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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他向来是承认错误的一把好手,考虑到钱心一不喜欢听废话的作风和脾气,决定不为自己找任何一个借口,简单粗暴的直奔主题:“对不起,我不该瞒你。”
    爱和智慧难以共存,越为重视的人,就越容易自我牺牲。
    陈西安知道自己不对,在他的比较和取舍中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然而对于钱心一来说,这是一个诛心的善意谎言。
    生老病死是世间的大问题,这是他们这个普通、又不太普通的小家里第一次遭遇,而且谁也不能保证就是最后一次。经一堑长一智,他们都该学着怎么收拾家长里短。
    而且要是没有这个前提,钱心一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跟陈西安探讨谁更担心谁这种肉麻的话题。
    扭着上身不舒服,大男人抱成一团也不太好看,他索性放开了陈西安,挪了挪屁股和朝向,差不多和他面对面,因为自己说的好好聊,所以准备带个好头。
    他放缓了表情,神色就像每次骂完小赵之后给他解释那样耐心:“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我想听你说,你的想法和顾忌,然后你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开始吗?”
    一般出去给业主做汇报才会用到这句询问,表示足够的尊敬和重视,陈西安陡然嗅到了一种动真格的味道,不由正色起来。
    “好,”他低头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我也不太放心你。”
    钱心一眼神动了动,固执稍纵即逝,要是没有49%,这会已经呛回去了,然而事实却证明该病号目光之犀利,连心电图都要甘拜下风。他顿了一秒,自己站不住理,只能人身攻击:“你就是个老妈子命!”
    “那要看对谁了,”陈西安任劳任怨的背下黑锅:“我比你靠谱,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钱心一不屑的打断道:“肾都亏了你还有个毛的数。”
    陈西安再好的脾气也不能承认这个,瞬间被带跑:“医生明明说的是肾脏有……些损伤。”
    钱心一就是嘴快,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伤了别人的男性尊严,陈西安的欲盖弥彰简直戳中了他的笑点,他不道德的乐起来,撑着下巴恐吓病人:“这俩概念有区别吗?”
    陈西安的眼皮于是眯了起来,完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钱心一的目光在他脸上涮来涮去,看不出是威胁还是幸灾乐祸:“现在怕不怕?”
    陈西安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表情压在了被子上,粗鲁的正了视听:“跑题了,我之所以没告诉你,是觉得统共没几天,不够你烦心的,而且确实没什么。”
    跟他同处一间病房的人,一样动过手术,一样卧病在床,有的请不起护工,照样独自住院。虽然他不信同人不同命这种说法,但是身处其中还是难免会生要知足常乐的感触。
    “先说我,我目前能吃的东西有限,翻来覆去也就是粥汤面,咱们家条件还行,你又是个土豪,水果牛奶管饱,营养品论斤称,三两天而已,不差那几碗骨头汤。”
    “再说宋阿姨,现在企业三轮面试都不一定招得到合适的人选,咱们临时抱佛脚,本来就该有心理准备。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中间我说过两次,她也改,现在不评判她。”
    “我考虑过跟你商量,又想没几天我就能自理了,再说我妈还来照应了两天,就算了。当然,要是时间长就得另算,我根本也瞒不住你。”
    “辞掉宋阿姨很简单,再找一个也不难,甚至都不需要经过你,我自己就能办到。可是心一,问题是咱们既不能保证下一个一定负责,就四天时间,别人也不会接这种还要回家熬汤的活,我私底下做过咨询。”
    “那我告诉你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把你气得够呛,辞掉宋阿姨折腾两天还得自己上,就算迈尔斯肯准你的假,那你的工作能给谁?然后你白天管我三餐饭,夜里熬夜加班?”
    “你的身体吃得消?我不仅跟你是一个公司的,还是一个屋里的,你真以为我能信你这种夜猫子,每天十点钟就困到要回宾馆睡觉了吗?”
    钱心一有点目瞪口呆,觉得他这个力挽狂澜的水平已经到了外交官的水准,他听完简直汗毛都成了一个朝向。
    陈西安的体贴他应该感激,他的处理乍一听也很有道理,但一细想就有“分赃不均”的嫌疑。陈西安大概是忘了,自己也会担心他。
    “你少给我放屁!你说的再有道理又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别躺在这里啊!”
    钱心一的声音控制不住有往上抬的趋势。
    “你他妈都不知道,你被维克背着的时候、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我他妈叫了你19个小时你都不醒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我承认我没有你理性,我担心,我害怕,我那会儿想只要你醒了,我把你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我24小时守着你!”
    陈西安被他爆发的情绪吓一跳,伸手过来安抚他,却被钱心一拽住扯到了跟前:“我当时是有点极端,事实上我两个小时都呆不了,我本来就很惭愧了。你醒来不容易,病号就有点病号的自觉不行吗?”
