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沈清扬随身带着火折子,见捡的差不多了,他拉着迟迟找了个被风处坐下,点起火堆,又找来不少树枝给她把风挡住,还安慰她,“放心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里的州府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派人过来了。”迟迟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往火堆面前坐了坐,沈清扬也知道仅仅是一个火堆要抵抗深秋的寒冷有些不现实,伸手要脱下自己的外衣,迟迟见他如此,连忙制止道,“不用了。”沈清扬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行为的唐突,脸上一红,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我......我就是不想你冷......”
迟迟“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她当然知道沈清扬是不想她冷,只是,“你既不像叶大侠那样有武功傍身,也不像外面的农夫一样常年劳作,自己都是个弱书生,还想把衣服给别人呢。”迟迟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来,“咱们两个,要是必须有个人生病,那一定不能是你,要是你病了,有没有人找到我们,我一个人怎么办?我可把你拖不出去。”沈清扬身材清瘦,但个子却高,以迟迟的力气,的确是把他弄不出去的。
她说的也在理,但总不可能自己不生病,眼睁睁地看着迟迟生病吧?沈清扬想了想,便点头道,“那好,我再去捡点儿柴火,多燃几个,免得冷。”
所幸此刻深秋,林子里面干柴比较多,捡起来也不费力。迟迟坐在旁边看着,见他要往林子深处走去,连忙叫住他,“诶。”
沈清扬回头看她,脸上有不解之色闪过,迟迟解释道,“不要再进去了,里面乌漆墨黑,谁知道有什么东西,你赶紧出来吧,够了。”
沈清扬看了一眼那些明显不够的柴火,正要拒绝,只听迟迟又说道,“说不定等下州府就派人过来了呢?你赶紧过来吧,我俩坐在一起,自然就不冷了。”
沈清扬还是不动,迟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点点赧然,“你过来......我一个人,怕得很。”
听到这句话,沈清扬连忙朝她跑过来,坐在她身边,“好了,我陪你。”
这个人......迟迟心里虽然无奈,但是脸上却还是一副微笑的模样,沈清扬这个呆子半分都看不出来。
他们两人并肩而坐,是从未有过的亲近。沈清扬从未跟迟迟这样亲近过,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就开始忍不住地发烫,脸红得好像才从锅里出来的一样。迟迟之前还不觉得,后来见他如此,又想到他白天的劳累,忍不住关切道,“你怎么了?可是生病了?”说完便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
沈清扬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迟迟的手又绵又软,好像绵绵的糯米糍一样。他脸色更红,努力做出一副淡定模样,正色道,“不不不,我不是生病了——”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差点儿要从地上弹起来,“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说完也顾不上男女大防,连忙把她的另一只手捧在手心里,果然那边也是一片寒冷。
女子的血气总是没有男子足的,冬天容易冻手冻脚也正常,迟迟笑了笑,正要让他别担心,却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沈清扬愣了愣,低头红着脸说了句“得罪”,却不由分说地脱了她的鞋子,把她的脚和手一起,放进了他的怀里。
那一瞬间,时光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迟迟突然就愣住了。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时光倏忽而过,一年前那个冰雪般的少年突然与眼前这个人重叠起来,她一直以为已经抛弃她的、离开她的,原来并未曾走远。
迟迟眼眶微热,几乎就有泪掉下来。沈清扬感到前面有一道炽热的视线,抬起头想问她怎么了,他刚刚一抬头,就一双微凉的唇送了上来......
