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节
“母上,你给我说实话,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苏希可不相信闵秀月娥只是患了个小感冒,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会患感冒。虚弱摇摇头,闵秀月娥目光欣喜看了眼苏希怀中的小人儿,她对着顾言溪露出一个勉强算得上是和蔼的笑容,“我可以抱抱他吗?”苏希点点头,闵秀月娥这才从她怀中接过顾言溪。抱住小小的一团,闵秀月娥虚弱的脸上,冷意悄悄散去,浅浅的喜爱浮上她的心头。“他叫什么?”
“叫言溪,顾言溪。”这话,是闵秀庄抢答的。
闻言,闵秀月娥神色微怔,怀中的小人儿小手在她胸脯上抹了一把,闵秀月娥身子一颤,苏希有些哭笑不得。“小混账,那是你外婆!”闵秀庄见状,也是捂住嘴笑个不停。他倒没想到,这混小子竟然胆大的敢吃母上的豆腐了。
“无碍,孩子还小,再说,他对女人是不感兴趣的。”闵秀月娥笑笑,她是真的不介意。
“什么?母上,什么叫言溪对女人不感兴趣?”听得闵秀月娥这话,苏希有些呆住了。闵秀庄也是竖起耳朵,他们都知道母上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难道母上预见过言溪的未来?“母上,言溪这臭小子该不会喜欢男人吧!”闵秀庄惊呼一声,下巴都要掉地上去了。
闻言,苏希玄幻了…
闵秀月娥神秘兮兮摇摇头,她将孩子送回苏希之手,双眸认真盯着闵秀庄有些错愕的脸蛋,似叮嘱说道:“小庄,你不用太伤心,你放心,这辈子,你不会一个人走完余生的。相信我,未来,会有一个值得你等待的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你会获得幸福的。”
闵秀月娥的话,让闵秀庄跟苏希心里都生出担忧之心来。
母上这话,不像是随口的叮嘱,倒像是…遗言…心里刚这般想着,闵秀月娥又扭头看向苏希。“小希,很遗憾我缺席了你的童年,离开你们父女,实在是迫不得已。当年我的母上去世,家族急需我,我不能为了个人的幸福而抛弃整个家族。”
“小希,顾探是个好人,我是过来人,我看得出来。”
“你嫁给他,我很放心!”
闵秀月娥说这番话时,脸上是欣慰的。苏希静静听着,并没有回答什么,闵秀庄也是安静坐在她的身旁,他们都聪慧过人,他们都知道母上说这番话代表着什么,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送走母上的准备。有些人到了要走的时刻,是留不住的。
握着两个孩儿的手,闵秀月娥嘴角噙着笑意,她笑的满脸满足。
“孩儿们,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闵秀月娥声音很疲惫,苏希跟闵秀庄都听出来了。
对视一眼,苏希跟闵秀庄都从彼此的双眼里看到了担忧。“都出去吧,我要睡了!”闻言,苏希跟闵秀庄含泪点头,两人起身相伴朝门边走去,带着浓浓的不舍与心酸。
“孩儿们…”
苏希二人刚走到大门口,闵秀月娥又开口了。
转过身来,两人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闵秀月娥,安静等着她说话。
“我想你们的爸爸了,一个人活了这么多年,我觉得好累。孩儿们,人生终须一别,你们不要太过难以释怀。”
闻言,苏希眼眶渐渐染上红润,两姐弟含泪点头,又恭敬喊了声母上,两人这才开门出去。
*
眼见两个孩子出门,闵秀月娥虚弱的双眼里忽然绽放出迷人的光彩。
她走进更衣室,拿出柜子里最深处那件红色刺绣旗袍。
“君泽,我们认识了二十七年,你走了八年,我苦了八年…等着我,我来找你了!”