    “我就想让你喝骨头汤,我就看不得阿姨短你的饭,下一个不行我就亲自上,气成傻逼我乐意,我要什么都知道,心里才踏实。”
    “你都不懂!”钱心一曲着食指在他胸口点了几下,声音低了下来:“提心吊胆的滋味有多不好受。你人躺在这里,我还有个屁的心思上班。”
    他那轻轻的几下,像重锤一样把最后那句敲进了陈西安的心里。
    他脑子里倒带似的转着这些言语,心里逐渐聚起一个漩涡,所到之处山崩地裂,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所以为的好,到底还是毒药和蜜糖。
    透过钱心一偏执的眼神,陈西安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当时巨大的压力,他心底浮起一种温暖却又带着痛意的情愫,动容、心疼和愧疚,最终糅合成一种感激,三生有幸,他能遇到这个人,并且得到他的心。
    钱心一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的爱情,也只能用爱情来报答。
    陈西安握住他在心口敲打的手指,牵到嘴边吻了一下,他的落点在对方的戒指上,抬起的目光却撞进他眼底:“现在懂了,别生气了,接下来一星期我就当个安静的病号,一天喝3顿骨头汤,让你亲自上,行不行?”
    “美不死你!”钱心一横了他一眼,瞥见斜对床张着嘴巴在看他们,连忙把手抽出来,把陈西安推到靠墙躺好,心想我亲自上不了了。
    他犹豫了两秒,哼哼唧唧的说:“陈西安,我……我跟你说个事。”
    他刚刚没刹住,态度有点凶残,这会儿交代起来就油然而生一种心虚。
    陈西安毫不知情,嗯了一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笑脸来。
    钱心一看他那个样子,有点说不出口,这会儿忽然有些能理解他瞒着自己的心情了,他把床单揪出一团包子口似的褶子,放下再揪起来,建设了半分钟,才刨着头发说:“我昨天下午去体检了。”
    钱心一不仅不重视体检,他还懒得跑医院,去年gad的年检他都拖到了截止日期,无缘无故的让他开窍,还不如去指望铁树开花。
    陈西安心里咯噔一响,表情一下就变了,钱心一被他变脸的速度吓一跳,医生说他现在不能激动,连忙把两只手摆成了雨刷:“不严重不严重。”
    陈西安盯着他,见他不像是在蒙人才放松下来,陡然明白了他昨天“早退”的原因,笑意到底是没了:“你昨天下午不是在四合院开会吗?怎么跑去体检了?”
    “开完会去的,”钱心一说着大实话还有点忐忑,他掐头去尾的说:“上屋顶吹了会儿风,冷汗出的有点厉害。”
    陈西安觉得自己有点心浮气躁,直觉肯定不止有冷汗,他摸了摸钱心一的脸:“乖,说重点,检出什么来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钱心一先给他打预防针:“就劳累病,咱们行业的职业病。”
    在新闻界的传说中,他们行业的职业病是心肌梗塞。
    陈西安差点被他一针打休克,声音都僵硬了:“到底是什么?”
    钱心一在想怎么清楚明白的解释他这么病:“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不是冠心病啊,就是那什么血管上积了一层……”
    “一层脂肪,”他灵机一动,打了个浅显易懂的比方:“就跟钢管生锈差不多一个意思吧,受力没问题啊,就是性能差一点。”
    陈西安懒得理他,低着头十指如飞的百度了一下这个硬化,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硬化和冠心病的概念,说严重早该有心里准备,说不严重也还能受得住,起码离心脏病还差一脚。
    他被气了个七窍生烟,忍不往他脑子上糊了一巴掌:“你还受个屁的力!我看还是我去弄骨头汤来伺候你好了。”
    钱心一心有余悸的说:“别作了,等你能起来了再说吧。”
    陈西安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感觉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倒霉给麻痹了,他叹了口气,说:“行吧,现在说说我的骨头汤。”
    钱心一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试探的问道:“你说,要是我去请我妈,她来不来?”
    陈西安讶异的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你要是说让她来照顾我,我觉得没戏,不过我希望你试试,你跟阿姨的关系,厚着脸皮多叨扰叨扰,怎么都会比现在明明都在意,却互不搭理要强。”
    不管她来不来,钱心一都觉得自己不是东西,生他养他的人,他也是有事才登三宝殿。
    他在医院待到一点四十五,为了赶时间抄了条近道,从后门拐进主楼诊室的长廊,经过输液室门口的时候差点和里头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对方一抬头,钱心一直接愣住了,也就一个月左右没见,可陈瑞河却像是老了五六岁。
    钱心一带点关切的眼神往他头上瞟了瞟,说:“你这个头是什么情况?”