沈清扬只觉得浑身一炸,双耳旁边仿佛有惊雷炸响,炸得他浑浑噩噩的。到底是男人天性,他几乎是只愣了一下,便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环住了迟迟的腰,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这一吻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久到两人都有些呼吸不畅了,他们才分开。迟迟是心神激荡之下才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沈清扬只是顺着本性回应,他平生二十多年,这才是第一次有这样香艳的经历。分开之后他又不像纪无咎那样能说说笑笑,把迟迟的尴尬化解开,两个人红着脸连看也不敢看对方一眼。他更是觉得连呼吸都透着暧昧,浑身绯红,好像下一刻就要炸开了一样。根本不敢在那里多呆,匆匆丢下一句,“我出去看看。”便留下迟迟一个人在原地守着火堆。
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好像后面有恶犬在追他,迟迟望着他渐去的背影,不由得笑出声来。可是笑完之后,却又突然地叹了一口气,落寞而寂寥。她抬头看向头顶,一轮皓月在婆娑树影间若影若现,恍然间,好像真的就映出那个人的脸。她缓缓说道,“我这次,是真的放开你了。”沈清扬那么好,她不忍心伤害他。既然早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他在一起,那就趁早放手吧。
两个人就这么在各处站了一会儿,耳畔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阵阵擂鼓声。刚才山石吞噬一切的景象还在眼前,迟迟连忙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朝沈清扬那边看过去。他连忙过来,拉住她的手说道,“别怕,不是山洪。这是许多人快马行来的声音,想来是附近州府的人到了。”
迟迟反握住他的手,“是吗?”她脸上一直担忧的神色终于稍微放松下来,冲沈清扬笑道,“没想到这么快,那琉璃一定是有救了。”见她高兴,沈清扬也高兴,连忙跟着她一起朝外面走去。
他们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不少府兵骑马过来,当先一人,见到他们两个形容狼狈,猜到也许是刚才山洪的幸存者,勒马问道,“你们二人,可是刚刚从山洪那里逃出来的?”他身穿铁甲,自有一番威严。迟迟认出他的军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个军官转头对身后的队伍喊了一句,“继续前进。”自己却俯下身来问迟迟,“那这边住了多少人你清不清楚?有多少人被埋在了下面你又知不知道?”迟迟和沈清扬原本就是过来游山玩水的,怎么会清楚这些?她语塞,旁边的沈清扬却走上前来给那个军官行了一个礼,说道,“我夫妻二人带着随从原本是过来游山玩水的,大人若是要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可以招来里长问一问。不过,”他抬手往面前一指,说道,“前面就是我们落脚的小客栈,今日里面带着店家大概住了有十来个人左右,除了我夫妇二人,路上并未看到有其他人逃出来。”
迟迟听见沈清扬把他们的关系已经从“兄妹”变成了“夫妻”,忍不住脸上一红,偏过头去装作无意般地打量着地上的野草。那个军官皱了皱眉,打量了一番沈清扬和迟迟,月光下,他们二人虽然形容狼狈,但是却都相当镇定,衣服虽然有些破损但也看得出来质地精良。他问道,“怎么只有你们逃了出来?”那山洪来得迅速,他们二人看起来一派文质,不像是有武功傍身的样子,怎么会逃了出来?
迟迟正要答话,沈清扬连忙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对那个军官说道,“是跟我们一起的友人,他武艺高强,将我们二人先从屋子里带了出来,后来又转过身去就其他人了,只是进去这么久,还没有出来。”
那个军官点了点头,迟迟不欲再耽搁下去,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玉牌,放到他面前,跟他表明了身份,“本宫乃陛下胞妹,荥阳长公主。”她指了指身边的沈清扬,“这位是本宫的驸马,翰林院沈大人。”旁边有人把火把照过来,迟迟雪白的手上,那块玉佩上的凤凰几乎要腾空而起。下面一行小字,镌刻着她的完整封号。
那块玉佩质地精良,那个军官吓了一跳,连忙翻身下来,在迟迟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属下见过长公主。”
迟迟朝他摆了摆手,说道,“本宫的义妹还在那个客栈里面,这位将军,你分本宫一队人马,帮我找到他们。”
他面有难色,期期艾艾地不愿意开口,迟迟皱了皱眉,她没想到自己就算表明了身份还是遭到了拒绝,原本心情就起伏不定的她,此刻皱了眉,沉着脸问道,“怎么?大人不愿意?”
