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片刻后,他问道:“尊主,要不要换间客栈?”凤随心道:“我们去解忧堂住着。”
右护法明白解忧堂是不错的选择,因为它属于中立门派,并且有规定进了解忧堂的人无论正邪都不能动手,这在分堂内同样有效。虽然悬影不怕打架,但现在城内到处是白道的人,住在解忧堂起码能睡个好觉,能省不少麻烦,只是……他迟疑问:“他们肯么?”
“肯,”凤随心笑道,“我和封晏的关系还不错。”
右护法一怔,倒不清楚尊主与封大公子认识,道了声是,快速收拾东西离开了。
白道对凤随心很关注,于是他住进解忧堂的消息只一个上午便传开了,而因为那条规矩的存在,白道更加肆无忌惮,一连三天变换各种借口去解忧堂溜达,有的甚至壮着胆子凑到了右护法身边,低声问:“自从凤尊主上位,悬影确实比以前好多了,你们要不要加入白道?”
另外两三个年轻的侠客则问:“你们悬影还收人么?”
右护法:“……”
真是够了!你们白道的人能不能有点廉耻!
当然,这些都是私下进行的,凤随心清醒时身上带着明显的锐气,白道的人都不敢放肆,只能躲在暗中偷看。这三天祁真也在观察凤随心和莫惑,越看越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忍不住在没人的时候问:“你们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成为风雨楼的杀手?”
莫惑清楚他最近总盯着他们看,不想让他误会,静了一会儿道:“小时候就认识了。”
祁真吃惊:“小时候?”
“嗯,我、他还有云卓自小便总在一起玩。”莫惑答道,揉揉他的头,起身去了书房。这几天,白湖城附近的风雨楼的人正在陆续赶来,总舵那边也将过来一批,他们风雨楼一向会打探消息,他要掘地三尺把长乐岛挖出来。
祁真跟着他,想起昨天偶然看见凤随心在和一笑谷的两位谷主喝茶,顿时了然,紧接着觉出不对:“你不是在一笑谷长大的么?”
莫惑又静了一会儿:“嗯。”
祁真问道:“那他和云家一样与你们家是世交,还是原本就住在一笑谷?”
莫惑垂眼看着他,目中的情绪一时有些深:“一笑谷。”
祁真觉得凤随心要么是莫惑的亲戚,要么便和卫玄一样是莫家的家仆,但又奇怪莫惑为何一直没提,想了想,心里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可这太骇然,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变,抬头看看莫惑的侧脸,随便找个借口回小院,坐着不动。
左侍天看他一眼:“少爷?”
“……嗯。”
左侍天观察一阵:“怎么了?”
“没事。”祁真木然道,继续坐着。
云卓进来时便见他窝在躺椅里啃糕点,腮帮一鼓一鼓的,旁边的桌上还摆了不少瓜果点心,不禁笑出声:“总坐着多没意思,哥带你去玩?”
祁真看着他,心思转了转,点头同意,接着被带到白湖边上,然后被抱着跃上了一棵大树,彼时已经接近傍晚,赏湖的人大多都回家了,周围静悄悄的。
云卓对前方抬抬下巴,笑眯眯地道:“看。”
祁真牢牢抓着他,抬眼望过去,很快发现凤随心和邵沉希的影子,问道:“他们干什么?”
云卓笑道:“切磋。”
祁真盯着那抹红影,忽然问:“我听说莫惑还有一个弟弟,五年前就去世了,对么?”
“嗯。”
“我听他说你们和凤随心自小就认识了,”祁真看向他,“凤随心是什么时候开始闯荡江湖的?”
云卓笑着呵出一口气,并不回答,而是道:“弟,有些事,莫惑不想对你说谎,但更不知该如何说,你可别怪他。”
祁真几乎立刻就懂了,莫惑大概是觉出他会猜到这件事,所以云卓才会来找他,他不由得道:“可凤随心若真是莫惑的弟弟,他不是……?”
“中了缠绵刻骨?”云卓轻声道,“嗯,他确实中了。”
“那为什么……”祁真猛地一顿,几乎脱口而出,“天穹无境?”
