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节

    “我现在只祈求，”这半人半虫的女子抬起头重又看向那只茧，眼神变得温和而慈爱，“晓晓的转化能够完全，不至于落到像我这样的地步。”
    “不会的。”台阶下的女子安慰她说，“王女的情况和您当时不同，有足够多的能量，又有这么多人为她保驾护航，她的蜕变一定能够顺利地完成。”
    “希望如此。”银发女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头注视着自己的下半身。它是纯黑色的，像是吸收了所有光芒的寂夜。这样黑暗，这样丑陋，以至于她最初几乎无法接受。现在，她只希望她的晓晓不要遭受和自己一样的噩运。毕竟她已经有过最好的时光，可以用一生来铭记。她的晓晓却还从未拥有过它。
    “陛下……”跪着的女性低声说，“如果那家伙在意这种事，那么他根本不配再见到您，您也不需要为他而失神。”
    听到这句话后，站在台阶上的女性笑了，宛若清泉奔流过山涧。
    她一边活动着四对节肢从台阶上走下，一边轻声说：“我知道他不会在意这种事，但我在意。”
    “……”
    “我希望他眼中的我，永远都不会丑陋和凋谢。”
    话说到这个地步，女性知道劝无可劝，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侍奉的这位陛下越去越远。她站起身，扭头注视着从诞生之日来就不断在汲取复生石和生命原液力量的那只茧，的确，就像陛下所说的那样，它其中发出的生命波动越来越明显了。想必，破茧之日已经不远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
    “阿姨！”
    女性转过头，刚好看到一个从不远处跑来的青年女性，她有着一头饱含生命活力的绿色短发，双眸也是绿色的。明明正处在最美好的时光，却好像不那么喜欢拾掇自己，穿着一件肥大的深绿色工装，口袋里还揣着不少工具，跑起路来叮咚作响。
    “……璐娜，你就不能穿的稍微像女人一点吗？”女性扶额，露出相当无语的表情，“又不是没有衣服穿。”
    “忘记了，哈哈哈。”已经成为女青年一枚的璐娜吐了吐舌头，神态一如当年的单纯。她侧头看向喷泉正中的那只茧，关心地问，“芙兰阿姨，晓晓今天的状况怎么样？”
    “很好。”被喊做芙兰的女性回答说，“陛下说，破茧日已经快到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璐娜双手手指交叉，笑着说，“我为她设计的新机甲已经快完成了。”
    “……都没得到具体数据，你设计个什么鬼？”
    “反正各方面往最厉害了做总没错。”璐娜自信满满地回答说。
    芙兰：“……”算了，这件事上她就不发表意见了。她随口问道，“你叔叔呢？”
    “约书亚叔叔在看书。”璐娜回答说。
    芙兰对这个回答真是表示毫不意外，反正他不是“正在看书”，就是“正行走在迷路的道路上”。真是的，飞船虽然大，却也不至于迷路好几年吧？更别提，它还是他亲自设计建造的。
    她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你在这看着王女吧，记得别太靠近了。”她也就随口嘱咐一句，毕竟璐娜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对女王陛下定下的“不允许靠近”的规矩已经相当明白了。倒不是不信任谁，只是那位大人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在王女身上。
    “嗯！”
    安排好自家不省心的倒霉孩子后，芙兰脚步轻快地朝自己的居住地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女王陛下聊过与“那件事”相关的话题后，她就会格外想念家里的笨蛋。虽说这样的想法也许有点不厚道，但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甚至连会面都做不到，实在太让人心情压抑。
    相较于心情波动总是较大的她，那个书呆子身体周遭的空气总是格外宁静。
    约书亚总是这样镇定，镇定到即使她对他说“我其实并不是人”的时候，他也依旧镇定自若，只回答了句“哦，然后呢？”，当时的她嗔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他等了一会，发现她好像没什么话想说了，就低下头继续看起了书。直到抓狂的她一把抽走他手中的书，抓狂地喊“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我刚才的话？我不是人啊！不是人啊！”，一边说着，她一边把自己的原型展示给他看——不如此，她觉得他这种迟钝的家伙大概真的无法理解自己话语的含义。
