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曹大洋?祁青远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来不及多想,把泰生两人挥退到一旁,扬声道:“让他进来。”曹大洋喘着粗气推开门,身上还穿着神机营的甲衣,匆忙地朝祁青远行了个礼,也不等祁青远询问,见屋子里还有六七个外人,凑到祁青远耳边低声说道:“管大将军急召,让您立刻回神机营。”
祁青远听曹大洋焦急的语气,汗流浃背的样子,猜测他应该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来,只是到底出了何事,让管大将军急召他?
要知道自从祁青远调到稿案处之后,神机营从来没有因为公事,在他休沐的日子来打扰他,祁青远紧了紧拳头,朝曹大洋丢了个疑惑的表情。
曹大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见祁青远不动如山的盯着他,憋了好半天才含糊道:“末将只知道似乎跟夏家大公子有关。”
“信鸿?”祁青远更摸不着头脑了,可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还以为是河东的事或者其他,跟信鸿有关的,那是什么急事?
祁青远一脸疑惑道:“具体说说。”
曹大洋脸都皱成了褶子,苦哈哈的道:“末将不知,今日下午夏家大少爷,面色苍白的来找大将军,不一会儿大将军营房里,就传出了怒斥声,然后大将军就命末将来找您,说是无论您有什么事,都先放到一边,立刻赶回神机营。”
祁青远见曹大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皱了皱眉,叹息着起身道:“成,你先到门口等着,我稍后就来。”
曹大洋听祁青远说还要等等,焦声道:“将军,时间紧迫,您看……”
祁青远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公主殿下也在这里,我总要把殿下安排好了,才能跟你走吧。”
曹大洋一愣,张了张嘴,吞下口中的催促,管大将军的事儿再着急,听说怀安公主也在这儿,也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祁青远也不敢多耽搁,一边派人回府把石靖(公主府侍卫首领)叫来,一边朝伍俊说道:“表兄,今日有事,就先告辞了,他日再来拜访。”
伍俊虽没有听清曹大洋的话,但见他着急上火的模样,也知道肯定是有急事,也不再挽留,朝几个同窗道了句稍等后,忙陪着他往后院走去。
怀安公主正兴致勃勃地,跟着伍舅母在伍家菜园子里认菜呢,见到祁青远的身影,开心的拉着祁青远,要显摆她新识得的几种菜。
见伍俊识趣的把伍舅母和两位嫂嫂请到了一边,祁青远捏了捏小公主红润的俏脸道:“神机营有急事,我要回营一趟,你乖乖的在舅母家等石靖来接你好不好。”
怀安公主嘟嘟囔囔的点点头,抱怨道:“什么急事儿啊,让你把人家丢在这里,今日不是你休沐么。”
祁青远见小公主委屈的样子,忙把人搂在怀里温声解释:“我也不清楚,管大将军急召,军令如山呐。”
又哄了好几句,小公主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了人。
第107章 舞弊
祁青远快马加鞭的回了神机营,一路通行无阻都不需要禀报,就直接进了管大将军的营房。
“大将军。”祁青远躬身行了个礼,营房内只有管大将军和夏信鸿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倔强。
管大将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叫起祁青远,阴沉着声音质问道:“是你让京兆府的衙役,把那些闹事的举子都抓起来的?”
“嗯?嗯,是末将派人通知的京兆府,”祁青远对管大将军的质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解释道:“末将今日途经双庆街的时候,见一群举子当街闹事,末将担心事儿闹大了,不好收场,就派人通知了京兆府。”
岂料,管大将军听了祁青远的解释,怒气更甚,狠狠刮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夏信鸿,意味不明的开口道:“你是神机营的人,既然看见有举子闹事,难道就没有上前探查,闹事的起因为何?又是何人挑起的事端?以至于最后南北两地的举子竟然动起了手!”