褪去雪白的纱裙,闵秀月娥穿上那件红色旗袍,二十几年过去,她的身体完美如跟苏君泽初见的那般迷人窈窕。脚踩着白色蝴蝶高跟鞋,她走出更衣室,端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她拿起画笔,精致描绘妆容。
长发盘成一个复古的发髻,闵秀月娥涂抹上最鲜艳的口红。含情脉脉睨着镜子里最完美的自己,她的目光很温柔,温柔的酷似苏君泽凝视她的模样。
*
绿藤陵墓。
苏君泽的墓碑上,男人笑的一如初见般温柔迷人。
细手抚摸着照片上的男人,闵秀月娥指尖在苏君泽熟悉的眉眼间游走,她的心被思念弥漫的满满的。两年的蜜爱如糖,二十五年的分割思念,她早就思念的痛苦折磨的痛不欲生了。
“俊泽,今日,我穿上我们初遇时的衣裳,画上最精致美丽的妆容,插上你送给我的簪子。你看,我来找你了。”
锋利的匕刃刺破红袍,插进肌肤,融入血液。
“哼!”
女人手握匕首刀柄,鲜血将红袍染的更加鲜艳耀眼。双膝轰然跪地,闵秀月娥手扶着墓碑,眼神渐渐涣散…
☆、060、顾三少跪榴莲
“族长,老族长走了!”
啪!
护卫声音刚落地,一只玉杯也随之落地,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风吹起落叶,将碎杯周围的茶水热气吹得袅袅绕绕。垂落在石板上的长衣在地上抖了抖,闵秀庄缓缓起身,他脑子里不停的在嗡嗡作响。“在哪儿?”他问的,是闵秀月娥的遗体。
“在苏先生的坟墓前。”
闵秀庄僵硬点点头,护卫离开许久,他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闵秀一绝站在高处,睨着菩提树下身子有些摇晃的闵秀庄,他黑眸冷漠伊始。“涂刚,随我走一趟。”
*
淡目凝视着坟墓前,身披一身血红旗袍的女子,闵秀一绝轻叹一口气,还是弯身将闵秀月娥的遗体温柔抱入了怀中。一百年前,闵秀一绝怀拥闵秀赫连,他看着她闭上眼睛,他为她立了墓碑,盖上黄土。七十五年前,他又送走赫连的女儿闵秀怡容,如今,他又送走赫连的外孙女月娥,他这一辈子活了太长,红颜摧残的画面,见得太多。
他能为心爱之人做的,就只有安静送走她的子孙。
“小娥,我将你葬在苏君泽墓碑之旁,也算是了了你的心愿。你说过,你希望死后能跟所爱之人长眠在一起,你安心的去吧!”涂刚在苏君泽坟墓旁挖了一个墓坑,又叫人抬来一副上好的棺材,闵秀一绝弯身将闵秀月娥放进棺材,他再次深深看了眼棺材中那张有六分像闵秀赫连的脸蛋,这才亲自给她盖上棺材盖。
看着涂刚用铲子给墓碑上土,闵秀一绝喟叹一声,干脆一屁股坐在苏君泽坟墓前,他掏出一只看上去有些年代,造型很是古朴尊贵的烟斗来点上。他这人骨子里还是清朝人的思想,那些年代有钱人抽鸦片,老实人抽卷烟,闵秀一绝想,他多半是个老实人,他对鸦片不感兴趣,倒对这卷烟有几分情有独钟。
闵秀一绝不常抽烟,他一年抽烟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这人,不到万分感伤时,是不会抽烟的。当然,他感受不感受,别人是感受不出来的。
嘴里含着烟嘴,闵秀一绝拨弄了一下斗钵里的烟草,深深吸了一口,感受着淡淡的烟草席卷胃部的滋味,他眉头微微蹙起,很不是滋味。“涂刚,你跟着我多少年了?”又吸了一口,闵秀一绝忽然将视线移到忙碌不已的涂刚身上。
闻言,涂刚随意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他思考的同时,手里铲子上土的动作可没有停下一刻。
“三十一年了!”说完,涂刚自己也有些感叹,原来自己已经在闵秀先生身边呆了三十一年了。闵秀一绝点点头,此时,他一卷烟已抽完。他取下烟斗在手里握了一会,又装上卷烟,重新含在嘴里。“涂刚,你死后,想埋葬在哪里?”闵秀一绝想,他大概是神经错乱了。
涂刚咧嘴笑了笑,在他看来,宗长老问的所有话都是有道理,有可寻之理的。“我希望我死后,被埋葬在奉水市青莲镇,一个叫风侧弯的山上。”涂刚说完,又埋头铲土去了。闵秀一绝静静听完,淡淡问了一句:“为什么想要埋葬在那里?”