    结果，他就那么看了她片刻，然后一手拖住她的后脑勺，凑上前吻了吻她半虫化的额头，轻声说“我爱你”，没有她想象中的惊叫厌恶，镇定地好像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还想说话，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然后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书，轻声问“蜜月你想去哪里？”。
    她看到书的封皮，赫然是《宇宙旅游城市介绍》。
    即使是现在，只要一想到当时那整个人都不好了的自己，芙兰都忍俊不禁。真是被他给吓了一大跳啊，也直到那时候才发现，他其实真的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迟钝。这也难怪，若非如此，他一个精神能力者又怎么会成为传说中的“桑切斯特大师”呢？——要知道，直到现在，所有人类的教科书上都言之凿凿地表示他肯定是个力修。
    世事也真是奇妙，他这个被誉为“人类英雄”的人物，居然被她这个“半怪物”带回了一群半怪物的巢穴。
    帮助她，他毫无怨言。
    隐姓埋名，他毫无怨言。
    帮助女王陛下，他毫无怨言。
    帮助他们整个族群，他毫无怨言。
    甚至于当她很诚恳地告诉他“我们不可能有孩子”的时候，他也只是再次亲了亲她的额头，隔天就把小璐娜给抱了回来，往她怀里一塞，淡定地说“我孩子”——如果不是知道他老实，她差点当场打爆他的头。那个笨蛋，直到她揪起他的衣领晃悠，他才后知后觉地说“哦，以后也是你孩子”。
    她当时整个人都无力了，想着“好吧，孩子就孩子吧”，于是就一起把璐娜这个人类孩子给养大了。
    这样的他，总是能让她也平静下来。
    可惜，芙兰到底没能回到心爱丈夫的身边——她被突然传来的消息给缠住了。
    “人类那边传来的消息？”
    “是的。”
    “知道了，我会递交给女王陛下的。你先退下吧。”
    “是。”
    作为女王陛下麾下的第一辅佐官，芙兰负责处理飞船上的绝大多数事物。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个辅佐官。从虫族那里继承来的基因优点就在于——在目前只有一个女王陛下的情况下，完全不需要担心“政变”啊“政治斗争”啊“夺权”之类的事，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就够了。
    只是，当王女结束蜕变后，就很难说了。
    曾经经历过一次蜕变的女王陛下，哪怕只是不完全的蜕变，影响力也比未蜕变前的王女强大许多。反过来说，当王女完成完全蜕变后，她的影响力说不定就会强于女王陛下了。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
    芙兰很肯定，她们之间不会发生任何争斗。
    只要王女想要，女王陛下会非常潇洒地把手中的一切都丢给她。就算如此，陛下恐怕还会觉得这点东西不足以作为多年以来的补偿呢。
    所以就这个意义上说，他们这个集团体除了不会有正常后代外，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这座“巢穴”的构造与虫巢类似，最中央就是女王的居所。当芙兰借助着工具赶到目的地时，刚好看到女王陛下正哼着歌打开一只匣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纸张。看到她来，女王陛下很开心地对他说：“我特意把他发过来的申请都印了出来，你说我印几份保存比较好呢？”
    芙兰：“……”
    所以，您有做这种事的时间，亲自去见一见他不好吗？！……就算不见，回个信也行吧？
    “芙兰？”
    “……三份吧。一份保存，一份观摩，一份传道。”芙兰觉得自己都快变成死鱼眼了。
    “那就四份吧。”女王陛下很开心地回答说，“还要一份放在床头。唔，桌子边也，浴室……”她一边继续哼着歌走远，一边暗自计算准确的数量。
    芙兰：“……”陛下！陛下！先别走，先听听我的报告好吗？好吗？？？
    第398章
    费尽千辛万苦跟上的芙兰总算报告完了全部事情——在女王陛下不断走神的情况下。在完成艰巨的任务后，她觉得自己也真是辛苦呢，各、种、心、累！
    嗯，待会一定要找亲爱的约书亚温暖一下她那千疮百孔的身心。
    这封需要女王亲自处理的文件，是星盟发来的官方文件。
    人族和半虫人军团是合作方——起码在虫族彻底灭亡之前，这种结盟关系应该是不会改变的。而作为盟友，互相拜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人类派点人过来坐一坐，半虫人也派点人去人类那边谈一谈。某种意义上说，半虫人军团目前为止还占据了上风。的确，它的势力并不算强大，但却足以对任何一方造成重量级损失。
