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瑛瑛,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如朕一般与你有这般想通的心意,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我们都站在那荒原之上,需要寻找一个心意相通的伙伴,彼此相携相守,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心意。原来,她从来就不曾忘记过他,原来,他就住在自己心底最深的那个角落,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动静,他便会从那角落里踱步而出,走到她的面前。
☆、第 144 章 夜长不得眠(三)
“那她戴了谁送的簪子?”赫连铖满脸不悦,看着弯腰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六,心中隐隐有一簇怒火,自己特地送上一支牡丹花簪,就是想让她在及笄礼时戴上,没想到她竟然没有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吗?
他是天子,是皇上,是众人都要捧着的人,他赐下的东西,她却不屑一顾,及笄礼上三支簪子没有那牡丹花簪的份,这也由不得让赫连铖生气。
这些年,虽然慕瑛人没在深宫,可赫连铖却无时不刻的记挂着她,不欲让人看出这份牵挂来,他极力的将那份感情深埋心底,他想要等到自己势力足够强大不至于畏惧旁人,能护她平安,这时候再让慕瑛进宫。
可万万没想到,这才出去了两年,慕瑛就与他生分了,就连他送的牡丹花簪都不愿意戴!赫连铖一口酸气,怎么也压不住:“她戴的到底是谁送的簪子?”
“回皇上话,瑛小姐用了慕老夫人,已故慕夫人,还有明华公主所赠的花簪。”江六小心翼翼的看了赫连铖一眼,心中觉得,这个回答或许能让皇上觉得舒服些。
“唔……”赫连铖忽然就平静下来,原来慕瑛用的是长辈们所赠的簪子,这倒无可厚非,只要不用旁的男子送的花簪,他都没意见。
他伸了伸腿,面上露出了笑容:“没事了,你下去罢,朕自己静一静。”
江六这才舒了一口气,笑着退了出去,刚刚到门口,就见着江小春匆匆忙忙的奔了过来,额头上全是汗珠子:“干爹,新进宫的袁绵福说胸口痛,想要请皇上过去瞧瞧。”
“这个……”江六觉得有些犯难,这袁绵福乃是户部尚书之次女,今年芳龄十六,十月初才进宫,生得一副好容颜,说起话来娇滴滴的,只不过进宫快十日了,皇上还未到她的寝宫去过,只怕是袁绵福有些沉不住气,今日特地找了胸口痛这个借口想要接近皇上而已。
“干爹,袁绵福遣来的内侍还在外边等着呢。”江小春有些踌躇:“要不要与皇上去说一句?袁绵福……”他压低了声音:“还没有承过恩呢。”
“关你这小子啥事?”江六瞪了他一眼:“是不是拿了人家的银子?”
江小春笑得阴柔:“干爹,哪能呢。”
“哼,你不要背着我在外头做这些索拿卡要的事儿!咱们一心一意的替皇上做事便好,不用指望旁人给银子,有什么好处,皇上少不了的,只要指甲缝里漏一点,胜过旁人给你的十次百次!”江六板起脸将江小春好生教训了一顿:“你去回了那内侍,皇上又不是太医,胸口痛去太医院请人瞧瞧!”
“是,干爹,小春这就去回了他。”江小春转过身一溜小跑朝外头跑了去,江六眯着眼镜看了看他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春这孩子,真让人放心不下!”
他站在门口,看了看寝殿虚掩着的朱红大门,眼镜眯了眯,皇上,只怕是要等着瑛小姐进了宫,才会真正快活起来呢。
及笄礼后,汝南王妃带着云珠与云曦要返回汝南,两姐妹与慕瑛慕微实在相得,依依不舍,都不肯离开,还是汝南王妃说明年开春请慕瑛慕微来汝南玩耍,姐妹两人这才应允跟着她回去,否则一定要在慕府多住几日。
“瑛姐姐,你明年可一定要来。”云曦郡主谆谆叮嘱:“我可在王府里等着你呢。”
慕瑛含笑点头:“我肯定会来的,你便放心罢。”
“我也要去。”慕微十分着急,靠在慕瑛身边,抬起小脸直嚷嚷:“两位姐姐可不能忘记了微儿!”