“嘿嘿,闵秀先生你知道的,我娘刚怀上我三个月,我爹就去世了,我娘独自养我到七岁,七岁时,她也患癌症走了。她跟我爹都埋在那里,离开他们这么些年了,死后,我就待在他们身边,哪儿也不会愿去了!”涂刚的能力传自他爹,他爹死的早,是在跟人战斗时丢的性命,他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这世上已经有了孩儿。
听完涂刚这话,闵秀一绝勾唇,罕见的笑了。“如果你比我先走,我就带着你的骨灰盒,将你葬在你父母身边。”不知为何,闵秀一绝忽然想到了曾经认识的许多人,毫无列外的,他们都走了。有时候活得太久,不见得是件好事。
“嘿嘿,那好!涂刚在这里,先谢过宗长老了!”
“涂刚,如果我比你先走,你可以帮我办件事吗?”
铲土的动作一顿,涂刚诧异抬起头来,阳刚虎脸盯着闵秀一绝,涂刚不自在笑笑。“闵秀先生,你还要活很多年!”闵秀一绝摇头,这人啊,说不准的。“倘若我真的先走了,我想麻烦你,将我浑身血液抽出,用以温养菩提树,我的*就葬在菩提树树根之地,反正我无亲无爱,葬哪儿都一个样!与其葬在遥远的地方,还不如葬在南无山之上,给菩提树做肥料也好。”
人心中无牵挂,去向便不重要了。
涂刚皱眉苦索了许久,但见闵秀一绝一脸认真,他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
顾诺贤今晚做了很多菜,满桌子眼花缭乱的菜看得苏希有些转不过眼。
“妈咪,今天宝贝心情好,做了很多好吃的菜,你可要敞开肚皮饱吃一顿!”
糖醋排骨,可乐鸡翅,宫保鸡丁,剁椒鱼头,麻辣虾,狮子头,水煮肉片…菜很多,但都是比较常吃的家常菜。看着满桌子的菜,苏希心暖暖的,顾诺贤好心情做了这么多菜,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从籁雅若那件事中走了出来?
若能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
拿起筷子,苏希刚夹起一块她最喜欢吃的虎皮青椒,家里的电话忽然尖叫起来。今晚电话铃声格外的焦急刺耳,苏希听到电话声,心里隐隐升起不安。“妈咪,是舅舅!”顾诺贤将电话递到苏希手上,听到舅舅二字,苏希心中不安更盛,没有大事,小庄是不会打电话来的。讲电话凑到耳边,顾探清晰看到苏希的手在轻微的抖动着。
“小庄,是我。”
电话那边,先是传来一阵沉默。
小庄越是沉默,苏希心就越慌。“小庄,出什么事了?”
那方,响起闵秀庄起身的声音,苏希清晰听见到了闷沉的脚步声。他似乎,一个人在长廊上孤独的徘徊游走。“姐,这个世上,我就只剩你了!”闵秀庄的声音很暗沉,隐隐中,还有一丝痛心。闻言,苏希心尖一颤,该发生的,终究是发生了。
“小庄,你等着我!”