    陈瑞河顶着一圈白纱布,无所谓的笑了笑,顺手就掏出了烟盒:“被人打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钱心一手都伸出去了,捏到烟头之后又缩了回来:“法治社会谁敢打你?我家里人住院了。”
    陈瑞河笑了笑,没打算回答:“祝她早日康复。”
    “谢谢,”钱心一开始往外走:“你忙吧,我得走了。”
    “钱心一,”陈瑞河忽然叫住了他:“别墅改的美术馆今年4月15号开馆,你来吧,我给你发了请柬。”
    钱心一朝他挥了下手,答得十分敷衍:“有时间我就去。”
    第111章
    电梯门一开,钱心一还没踏进去,结果王巍先从里面出来了。
    “巍哥,”钱心一看了他手提的电脑一眼:“出去开会啊。”
    王巍把电脑抬了抬,笑他:“是啊,去找你们家陈总开会。”
    钱心一擦着他的肩进了梯厢,囧囧有神的说:“那王总您慢走。”
    “王总急得很,”王巍慢悠悠的说着,大步流星的走了,他到病房的时候陈西安正在用手机看建筑网上的期刊,而安心别墅的立面草稿轮廓摊在餐桌上。
    “好些没,感觉怎么样?”王巍提着电脑从走道绕道床头坐下了。
    陈西安把稿纸叠起来方便他放电脑,笑意里带点无奈:“谢谢,好多了,感觉快生锈了,抱歉,拖了大家的后腿。”
    “这不能怪你,天灾人祸,没人会愿意,”王巍翻开电脑:“组长派我给你除锈来了。”
    k组的标书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剩一个汇报文件,如果陈西安没有意见,那么维克就打算封标了。
    鸡窝成了备选方案,图片和图纸都在ppt的后半套,不过效果图和排版都很抢眼,并没有应有的备胎味道,王巍是费了心在替他争取,陈西安心里十分感激,却没有再提,朋友不需要这样客气。
    险些就失去的坚持让他对鸡窝有了更深的感情,他看得非常过细,王巍见他一时半会也看不完,干脆玩起了手机。
    过了四十多分钟陈西安才回过神来,将页面定在鸡窝的首张效果图上位置,那是张让人心驰神往的夜景,陈西安把电脑转向王巍,叫了他一声。
    王巍抬眼凑过来,听见陈西安说:“巍哥,帮我在这几张总视后面插张对比图吧。”
    王巍滑动鼠标往后滚了5页将鸡窝各种角度大视图翻过:“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对比图?”
    陈西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我想要阿尔高洲的奶粉展馆,和我的展示区做正面对比图。”
    王巍呆了一秒,显然是不赞成这种剑走偏锋的举动:“这样……不妥吧。”
    陈西安倒是很淡然:“我明白你的顾虑,不过我觉得不要紧,这毕竟是方案二。”
    初次竞标的离奇失利已经在他心里沉淀下来,他已经能带着反思来看待那些夹枪带棒的质疑,人是行走的思想,他能掌控的东西有限,如今对他来说,金融城标书的意义,让他学会了坚持,就常远考虑,这已经胜过了中标的意义。
    如果他的热情不曾冷却,那么他的灵感就不会枯竭,总有一天,能与伯乐不期而遇。
    王巍不太忍心劝他,沉默了两秒:“说说你的想法吧,我意会意会,尽量替你传达到。”
    “谈不上想法,”陈西安觉得自己可能被钱心一传染了:“你就当我是任性了一回,想证明自己理直气壮,还有,奶粉展馆确实占了3个相同元素,但毕竟不是一种概念,越对比差距越明显,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绿叶效果也说不定。至于汇报的时候该怎么讲,巍哥你主导吧,我就不指手画脚了。”
    王巍点了下头:“行吧,告诉我你当时的设计灵感是什么?我演讲的时候需要的话会发散一下。”
    概念以前碰方案的时候,陈西安在k组的例会上聊过,不过那些都是成型的意图和展示性,并没涉及它的衍生和发展,灵感几乎都由经历而来,描述起来困难,听的人也不一定能懂。
    陈西安需要把感觉准确的传达给王巍,慎重的用了好一会儿来整理言辞,半晌他才说:“最开始有这个概念,其实是看金融城的用地红线差不多就是这个形状。”
    金融城的地块坐标点连在一起,总平图上看起来确实像一个锐角三角形。
    这个王巍知道,不过他没想过鸡窝和用地红线还有联系,他脑中灵光一闪,登时惊讶的脱口而出:“那锥体三角面中的3个角度,也是根据用地红线来的?”
    陈西安:“只能说差不多,为了消除最小锐角太尖的感觉,我把它放大了9°。”
    王巍震惊的心想,难怪所有人看见这个图,都觉得它的角度协调,原来在见它之前,这个轮廓就在红线上似成相识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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