云珠郡主捏了捏慕微的脸:“肯定不会忘了你的,你便放心罢!”
汝南王妃将慕瑛喊到一旁:“阿瑛,咱们来说几句体己话儿。”
“姑母,”慕瑛有几分惊讶,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朝她望了过去:“姑母想要说什么?”
“你及笄那日,我仔细看了看那些前来观礼的贵家个公子,发现那位高国公府的大公子,似乎格外关注你。”汝南王妃脸上有浅浅的笑意:“姑母觉得他看上去就是个有出息的,丰神俊逸,配得上我的阿瑛。”
慕瑛的脸孔忽然就热辣辣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姑母,阿瑛暂时还没想那么多,莫要再取笑阿瑛了。”
“虽说咱们一般要拖到十七八岁才出阁,可这及笄以后便可谈婚论嫁,也不算早。”汝南王妃笑了笑,拉了下慕瑛的衣袖:“遇到好的人,可要好好把握,千万莫要错过!若是以后在游宴里看到这位高大公子,可以攀谈一二,了解下他的为人,看看是不是有话可说。”
慕瑛大窘,眼睛望着自己的裙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汝南王妃不是在替她盘发念赞辞?怎么便看得那般仔细?或许是高启那眼神委实有些太过,以至于旁人随便扫一眼就能看出,不知道江六是不是看到了?她的心忽然有些慌乱,惴惴不安。
“明年开春到汝南来玩,姑母再好好与你说道说道。”汝南王妃携住慕瑛的手,一脸慈爱:“我们家阿瑛这般美貌,肯定求娶的人会踏破门槛呢,姑母旁的不能做,替你参详一二也好。”
“有姑母替慕瑛参详,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慕瑛应了一声,脸孔容光滟滟。
一辆马车辘辘而行,停在了高国公府的门口。
门口那处站着的白衣公子赶紧奔下台阶,将帘幕掀开,伸出了一只手:“母亲,好生下车,启盼了好一阵子,总算见到母亲回来了。”
高大夫人满意的笑了。
京城的贵家公子里,像她阿启这样谦恭有礼的,很是少见,有些人甚至不屑于与自己的母亲多说什么,更别说伸手扶母亲下马车——这不都是丫鬟婆子们该做的事?
高大夫人很是满足,昂首挺胸,脸上满是笑意:“阿启,今日你似乎十分高兴。”
高启点头:“回母亲话,确实如此。”
“所为何事?”高大夫人嘴角轻扬,今日她去慕府送贺礼,看到儿子与慕大小姐在一旁窃窃私语,儿子看慕大小姐那眼神太明显,她都不用细问便知他心事,只是要他亲口说出而已。
“母亲,阿启想要你遣人去慕府求亲。”高启本来正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与高大夫人说起下聘这事,既然她主动提出,那便再好也不过。
“去慕府求亲?”高大夫人沉吟了一声,有些拿不定主意。
早在两年前,太后娘娘就已经说过,她会亲自过问高启的亲事,虽说灵慧公主已经与南燕太子定下亲事,又虽说慕大小姐该是京城贵女里身价最高的那位,可高大夫人还是有些犹豫,先得问过太后娘娘才好,若是自作主张,就怕她到时候会迁怒于高府。
“是,母亲,我心悦慕大小姐,想要娶她为妻。”高启见高大夫人似乎有些神色不对,心里一慌:“母亲,难道你觉得慕大小姐还不够好?”
高大夫人瞥了他一眼:“此事我需得先与你父亲商议再说,你且稍安勿躁,母亲自然会将这事放在心上的。”
高启一怔,没想到母亲竟然没有当即表态,心中有几分不解,只不过他性子温良,并没有与高大夫人争执,行了一个半礼道:“那就有劳母亲费心了。”
送了高大夫人回到主院,高启急匆匆朝自己的院子走过去,一脚踏进院子门,就见热热闹闹的一群人正在互相追逐,旁边还有几个小丫头子在翻茶盘,有些在绣荷包,见着高启进来,慌慌张张停下了手:“大公子安好。”
半夏从走廊那边奔了出来:“大公子回来得真早,慕大小姐的及笄礼就散了?”