“这件事是莫惑的心病,我不知该不该由我说,你还是去问他吧,”云卓见远处的两个人已经动起手,便专注地看着,轻声道,“弟,你没见过中了缠绵刻骨的人是什么样子,那会非常虚弱,脸色很白,经常咳血,一年四季躺在床上,五脏六腑都搅得生疼,就好像随时能断气。”
“但你再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的声音更轻,“你见过化蝶么?我见过,很漂亮。”
祁真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一辆马车赶在城门关闭前迅速由远处驶来,先是去了平家,接着转到解忧堂,这才停下,然后从车上下来一位年轻俊朗的公子,和气地问道:“请问杨少侠在么?我是他的朋友。”
自从白道的人将莫楼主惹了后,一连几天都派人请莫楼主和杨少侠去赴宴,分堂的管家早已见怪不怪,命人将天齐宫的护卫叫来应付。暗卫于是慢悠悠溜达到前厅,打算找各种借口推掉,结果看到来人的脸,瞬间惊了:“闲……闲……闲少爷?”
被称作“闲少爷”的闲王点点头:“他人呢,带我去见他,我已经打听完了,他就住在这里。”
暗卫:“……”
第111章 红衣随心4
凤随心和邵沉希选的地方在白湖以北,这里很僻静,视野也还算开阔,很适合他们。凤随心终于能将这人约来切磋,心情非常好,连在交手时也勾着浅笑。他上次比赛根本没尽全力,如今既已知晓邵沉希的轻功很高,便加了几分认真。
邵沉希之前同样没有使出全力,现在便不想敷衍他,将逐月决发挥到极致,与他交上手。
二人速度极快,似乎只是眨一下眼便能错过不少画面。祁真仍站在远处的树上,并且已经适应这个高度,淡定地放开了抓着云卓的手。他虽然看不懂那二人的优劣,但能通过云卓的话明显在减少这一点推测出对战很精彩,不由得看看云卓认真的眸子,重新望着那二人,见他们刹那间就从岸边掠到了湖面上。
白湖里种着睡莲,这时节恰好开花,大片莲叶浮着,是不错的借力点。邵沉希一早就看出凤随心武功高强,可到此时方知这人究竟有多强悍,心里惊疑不已,这人的内力太雄厚,甚至都有些离谱,根本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练的是什么功夫?
凤随心自从成名后便没有与人打到这种程度过,爽朗一笑,欺身上前。
邵沉希轻松闪开,手指一拂,精准地攻向他胳膊上的几处穴道。凤随心哪怕武功再高也得避让,然后迅速换角度继续攻击,这时只听一声轻响,邵沉希竟闪到了他的身侧,扬手便招呼了过来。
凤随心急忙挡下,想要抓住对方的手腕,可邵沉希像是料到他会这样,脚尖一动,瞬间后移了一丈。他轻声一笑,追过去:“你这轻功叫什么?”
邵沉希学着他之前的语气笑道:“你若能追上我,我便告诉你。”
话音一落,他再次后撤,很快又回到了岸上。他的内力虽然没有凤随心高,但轻功一绝,加上本身武功就不差,完全可以挤进顶尖高手的行列,因此能弥补这个差距,更何况他们只是切磋,而不是要拼个死活,于是二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便打到了百招之上。附近偶然路过的江湖白道呆呆地站着,看得几乎要窒息。
云卓知道邵沉希会逐月决,此刻见他们还在打,神色渐渐凝重。祁真没注意他,而是仍盯着战局,这时只见凤随心的身影忽然停了停,不禁一怔。云卓瞳孔微缩,摸了把弟弟的头,立刻冲了过去。
祁真:“……”
等等,我怎么办!
邵沉希已经出掌,清楚地看见凤随心的眸子在那是一瞬间有些失神,脸色一变,急忙撤力。他虽然不清楚凤随心出了什么问题,却知道绝不能被附近的人看出端倪,便忍着内力紊乱的痛苦,动作自然地放下胳膊,顺势握住他的手站在他身边。
他的位置太巧妙,旁人根本看不见凤随心的表情,只当他们一起停了下来,像是说好了似的。邵沉希趁机探了探他的脉搏,只觉乱七八糟,眉头一皱,尚未开口便被他挣了开。
凤随心迅速恢复,看一眼他略显苍白的脸:“抱歉,刚刚有点走神。”
高手对决,一个不慎便是重伤的下场,所以精神往往会高度集中,压根出现不了走神的情况,但凤随心既然这样说,邵沉希便当他是如此,温和问:“想什么了?”
凤随心轻声一笑:“我在想该吃晚饭了,邵宫主信么?”
