再出现,就足够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话是绿欣说的,她往前去了一步,看着那两人说到:“以王爷对杨亿瑶的心思,她究竟能犯了什么过错,连王爷都不会为她说一句话。”
☆、第46章
【恶意】
方才站在门外,看着杨亿瑶被押出来,那副子狼狈样,看的人心里痛快的很,可也就是那副样子,让她奇怪为什么王爷……王爷会毫无举动?
薛长歌斜睨了她一眼,抿了抿唇角,道:“这没事想这么多做什么。杨亿瑶怎样,不是你我要关心的事情。”反正只是一个无关外人,是生是死,与她们毫无关系。“既然玲儿的事情结了,那我就先去和思琴说一声去,你们也快回去吧。”说罢,就撑着伞便先离开了。
绿欣朝着冯容怜走了几步,见她有些走神的模样,于是便说:“冯姐姐,我们也回去吧。”虽然好奇,那她也不想过度深究杨亿瑶和顾烜之间发生了什么,更何况,杨亿瑶不在了,是好事。
冯容怜因为玲儿被害一事心惊胆战几天,生怕哪一天自己也沦落到这么个下场,故而现在真相大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紧绷着神经,不敢完全放松。她听到绿欣话之后点了点头,就带着侍女也返回了。
绿欣看了眼冯容怜的背影,又侧身看了下沧海阁紧闭的大门……眸色略有暗淡,最终她道了声“我们也走吧。”这才带着侍女离开。
——
沉洛衣回去后换了身橘色的衣裳,用干手巾擦干了头发,让舒云简单绾了个较为正式的发型,出了门后,才发现雨又停了下来。
这雨断断续续的下,一会儿小一会儿大,说停也就停了,但不知道又会什么时候下起来。
她稍微提起一点裙子,以免裙角沾到雨水。
见到顾烜时,他似乎已经沉静下来不少,虽然面上表情看不出什么,但眼里也隐隐透出一丝半点的纠结来。
沉洛衣无意再询问他什么,所以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无言。然顾烜想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也是无从开口。
最终,还是沉洛衣看下去了,才找了后院里的事情开了口,“之前我见到了薛侧妃等人。”
她说了话,顾烜自是内心高兴,但话题是后院里的女人,顾烜就明显有些无奈了。
“她们,怎么了吗?”他声音不大不小,听着没什么精神。
“府里出了这么大动静,薛侧妃几个心里自然也是着急,不过是过来问问情况罢了。”沉洛衣一顿,往后面靠垫上又靠了靠,说:“我告诉她们,杨亿瑶犯了大过,此后不会出现在她们面前了。”
闻言,顾烜只是点点头,看着她,“你说的是。”丝毫不见不耐之意。
沉洛衣见状便不再说话,本来就是向他说一声罢了,关于他怎么想怎么看,都是他的事了。
掀开帘子,道路两旁的灯火直通皇宫大门,沉洛衣朝那处看去,就听车里头少年支吾了一句,“那个……杨亿瑶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也不痛快……毕竟这事,错在我。”这事他不会推脱,纠结过后还是接受了事实,毕竟亲眼发生在自己眼前,杨亿瑶的本性,都暴露了出来。“所以,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对着我发火,也行。”
听闻这话,沉洛衣愣了一下,有些想笑。她不动声色的放下帘子,转过头去看向他,见他拘谨的样子,便道:“王爷这就是多虑了,我那里有什么痛不痛快之说。”一顿,“若非要说不痛快,那大概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顾烜起初没大听明白,后面就一下子转过弯来,恼的他低下了头,红了脸。她这意思他懂,再重提几年前的事,他也会觉得没脸。
自己究竟做错了多少事,他心里算是清楚,有底了。指望沉洛衣能够毫无芥蒂的原谅他,简直是难。
稍微数落他一下之后,沉洛衣倒是觉得心情顺畅多了。看了那人一眼,就不再说话。
马车入了皇宫之后停下,外头候着的人见这两位,一位面上表情沉静无波,一位情绪似有低落,沉默无言。这接应的太监心里有算有心八卦,也不敢对这两位八卦,他也算是内部的人,知晓这出事的是这小王爷的红颜知己,于是再看这两人的表情,心中多多少少也有点数了。
王妃是个沉稳大气的,丝毫不见情绪外露,这小王爷就情绪低落,想必也是因为他那位红颜知己吧。
小太监领着人进了大殿再退出,心中默默腹诽,觉得知道猜测的应该没错。却哪里知道自己想的与那现实极为不符。顾烜会不高兴,是因为沉洛衣那几句话,至于沉洛衣,本就是个人前情绪不外露的人。
殿里头,杨亿瑶形容狼狈,衣衫沾水,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颈上、胸前。此时她正跪在地上,无力的垂着头,听到那道通报声以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缓缓接近,只觉得浑身都寒的透彻,明明方才在外都未感觉到冷意。
一侧的楚封目光稍稍往这两人身上看过,便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上座的皇帝看了眼进来的两人,出言,“瑞王,这事你怎么看。”
话题一下子扯到他身上,顾烜愣了一下,看了上头那人一脸肃穆的神情,于是就说:“陛下,人证物证俱在,此女又在瑞王府里屡出恶性,臣府中一名侍妾,也是她下的毒手。”顿了一下,顾烜吸了口气,再道:“臣觉得此人已经不再问了,只是,臣有一些事情,还是要问她的。”语末,声音已经沉下去了不少。
沉洛衣饶有兴趣的朝他那里看去,却不慎触及到了楚封投过来的目光,心绪便一下子静了下去。她将眸子移开,佯装对楚封毫无察觉,就听到上头皇帝说到:“也罢,既然是你提出来的要求,便由你就是了。”
顾烜闻言,道了一声谢。楚封见状也自觉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了,于是便施礼告退,眼角余光所及处,沉洛衣面容沉静平稳,似乎不见一丝情绪。
待到这殿里只剩下了必要的四人,顾烜看了一眼上头的顾恒,几步走到杨亿瑶跟前。杨亿瑶低着头,只见那一片深蓝色的袍角,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情绪,只是闭了眼,微微撇开了一些头。