“你去拿些上好的宣纸出来,将笔墨准备好。”高启有些烦闷,热腾腾的一团在心里上上下下,不知道该与谁说去,当下只是在想,若是父母不肯应允他向慕府去求亲,他该如何做?
一滴浓墨坠在雪白的宣纸上,那个墨汁团子飞快的浸润开来,黑乎乎的一大团,宣纸吸饱了墨汁,慢慢的浸透到了黑色檀木桌子上边。
“哎呀!”半夏在旁边惊呼了一声:“大公子,这纸给点坏了,不能用啦。”
高启将那张纸抓起来,揉成一团,擦了擦桌子面:“换一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心中堵得慌,总要找桩事情来排揎才是。
若是父母不同意,难道自己还能与慕瑛相约私奔不成?不行,他不忍心让慕瑛背了这个糟污的名声,他要珍惜她,不能让世人对她有一丝诟病,他一定要说服自己的父母亲,要三媒六聘的将她娶过门。
她到时候会穿着大红嫁衣与自己并肩而立,她会是上天赐给他最珍贵的礼物,今生今世,他舍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
☆、第 145 章 夜长不得眠(四)
一大早慈宁宫便有了动静,宫女们在走廊下边走来走去,有些端着水盆儿,有些拿着洗脸帕子,脚步匆匆,可仔细一看,却发现她们似乎还未睡醒,揉着半睁半闭的眼睛不住的在打着呵欠。
高太后素来是卯正时分起来,这是她多年来的老习惯,可这些日子,她却早起了些时候,还是在卯时初刻,寝殿里便灯火通明,上夜的宫女拉长着声音喊:“送热汤进来罢,太后娘娘醒了。”
高太后坐在床上,一头青鸦鸦的发丝垂在胸前,闪闪的发出亮光,她的一双手覆盖在锦缎被子上,虽然很白,但上头却有了细细的皱纹,显得出几分苍老。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娘娘,您这又是怎么了?才一大早起来便唉声叹气的,这可不好。”墨玉姑姑将高太后的衣裳拿了过来:“老奴先来服侍你穿了衣裳。”
“墨玉,这些事情让旁人来做罢,你现儿年纪也一把了,不必要这般照顾哀家。”高太后伸出胳膊,任由墨玉姑姑替她将袖子套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趿拉了一双褐黄色底子绣凤凰的鞋子,慢慢走到了梳妆台前。
“娘娘,这些事情老奴已经做习惯了,让别人来,老奴怕会伺候得不周到,惹得娘娘不开心,那便是老奴的不是了。”墨玉姑姑拿起梳妆台上的玳瑁梳子,笑着给高太后开始梳头发:“莫非是娘娘嫌弃老奴了不成?”
高太后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墨玉,你竟然还说这种话,可是想要逗哀家开怀?哀家可不会嫌弃你,这辈子哀家靠着你的地方多,没有你,哀家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墨玉姑姑笑了笑,梳子缓缓从高太后发间滑过:“娘娘,老奴是不会离开你的。”
门外跨进大宫女金艳,带着一溜小宫女,捧着盆子帕子走了进来,墨玉姑姑将梳子放下,伸手探了下盆子,冷热正好:“先给娘娘梳洗罢。”
金艳从小宫女托盘里拿起一块帕子,轻轻蘸了水,然后半跪在高太后面前,细细替她净过面,然后又让小宫女捧来白瓷盏,侍奉着高太后漱口,一切完毕,金艳让小宫女们收拾了东西出去,自己凑到高太后耳边低声道:“娘娘,宁秋姑姑方才派人过来,说公主殿下昨晚没睡好,着凉了。”
高太后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别的神色,只是淡淡道:“哀家知道了,你先去罢。”
“是。”金艳垂手,慢慢退出去。
“娘娘,公主殿下……”墨玉姑姑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有担忧之色:“最近身子有些不大好。”
高太后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她哪里是身子不好,她这分明是有心病。”
昨日灵慧公主及笄,宫中办了个及笄盛宴,赫连毓到及笄礼快要开始时才匆匆赶过来,那时候灵慧公主都已经跪在毡毯之上,替她盘发的临川王妃拿了梳子正准备开始念赞辞了,见着赫连毓冲进来,灵慧公主脸上浮现出惊喜,在看清他只有一个人闯进来时,瞬间眼中的光彩又渐渐熄灭,一丝黯然看得高太后心酸。
她如何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呢,灵慧这是在等阿启罢?