匆忙挂断电话,苏希拿起衣架上的长衣,很意外的,今日顾探没有跟着她去。临走前,她似乎看到顾诺贤脸上的表情很不对劲,用欲言又止这个词来形容,是最恰当的。
*
看着满桌子的菜肴,顾探动了动筷子,终究是没有夹菜。将筷子搁下,顾探起身走到酒柜处,开了一瓶82年的拉菲。取出两个高脚杯,今晚,顾探很意外的允许顾诺贤饮酒。“来,little,man!”小男孩,顾探很少这样叫顾诺贤。
若非今日儿子告诉自己他的决定,顾探都快忽略了,儿子是何等早熟的人。
笑着接过爹地手中的红酒,顾诺贤饮酒的姿势跟顾探如同一个模子雕刻而出,一样的优雅,一样的从容迷人。“爹地,外婆走了,对么?”
顾探摇摇酒杯,缓缓点头。“爹地,妈咪很伤心,你不去陪她?”
“今夜,是她跟小庄的夜晚,也是我跟你的夜晚。”都是难过,不舍离别的夜晚。
顾诺贤腼腆笑笑,两个月前剪的头发,又长长了,已经过耳垂了。他精致小巧的耳朵隐隐躲在长发后方,那张玉雕的可爱脸蛋上因为饮酒显出两抹红晕,睨着笑得一脸开怀的儿子,顾探多少从中感受到了舍不得。
“eric,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白煅来接我。”
“你想好怎么跟你妈咪说了吗?”都是男人,顾探更能理解顾诺贤的想法,只是苏希…她是当母亲的,她能力再大,她的心里也是一个易满足,更易受伤的女孩。想起这个,顾诺贤就有些气馁。“爹地,不管我怎么说,妈咪都会舍不得的,我走后,你要好好对她哦,万万不可四处沾花惹草,否则,小心我回来对付你!”顾诺贤后半句话,纯粹是带着玩笑意味。
顾探伸出手指点了点顾诺贤的额头,两父子靠着餐桌并肩而站,他们顶着墙上的全家福,都没有说话。
*
苏希感到南无山的时候,闵秀庄正一个人坐在菩提树下饮酒。
对他,闵秀月娥自小管的甚严,闵秀庄对自己的母上,既爱又怕,母上总是冷着脸高高在上,有记忆以来,母上似乎就没有抱过他,更不存在睡前讲故事,晚安吻这些东西了。饶是如此,闵秀庄也是爱闵秀月娥的。
她走了,闵秀庄心空洞的发慌。
酒比茶好,虽不会解去愁苦,却能迷人心。
“再喝下去,你这条命估计会丢掉七分,小庄,你是想独留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吗?”一只玉手不顾闵秀庄的组织,强行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不用去看,闵秀庄也知道来者何人。“你来了。”闵秀庄扭过头来,他偏着脑袋,漂亮的脸蛋儿上方,一对迷离的双目暗含悲伤孤凉,视线中,女人身影微模糊,闵秀庄摇摇脑袋,再看,终是看清了她的面貌。“姐,我没有妈妈了…”
“我们的妈妈,没了!”
有那么一个眨眼,闵秀庄以为他见到了母上。
脑袋瓜子枕在苏希纤细的手背上,男子嘟哝着,声音哽咽的让苏希听着很是难过。两滴温热滴落在她的长袖上,感受着那两滴温凉,苏希心忽然就软了。没了母亲,哥姐为父为母,伸出手掌在闵秀庄脑袋上拍了拍,苏希扶着他的脑袋,温柔落座。
“小庄…”
“姐姐在这,小庄,母上去见爸爸了,你该为她感到高兴。”手指在男人短俊的发丝缝隙间穿梭,苏希的指尖与闵秀庄温热的头皮贴在一起,这让闵秀庄空旷的心微微舒服了些。“姐,你知道母上为什么看上去会那么憔悴吗?”
“不是因为她身体出了状况?”苏希这话,问得很没底。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