“不是属下不愿意,而是这人马原本就是从附近调过来的,没有太多,刚才山洪已经波及到了县城中,若是不提前加固堤坝,若是等下下起雨来,堤坝被毁,整个县城的老百姓都会遭殃。”意思就是说,他们这里人手太紧,没有办法抽出多余的人出来。
迟迟听了,脸上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沈清扬走上前来,说道,“不如这样,你派人回去禀报你们州府首长,就说长公主凤驾在此,她吩咐让州府首长派出全城青壮男子出来加固堤坝,帮忙找人,老弱妇孺就在后方准备粮食和衣物。这样一来,既不会给州府增添太多压力,更加不会造成你们人手不足。”
那个军官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一眼沈清扬,大概是想不到这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居然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有了如此应对之策,大声应了声“是”,转过头去吩咐身边的随从回去报信了。
其实也不是沈清扬有多机智,而是他这些年来游历天下,对抗灾和灾后救助早有经验,虽然自己不曾亲自动手做过,但是看得多了,自然也有经验。未必是这边的州府没有想到,他们先派人过来勘察现场,有了确定的数据之后才找人做方案救助百姓,这固然不会增添银钱压力,但是这样一来,到底失了最佳的救助时机,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结果。
那个军官要把马让给迟迟和沈清扬,她摇了摇头,“你赶紧过去那个客栈吧,吩咐他们先挖着,我……本宫和驸马,随后就到。”那个军官知道她是不想耽搁救人的时机,脸上对她现出一丝敬意来,也不再推辞,转身上马,带着人呼啸而去。
虽然刚刚放下心来,然而越近迟迟越紧张。沈清扬见她把自己裙角揪得紧紧的,心中微疼,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想跟她说话缓解她的情绪,但是试了几次,迟迟都是心不在焉的,沈清扬只得作罢。
他们过去的时候,地上已经有了摆了一个人了,迟迟连忙跑过去一看,虽然衣衫破碎,面容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来那个是男人,她不认识,看身材既不像叶梧也不想若松,迟迟心里稍微放心下来,可是看到那男人头上红红白白的一片,还是忍不住想吐。
她连忙忍住了,旁边的沈清扬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心。她一个弱质女子,见到这样的场景会害怕会恶心也正常,换成其他深宫女子,还未必有她这样的韧性和胆识。
一阵冷风吹来,迟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沈清扬低头问道,“要不然去那边背风的地方待着吧?”迟迟摇了摇头,她想就在这里,想第一时间看到琉璃。
沈清扬知道她心系琉璃,便也不再劝她。见旁边有士兵脱下来的外衫,沈清扬连忙把自己的脱下来给迟迟披上,自己穿了那外衫,对迟迟说道,“你自己在这里小心些,我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的。”
迟迟点点头,沈清扬一身学识,这样的地方正好用得上,她也不拦他,只是嘱咐道,“那你小心些。”沈清扬点了点头,转身过去了。
迟迟站在那里,沈清扬的袍子把她整个人都盖住了。晚风吹得她头疼,她干脆把衣服顶在头上,把自己从头包到脚。刚才那个男人被挖出来的时候还有气,已经被抬下去了。只是他们没有来得及带大夫和物资一起,那个男人被放在夜风中也没谁照顾他,纵然昏睡着,嘴里还是不停地在念叨“冷”。
迟迟见旁边有军士脱下来的衣服,连忙拿起来,不看那个男人脸上,给他盖上衣服。可是全部都盖完了,他还是在说冷。迟迟看了一圈儿周围,已经没有衣服可以给他了。而且等下又会有其他人被挖上来,全部给了他一个人,剩下的就没有盖的了。
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气来,走到刚才那个军官面前,怒喝道,“你们州府的长官怎么还没有来?”
长公主动怒,又是有正当理由的,那个军官也知道其中利害关系,连忙解释道,“就快了。州长是文官,不像属下这样是武人,自然是要慢些。”迟迟也知道路程这东西不是可以急得来的,她深深地觉得,此刻的自己无能又渺小,非但不能帮上他们什么忙,有的时候还会给他们带去许多的麻烦。
她又回到那个男人身边,温言安慰道,“就快了,你等等。”她从士兵的衣服里摸到一个火折子,捡了旁边的枯枝落叶过来,在那个男人面前试着点起一个火堆。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点火都点了好久,终于点燃了之后,她转过头来兴高采烈地问那个男人,“有火了,你温暖些了吗?”
回应她的,是那个男人冰冷的面容。
就在她回过头去点火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