只可惜阿启那时正在慕府,根本无暇顾及宫里还有一个表妹今日也是及笄,他早几日便托高大夫人送了及笄礼进宫,但并非是灵慧公主想要的簪子,只是一架小插屏。
高大夫人笑容满脸:“我们家阿启可真是有心,还是他在江南寻访名医的时候便留心了公主殿下的及笄礼,这是苏杭那边买来的珍品,据说是杜氏绣技传人亲手绣出来,千金难求呢。”
灵慧脸上僵硬的笑容让她忍不住心疼了一下,但高太后旋即又狠下心肠,若是阿启不喜欢灵慧,灵慧嫁去高府也是一种折磨,还不如去南燕,享尽荣华富贵,更重要的是,关键时刻,她还能帮到赫连毓,让他不至于被赫连铖欺负。
高太后的手笼在衣袖里,轻轻的颤动了下:“墨玉,跟哀家去映月宫瞧瞧。”
“太后娘娘,今日还未做早课呢。”墨玉姑姑轻声提醒了一句。
高太后默然了片刻,按着桌子站了起来:“走,跟哀家去香堂。”
灵慧公主昨晚没有盖好被子,早上起来便觉得头重脚轻,宁秋姑姑将那上夜的小宫女打了二十板子,赶紧派人来禀报高太后。
“何必去告诉太后娘娘?”灵慧公主躺在床上,郁郁寡欢。
“公主殿下,奴婢知道你是怕太后娘娘担心,可奴婢若是不去禀报太后娘娘,到时候娘娘生气,奴婢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宁秋姑姑伸手在灵慧公主额头上探了下:“公主殿下,你好好休息,没那么烫了。”
灵慧公主没有出声,心中一酸,母后执意要将她嫁去南燕,根本就不关心她的死活,又怎么会在乎她着凉?
“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外边跑进来一个小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快到寝殿门口了!”
灵慧公主的眼睛亮了亮,伸出了手,香凝与宁秋姑姑一道将她扶起,刚刚坐好,高太后便已经走了进来:“灵慧,你这是怎么了?”
“母后。”灵慧公主哑声喊了一句,眼中忽然有泪。
“灵慧。”高太后疾步走到灵慧公主面前,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怎么好端端的又着凉了?”
“母后,灵慧没什么大事,都是那些胆小的奴婢,去将母后惊扰了。”灵慧公主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感觉到高太后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鼻子酸酸,那蓄在眼眶里的泪珠几乎要落下来。
“灵慧,你这般不会照顾自己,好生叫母后担心。”高太后放开了灵慧公主,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眼睛:“哭什么呢,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
“母后……”被高太后这温言细语一说,灵慧公主再也忍不住了,扑到高太后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母后,灵慧不想去南燕,一点也不想去。”
明年开春,她就要离开大虞皇宫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她的亲人,只留下她孤孤单单的面对未知的一切,这让她不由自主就觉得心慌。
尤其是,她不能再见到她的启哥哥,从此相隔千山万水,若是想要相见,除非是在梦里。
即便——即便是以后能再见到,也再无用处,她已经是别人的太子妃,难道还能与启哥哥再续情缘不成?
她伏在高太后怀里,抽抽嗒嗒的哭了个不住,明知她的眼泪并无用处,她的母后在这事情上不会再半分让步,可依旧还是想哭。
“灵慧,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高太后的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有僵硬的神色,她自然知道灵慧的心事,可没想到灵慧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请求不去南燕。
她必须给灵慧下一剂猛药,让她及时清醒过来,对阿启不再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