“亿瑶……”话一出口,他就怔了一怔,旋即改口,“杨姑娘。”他垂眼看着她,“我问你,从一开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杨亿瑶闻言并不说话,依旧低着头。
顾烜也不在意,接着说到:“所以,你就接近我,妄想进宫来……但是你们一伙人不是已经在宫里有了接应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接近我?”顿了一下,“杨姑娘,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半晌过后,杨亿瑶才稍微抬了一点头来,眼里似有嘲讽之意,看着他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顾烜就皱起了眉。
似乎问不问都没什么关系,但顾烜还是想知道,杨亿瑶究竟就因为什么。
“是没什么用处了。但该弄清楚的,还是要弄清楚。”
于是换来的是杨亿瑶一声啧笑,“小王爷,你实在太幼稚了。”她好笑着抬起头,“幼稚到我想骗你一把玩玩。”
顾烜眉头拧的更深,整张脸都沉了下来。这话无疑太过难听伤人,连沉洛衣也不由得朝杨亿瑶看了过去,上座的顾恒倒是一派平静。
杨亿瑶想动动手臂,最后只得“嘶”了一声,换了满头的冷汗,她声音有些轻微的喘,带着一丝不清不楚的笑意,说:“你是皇子,身上带的用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地方的货。你腰上的玉佩,上好的质地,出自南岭寒山,只有宫中人士才会有。”
“我当时就猜你不是皇子就是哪里的世子,总之是和宫里人有关系的。”杨亿瑶语气轻慢,“却没想到你的身份真是那个逃婚的皇子……”一顿,目光转去沉洛衣那里,接着又看向顾烜,“事情转变的越来越有趣,你又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想要玩玩,也是不错的。”
若是搁在以前,顾烜听到这话,怕是早就耐不住自己的脾气了。然而现在,顾烜倒是沉得住气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杨亿瑶,与她双目相对,能看到她眼中隐着的嘲讽笑意,虽是不明显,他却看得十分清楚。
他眼底沉色渐起,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面上挂着和善的微笑,但是这样的表情,却甚是吓人。
杨亿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似乎从脚底蹿上来的一丝冷气,双臂已折,她没有半分力气,只能跪在这大殿里,受着这堪比凌迟的煎熬。眼前的这个少年,在以往,他会努力隐藏起自己的本性来讨好自己,做出一副伪样来,连她也觉得此人就是那般沉稳成熟之人,少年老成,在他身上,是个笑话,是完全不存在的。
年仅十六的少年,实际上有着让人讨厌的个性,举手投足间虽是贵气天成,有人让人无法比拟的矜贵张扬,但却是被人宠坏,自己又仗着自己身份,肆意为所欲为。他真心对过谁?不过就是依着自己的心情,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罢了。
对待自己青梅竹马沉洛衣如此,对待她这个“两情相悦”的人亦是如此,什么两情相悦,这少年又真的懂吗?
☆、第47章
杨亿瑶是不知道,只知道顾烜这个人,性格真的是糟透了。
“那你要龙眼又是为了什么?”他唇角勾笑,似乎并未因这话心生怒意,甚至连一丝不对之处都看不到。“说起来你可能不会想到,你一直想找的那枚龙眼,实际上在我手里。”他这话满是报复一样,故意如此说,告诉杨亿瑶,她想要的东西,就揣在他手里,而不是这个皇宫里。说他完全不在意杨亿瑶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他选了一种比较拙计的办法来回应她。
果不其然,在顾烜看到杨亿瑶一脸震惊与恼怒的神情之下,从眼底荡出了一抹愉悦的笑意,看的沉洛衣都不禁微微蹙了眉。
杨亿瑶脸上的惊讶之色止不住,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眸色狠了一狠,道:“休要胡说,龙眼这种珍宝怎么可能在你一个王爷手里。”
顾烜微微挑起了眉梢,看着她说:“我犯不着在这事上骗你。”一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与我无关。反正那龙眼,你也得不到了。”
闻言,杨亿瑶紧紧咬住了下唇,低了头下去。
沉洛衣往上座看了一眼,继而对着杨亿瑶道:“世间传闻这上古龙眼有起死回生的神效,除此之外,这龙眼的质地都比不上一枚普通的夜明珠……杨姑娘这么急切的想要盗取,莫不是想要救人?”
顾烜有些意外的看向了沉洛衣,而她只是神色清闲的看着杨亿瑶,好像只是随口问问,别人答与不答都无所谓。
“现在再说有什么用?你们能把那东西给我?”杨亿瑶微微抬头侧看沉洛衣,瞧见那人一脸淡然模样,就觉得心塞。这个女人比之她来,之前过的日子绝不算好,为什么这个人就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脸来?“反正我现在逃也逃不掉,赵默也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尽在这里扯些没用的做什么!”视线在沉洛衣和顾烜身上掠过,最后放在了龙案后的顾恒身上,恨得咬了咬牙。
连审都不用审,甚至连她要龙眼是要在做什么的,顾恒都没丝毫兴趣。见顾烜和沉洛衣不想再问的样子,就喊人进来吩咐将杨亿瑶带下去了。
“你们这样子问,怕也是问不出什么。具体的,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好了。”牢狱里的审问,她能撑多长时间,他还是有兴趣知道的。顾恒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顾烜的神色,也不必过问他对杨亿瑶如今是何心思,“瑞王。”他道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