祁青远神色一凛,听出管大将军语气中的责难,肃声道:“末将派人探查过,闹事的起因是,南地举子因之前鸿盛楼的比试,嘲讽北地举子自不量力,而北地举子也因今科科考失利,失落之下群情激愤,才闹了起来。至于,有没有人从中挑事……”
“当然有人从中挑唆,不然那些举子怎么会动起手来!”管大将军提高了声音,指了指夏信鸿,怒声道:“此事到底是不是你和信鸿两人商量好的,还不如实召来。”
祁青远满脸诧异,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又听管大将军,恨铁不成钢的痛声道:“信鸿是昏了头,迷了心智,你一向沉稳妥帖,怎么也跟着他如此胡闹。”
夏信鸿见祁青远被管大将军呵斥,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姨父,此事全在我一人,真的与青远无关,青远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管大将军冷哼一声,灼灼的目光来回扫在祁青远和夏信鸿身上,虽然没有再开口训斥,但明显对夏信鸿的话不相信。
祁青远看了看横眉竖目的管大将军,又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夏信鸿,微微皱眉斜了他一眼,疑惑的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夏信鸿嚅了嚅蠢,呐呐道:“今日那群举子闹事的时候,我也在场,姨父口中挑拨教唆之人,就是我。”
“什么?你?”祁青远脑门突突地疼,忽然有些明白管大将军为何如此大的怒火,为何指责说他与夏信鸿胡闹,敢情管大将军以为,是他和夏信鸿里应外合,一个挑拨举子闹事,一个让京兆府抓人。
祁青远也顾不上向管大将军解释,忙拉着夏信鸿连声发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跟着那些人凑什么热闹?还教唆挑拨,你的功名还要不要了?”
管大将军见祁青远着急上火的样子,似乎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疑惑道:“你既然没和他商量好,那你怎么把京兆府给拉进了浑水?”
祁青远捏了捏眉心,看夏信鸿咬着牙一言不发的样子,苦笑道:“今日末将是到表兄家,庆贺表兄金榜题名,还带着怀安公主。
在双庆街被闹事的举子挡住了去路,只派了府里的管事去打探一二,弄清原因后,就派人给京兆府报了信儿,是想让差役们出面平息风波,哪里知道这事儿跟信鸿有关。”
管大将军沉默的点点头,终于相信祁青远的确没有掺和到这件事里来,松了口气,可眉眼间的愁绪依旧没有化开。
祁青远见两人都沉默不语,忧心忡忡的样子,急得跳脚,直愣愣的瞪着夏信鸿,怒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倒是说清楚些,还有,你有没有被抓到京兆府里去?”
夏信鸿闭了闭眼,面色苍白,好半天才哑着声音道:“没有,在京兆府的衙役赶来之前,我就被姨父派来的人带走了。”
祁青远缓缓吐出一口气,又问:“那你到底跟那些举子们说了什么?真的是你挑拨那些人动手的?”
夏信鸿摇摇头,又点点头,也不答祁青远的话,轻声说道:“北边的那些举子,在盛怒之下说的话并没有错,榜单的确不公,今科科考有人舞弊。”
祁青远浑身一震,嚯地转头看向管大将军,满脸都是震惊,见管大将军指了指桌案上的一个小册子,祁青远快步上前,抓过来一看。
册子上记录着一溜串的名字,潘则宪、骆志、秦先钒……
潘则宪是金榜第一,骆志是第七,秦先钒也是名列前茅,还有后边的二十多个名字,都是今日在皇榜上题名了的人物。
“这,这份名单是……”祁青远舌头都有些打不直,磕磕巴巴的问道:“舞弊一说,就,就凭几个名字怕是不能够吧。”
夏信鸿惨笑道:“当然不只这份名单,它只是我从我爹书房里的密格里,偷出来的东西之一,上面记录的名字,都是参与了舞弊的人,不过还少了一个名字,那就是我。”
祁青远被夏信鸿的惊天之语,震得晕晕乎乎,手里薄薄的几张纸,似有千斤之重,脱口而出道:“你想干什么?”