    并且，只要有人类在拉仇恨，虫族就永远不会先收拾半虫人——想收拾也得先找得到人。
    反过来就人类而言，虫族本身的危害也远远大于半虫人。
    这些特性都决定了双方目前正处于“蜜月期”。
    “你看着办吧。”
    “那么，陛下您要不要亲自接见人类的来访人员呢？”芙兰坏心眼地提议说。
    “别闹了。”女王陛下无语地看了这位最信赖的手下一眼。
    “可能会让您的后援团重新活跃起来哦。”芙兰轻笑，“毕竟直到现在，也没有新的歌姬能超越您当时的地位呢。”
    女王陛下……或者说曾经化名为“沈雨泽”的半虫人首脑露出无奈的表情，她轻声说：“‘沈雨泽’已经死了，就让她永远地成为回忆吧。”
    比起看到心爱的偶像成为半个异类，那些曾经为歌声痴迷的人也许更喜欢看到她死了。活着的人总会创造各种各样的“瑕疵”，而只有死者，才真正完美无缺。
    而且——
    “如果被他们看到我的脸，会给那家伙带来麻烦的。”
    “也许那家伙会求之不得也说不定。”芙兰回答说。
    女王……姑且还是称呼她为“沈雨泽”吧——沈雨泽摇了摇头，没把芙兰的玩笑放在心上。转而问道：“派去人类那边的访者名单，你有底稿了吗？”
    “已经有了。”芙兰紧接着说了几个名字。
    沈雨泽听完后点了点头：“都是些不错的好孩子。”
    半虫人被虫族影响过深，就算是如今，依旧有一小部分半虫人有些难以接受如今“与人类平等相处”的情况。如若不是沈雨泽能够压制住他们，恐怕早就乱了。而芙兰所选择的这些人，都是没有这种思想且完全明白“自己是谁？该站在怎样的立场”的年轻半虫人。
    她相信他们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也不会轻易被人类的观念影响，进而被转化为“危险源”。事实上，只要沈雨泽还在，后者产生的几率就小到几不可见。
    “人类那边的名单呢？”
    “目前还没有提交给我们。”芙兰说，“不过我猜，他们会让几个‘曾经的那些人’过来。”
    “那些人么……”沈雨泽沉吟了起来。
    她们口中“曾经的那些孩子”，不是别的，正是曾被虫族圈养的人类。从发觉自己只能带来灾祸、甚至无法保护最心爱的孩子后，她做了一个艰难的抉择。哪怕这个抉择最终带来的只有毁灭，作为一个母亲，她也只能走上这条道路。
    在蛰伏了若干年后，她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让她自豪且担忧的是，这个机会是她的女儿创造的。
    里应外合之下，她们这对多年未见的母女在虫族内部点燃了动乱之火。这场叛乱中，绝大部分半虫人以及合成半虫人的技术被她们带出。除此之外，那些被圈养至今的人类，也大多都被解救。这部分人类中，有一部分愿意和他们一起离开，另外一部分不愿意再与他们打交道的人类，则被人类的后续援军接走。
    她们之后忙着处理各种内部事务，好不容易理顺，凌晓又迎来了“蜕变期”，所以沈雨泽也就没心情再关注当初的那些人类，更不知道如今的他们对于半虫人究竟怀有怎样的想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众目睽睽之下，人类绝不至于对这些“可怜的同胞”做出什么暴虐之事。
    不过，正如之前她们所谈论到的那样，如今的“虫巢”中也有人类的存在。虽说他们与半虫人的关系可以说是良好，但是，他们却并不会受到沈雨泽的影响。
    “陛下，是否拒绝这些人的到来？”芙兰问道。比起意志坚定到顽固的他们，人类是很容易被影响的。不光是被人族方面带走的那些人类，还有被他们带回来的人类，都是一样。
    沈雨泽思考了下，回答说：“不用了。注定要离开的，强留也没有用。”
    “就怕他们心里愿意走，却一直留下去。”芙兰摇头说道。
    沈雨泽露出一个笑容。
    芙兰叹了口气，知道对方的意志不可改变，也就没有强求了。至于是否会泄漏这位陛下的身份——这是不可能的。被虫族圈养的人类因为各种意义被“过度使用”，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岁左右。这也就意味着，被从人族那边掳走的第一代人类，如今都已经死光了。而被他们带来虫巢的这些，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八。
    而沈雨泽出于某些原因，出现在人前时向来都是遮盖住脸孔的。
    半虫人的回信，自然也在人类内部引起了震动。
    星盟议会经过紧急讨论后，迅速敲定了前行人员的名单。正如芙兰所想，其中的确有被人类带走的那部分人类。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意想不到的名字，比如说——
    “凌渊他在搞什么鬼？”
    没错，在凌渊的坚持下，他的名字被写入了交流人员名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