“信,”邵沉希道,“是该吃饭了,不如改天再打?”
“好,下次我一定不会再想其他事,”凤随心对他笑了笑,“走了。”
邵沉希问道:“不回解忧堂?”
“嗯,还有点事要办,回去再找你喝酒。”
邵沉希的眼底带着几分若有所思,静静目送他,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这才离开。
凤随心进了湖边的树林,慢悠悠走了百余步,终于扶住身旁的大树吐出一口血。他喘了几口气,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头看一眼,懒洋洋地挑眉:“何时来的?”
“半个时辰前,”莫惑淡淡道,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明知体内的毒只是暂时被压制,还敢跟他打这么久?”
凤随心笑道:“有什么关系。”
莫惑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将他额上的细汗擦掉,轻声问:“不疼?”
“不疼,而且很爽。”凤随心说着笑出声,锐气的眸子流光溢彩,满是遮不住的愉悦,显然是打得非常痛快。莫惑拿他没办法,摸了摸他的头。
云卓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之前更凶险的情况他们都见过,此刻便知道凤随心没事,笑眯眯地上前,听见凤随心说起邵沉希的轻功,便告诉他实情。
“原来是逐月决,”凤随心了然,“难怪这么快,所以他是轻邪的徒弟?”
云卓笑道:“不算,你嫂子才是。”
凤随心微怔:“可他不是不会武功?”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告诉你,”云卓笑眯眯地提醒,“我来时看见你们悬影的右护法正好寻来,现在估计在找你。”
凤随心笑着应声,与他们打声招呼,去和手下会合,很快只剩他们两人。莫惑看向云卓:“你怎么会来这里?不是去找他了么?”
云卓道:“我们是一起来的。”
莫惑问道:“那他人呢?”
云卓笑了笑:“还在树上。”
莫惑:“……”
莫惑急忙赶过去,抬头就见祁真窝在数丈高的枝干上默默往下望,显得有点可怜,他立刻便跃了上去。祁真看看他,转回视线窝着不动。莫惑心疼得不行,将人抱起来按在怀里,安抚地亲了亲。
祁真踏实了点,不再闹别扭,伸爪子抱住他:“我哥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莫惑垂眼看着他,“都知道了?”
祁真沉默一下:“凤随心真的练了天穹无境?”
“嗯,他的真名叫莫锦。”
祁真不关心这个,继续问:“他练到第几层了?”
莫惑淡淡道:“九层。”
天穹无境第九层笑傲九天,一旦练成便会天下无敌,只是不出五年就会爆体而亡。祁真张了张口:“他九层几年了?”
莫惑静了一会儿:“这是第三年。”
祁真脸色微变,他重生至今已经过去大半年,眼看要满一年,而凤随心如今是九层的第三年,再过两年……可不就是上辈子的那个时候?所以当初凤随心根本不是受刺激发疯,而是单纯地想要再玩最后一把。
莫惑抱着他下去,见周围没人,干脆继续抱着,轻声道:“小锦很有天赋,他十五岁开始练,只用半年就进了第一层,接着用一年半的时间练到第九层,同年,他接了十三恶的生意,名震江湖,然后四处玩了玩,做了一段时间的杀手,去了悬影。”
他沉默一下,声音很低,“那本天穹无境是我帮他找的。”
祁真吃惊:“你?”
“我没有办法小真,”莫惑望着前方的路,眼底的情绪沉得极深,“他那个时候已经连筷子都拿不动了,却还是硬撑着一口气跪在我父母面前让他们成全他,我知道他是厌了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和失败,他说与其这样虚弱至死,倒不如痛快潇洒地活一场,即使会活得很短也无所谓,他原本……就活不长。”
他说着静了静,努力压下心头蔓延的情绪,片刻后才道,“他真的非常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你可知我和云卓的武功为何这么高?因为他从天穹无境里悟出了一套内功心法,我和云卓练的就是这个。”
祁真瞬间一怔,下意识想问为何凤随心不练这套心法,可紧接着想到天穹无境只要开了第一层便没办法停下来,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莫惑听见附近有脚步声,便将人放下,握着他的小爪子慢慢走:“他一直到十五岁都没怎么离开过一笑谷,还什么都没见过、什么也没玩过,所以当他求我找天穹无境的时候,我同意了。”
祁真只觉胸口发闷,抬头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