夏信鸿晃了晃身子,自顾自说道:“在开考的前两天,我爹给我出了几套试题,在我做完之后,又仔细的为我讲解了一通,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可在进了考场之后发现,今科的考试题目,竟与我爹出给我的题目有大半相似。
做到最后的时候,其实我已经起了疑心,可还是咬着牙把试卷做完了,回府问起我爹时,他虽咬着牙不承认,可我心底里就是确定了答案。
今日是发榜的日子,许多人上门道贺我取得如此佳绩,可他们不知道,那些人的每一句夸赞,都化作了巴掌打在我脸上,因为这个结果,是我作弊作来的。”
“所以你就从你爹书房偷出了这份名单;所以你就在那群举子闹事的时候,煽风点火,想把事情闹大。那接下来呢,接下来你是不是准备主动到刑部衙门去自首,状告你的亲生父亲,舞弊科举?”祁青远暴跳如雷,现在总算是知道管大将军紧锁着眉是为何了。
“那你说我怎么办!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腆着脸接受同窗好友的恭贺,再心安理得的参加殿试,考个榜眼、探花,或是传胪回来吗?你觉得我这样做了,晚上能不能睡得着,真这样做了,我娘会不会原谅我!”夏信鸿红着眼嘶吼道。
祁青远被夏信鸿眼里的痛苦彷徨灼伤到,心口一颤,再也说不出指责的话,好半天才压下了心底的躁意,放低了声音道:“信鸿,你不能被你母亲的仇恨,蒙蔽了理智,你爹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总有一个妥帖之法。”
“没时间慢慢商量了,”许久没出声的管大将军冷声道:“上百举子聚众斗殴,消息已经传到了宫里,圣上震怒,下令严查闹事主谋。”
祁青远背上冒起了冷汗,因为之前对泰生和云辉的询问,被曹大洋的突然到来中断了,祁青远到此刻才知道,举子们闹事的规模竟然有这么大。
“那信鸿怎么办?难道真的让他状告夏炳元不成,那他这辈子可就毁了。”祁青远扬着脖子,高声道。
管大将军冷哼一声,目光盯着营房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消息,阴恻恻地说道:“夏炳元自己造的孽,当然由他一力承担,现在你的任务是,和这个犟小子,好好商量如何在圣上面前回话。”
告御状?祁青远心脏猛地一缩,要不是知道管大将军,绝对不会对夏信鸿的事置身事外,他都要急晕过去。
“信鸿,大将军的意思是……”祁青远连忙问道。
夏信鸿用手捂了捂脸,好半天才嗡声道:“姨父派人去请我爹了,他想让我爹自己到圣上面前自首,把我撇清开来。”
让夏炳元自首?祁青远脑子顿时有些短路,一时之间没弄懂管大将军的盘算,只觉得管大将军异想天开,轻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管大将军板着脸,寒声道:“本将军可没疯,若不是要顾着这个臭小子,他夏家全族都跑不了,科举舞弊,呵呵,夏炳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祁青远被管大将军咬牙切齿的口吻,吓得寒毛都立了起来,瞬间打通任督二脉,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夏炳元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管大将军是想让夏炳元一力承担罪责,兴许圣上看在他自首和首告的份上,能免去连坐之法。
看着夏信鸿痛苦决然的模样,听管大将军唤他犟小子,祁青远叹息道:“信鸿,夏家需要你!你是夏家嫡长子,你的幼弟还不满周岁,更何况你才刚成亲不久,连子嗣都没有。大将军能为你做的都做了,若夏大人真能自首,保全你们,是最好的结局。”
夏信鸿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呜咽道:“我只是,只是,我娘……我爹他,他若没有给我泄题就好了,就不会……”
“还好夏大人给你泄了题,”祁青远打断夏信鸿的纠结之语,坚定的开口:“如果夏大人没有给你泄题,如果你没有勇敢的站出来,那舞弊之事一旦事发,牵连的是你夏氏全族。”
“是么,对,”夏信鸿在忠与孝、诚与欺、父与母的拉扯间,几近崩溃,管大将军又不是会说安慰话的人,好不容易听到有人有理有据的支持他,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着祁青远的手,不断的寻求支撑:“我这样做是对的,对不对,对不对?”
第108章 正文,完
“你这样做当然是对的,”祁青远大义凛然的坚定道:“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大不孝也。你没错,错的是夏炳元。”
“阿意曲从、绝先祖祀……”夏信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反复轻喃这两句话,管大将军赞许地看了眼祁青远,感慨道:“若是信鸿能在圣上面前,掷地有声的说出这一番话,想必圣上定会网开一面。”
夏信鸿缓缓点了点头,直起了腰,整了整衣袖,朝管大将军深深行了一礼,又转身朝祁青远拱了拱手,嚅了嚅唇,道:“多谢姨父,多谢青远,信鸿明白了。”
祁青远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气儿的夏信鸿,波澜起伏的心跳,终于平缓了些,他还真担心夏心鸿把自己困到死胡同里去了。
一边是母亲的喊冤枉死,一边是父亲的教养之恩,又加上夏炳元的秘密泄题,夏信鸿不管不顾地从夏炳元书房里,偷出夏炳元参与舞弊的证据,又当街挑拨举子们闹起来,是真的有鱼死网破的心情。
若不是管大将军的人及时把夏信鸿带了回来,不知道会出些什么事儿,虽然已经摊上科举舞弊这个惊天霹雳了,但有管大将军筹谋帮衬,想来能保全夏信鸿一二。
管大将军紧锁的眉,终于松动了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营房外传来阵阵敲门声,管大将军一边收拾桌案上的东西,一边扬声道:“进来。”
管大将军的亲兵推门而入,恭声禀报道:“将军,夏大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嗯,”管大将军挥退亲兵,把那本记录舞弊之人名单的小册子,和另一本厚厚的本子,贴身放在胸口,起身朝夏信鸿说道:“走吧,去会会你那豹胆熊心的爹。”
夏信鸿晃了晃神,呐呐的点点头,双腿却像是灌满了铅一般,举步维艰,祁青远见夏信鸿额头上爆起了青筋,拍了拍他的肩,叹息道:“可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向我和霄翰说起你母亲之事时,所下的决心?”
“记得,落子无悔!”夏信鸿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
“是啊,”祁青远唏嘘道:“落子无悔,该来的始终要来,走吧。”
夏信鸿扯了扯嘴角,到底没有反驳,抬脚跟在了管大将军身后,祁青远也紧随其后,刚踏出营房门,管大将军却皱着眉回头道:“青远就不用跟着去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府吧,今日本是你休沐的日子。”
祁青远一愣,明白管大将军不想他看到,他私下的那些手段,毕竟他还是皇家女婿,管大将军选择庇佑夏信鸿,必定会在武顺帝面前隐瞒一二。
若不是管大将军相信他与夏信鸿之间的情谊,还有之前误会了,他也掺和到了举子闹事的事儿中,压根儿就不会告知他科举舞弊的事。
现在祁青远把夏信鸿安抚好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拿捏夏炳元,管大将军胸有成竹,不让祁青远跟着去,一来是为了祁青远好,二来夏炳元父子的对峙,祁青远这个外人,也不宜插手。
可祁青远都一脚插进来了,管大将军这时候不让他参与了,心里如有猫抓似的,急道:“大将军,末将……”
“行了,”管大将军挥挥手,领着夏信鸿跨步往外走,意味深长的道:“天赐良机,时间紧迫啊。”
祁青远一滞,下意识的琢磨管大将军的话,机会难得?什么机会?
电光火石间,祁青远猛地想起那个名单,潘则宪、骆志……
潘则宪的父亲是地方封疆大吏,与骆志的父亲曾是同窗好友;而骆志出生吏部尚书府,骆家与承恩侯府越家是姻亲,一向是礼亲王的左膀右臂。
夏炳元官拜礼部侍郎,他那本册子上记录的舞弊名单,潘骆二人赫赫在列,也就是说,潘家和骆家都参与了舞弊案。
一个封疆大吏、一个吏部尚书、一个礼部侍郎,这几人可都是礼亲王阵营里至关重要的人物,那礼亲王到底有没有参与到舞弊案里来?还是说,礼亲王才是幕后主使之人,科举舞弊,就是为了给礼亲王一系培植人才?
祁青远被迎面吹来的凉风,冻得一哆嗦,等他从思绪里晃过神来时,管大将军已经带着夏信鸿出了神机营。
既然现在舞弊一案还没爆出来,管大将军为了庇佑夏信鸿,既然已经打算逼着夏炳元自首,自不会把夏炳元请到神机营来,徒留话柄。
等祁青远出了神机营时,已经看不到管大将军和夏信鸿的人影了,祁青远再想跟着去也没办法,只好调转马头,往太师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