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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节

    傅诤所在的地方是距离偏都五百里左右的淮郡,此地位于三江交汇口,是恭国一处小有名气的水运码头。来往人流鱼龙混杂,五湖四海的人皆齐聚此地,岑睿要是有心躲开追杀她的人,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淮郡是南方大城,时值晌午,早市将将落幕,各地走贩坐在桥头屋下,拿着白巾子擦汗啃干粮,顺带吹吹牛。各种各样的气味混杂在空气里,河水味,鱼腥味,汗水味,胭脂花粉味,密不透风地把傅诤网罗其中,缠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他不知道岑睿在哪,不知道她现在身处何境,是暖是冷,是饥是饱,面对什么样的危险。那个死老头说得没错,他就中了显而易见的激将法,因为他要找的不是担当一国重任的皇帝,而是他倾心呵护、奉若至宝的妻子。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狗屁大义,对他来说,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岑睿的安危。傅诤从少年时起便自视甚高,长久以来的傲气让他在此时此刻蒙受到了格外沉重的打击,甚至让他生了前所未有的无措、彷徨与绝望。
    “叔叔,你踩到我的小猫了。”稚嫩的童声将傅诤从六神无主中唤醒。
    傅诤一怔,挪开脚尖,看见个叠得笨拙可笑的小猫头。
    ……
    义庄的院子里横放着一排棺材,有的棺木已经老朽,吊着一截木板,啪,啪地打在棺头。没有傅诤意想中的腐臭味,反倒在某个地方飘来一股烤焦的香甜。
    傅诤循着味道找去,在院子西南角有个人背对着他,哼着小曲,蹲在堆小小的篝火前,浅葱色襦裙被她马虎一拢,半截扫在地上灰扑扑的。人影在火光里一跃高、一跃低,并着一排排的棺材,鬼气森森。
    傅诤迫不及待地绕过去,在她面前站定,看见在心上描绘无数遍的眉眼姿容,一颗心闷的一声响,落在实处。
    那人似才意识到他的出现,吓得手一软,串着红薯的木棍掉在了火焰里。她啊地叫了声,赶紧踩灭了篝火,踢开土灰,伸出爪子就去摸红薯。不出所料,被烫得又嗷了声。
    傅诤默默蹲□,捡起香软的红薯,拍净表面的泥灰,一块块撕开皮,分了个小块递给岑睿。
    岑睿不客气地接过就啃,瞄了眼他被烫红的手指,埋头继续啃,吃了两口状若无事道:“你来啦。”
    傅诤撕着剩下的半边皮,平平淡淡地应了声,又扳了个小块递给她。
    一点激动的表情没有……岑睿干巴巴地嚼着,便也不理他。
    吹了会义庄凉飕飕的阴风,傅诤揉满了悲喜,热得发烫的脑袋总算勉强冷静了下来。才一冷静下来,汹涌的后怕瞬间又将他淹没,好在暮色昏沉,岑睿并没有发觉他的异色。平定了下心情,傅诤想问问她这两日的遭遇,抬起头却没能发出一言,周围的一切景象声响在看到她捧着红薯,淤满了泪水的脸庞和掌心时都归于虚无。
    岑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着吃着就会哭起来,在一个人流落街头她没有哭,提心吊胆逃避追兵时也没有哭,却在看到傅诤时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不想让傅诤看不起她,觉得她无能软弱,经不起一点事。
    使劲在脸上抹了两把,她挤出一抹比哭难看的笑:“我没事啊,我换了女装,躲在这里,他们认不出我。对了,你是看到我送出去的叠纸找过来……”所有的话语戛然而止,被按入傅诤怀里的她像一桩僵硬的木头,直挺挺地靠在他胸前。
    “没事了,没事了。”傅诤紧紧搂着她,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是我的错,我的错。”
    岑睿揪紧他背上衣裳,泪水一点点浸湿傅诤的肩,哭声冲破了痛得发紧的喉咙:“你为什么才来!我害怕,怕你找不到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你。”
    第79章 柒玖分房
    多日来绷紧的心弦一旦得到放松,疲倦与困意排山倒海般摧毁了岑睿的心防,伏在傅诤肩头,眼睑慢慢耷拉了下来。
    怀中人短促的哭声渐渐低下,傅诤略略收拾好百感交集的心情,低唇擦过岑睿耳际,抚了抚她的背:“走吧,回去再睡。”
    岑睿像条疲软的懒鱼纹丝未动,多个字少个字地咕哝道:“走不动了。”脸在傅诤颈窝里磨了磨,耍赖道:“要不,你背我回去好了。”
    即便岑睿不对傅诤撒娇,傅诤看着眼睛都睁不开的她心里也舍不得,揩去蹭在岑睿脸上的灰黑,他无奈道:“我是不介意把你一路背回去,只怕你的太老师见到你一身女装要被吓得不清。”
    “……”
    换回了男装,岑睿人也清醒了大半,低头看着傅诤帮她束好腰带,道:“饿了。”
    傅诤看了眼没灭尽的火堆,言下之意溢于言表,才吃过又饿上了?对上岑睿幽怨的眼神,傅诤咳了声:“好吧,我也饿了。”这是句实话,两日里他一颗心全放在寻找岑睿上面,食之无味,寝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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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郡的夜市一点也不逊色于京城,木楼亭阁依水而立,漫天星光被船桨揉碎在粼粼水波中,六棱雪花似的的菱角花铺满河道两边。行驶过的梭子船头兜满了新鲜的活鱼,时有妇人在岸边叫买,船家便将摇着木楫摆过去。
    岑睿从来过这样一座水城,东张西望,眼睛忙不过来。傅诤看着她伸头探脑的模样,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跳脱张扬的岑睿,眸眼微沉。他知道曾经的岑睿在他的亲手调/教下再也回不来了,也知道岑睿失去了许多、放弃了许多。然而让他为之感喟与欣幸的是,经历过这么多的坎坷波折,她眼底的热忱与希望从未磨灭过。这样便足够了,她的悔恨、遗憾与伤痛,他会用余下的所有光阴来一点点的填补圆满。
    岑睿没注意到傅诤复杂的神情,蹲在岸上观摩了会,也叫住了条梭子船:“船家,买鱼!”头也不回,手往后一摊,理直气壮道:“诺,拿银子来!”
    “……”傅大人非常庆幸这趟出门他带上了荷包,因为岑睿显然被淮郡夜市的繁华勾起了浓浓的购物欲望……
    “看样子我要考虑重回首辅之位去了。”傅诤望着岑睿塞进他手里的大包小包摇头叹息。
    “你怎么突然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了?”岑睿往嘴里塞了个米花糖,腮帮子鼓成圆滚滚的两团。
    傅诤板着张严肃的脸,细致地与她算道:“首辅比太傅一个月要多上五十贯薪俸,夫人这么会花钱,不多赚点怎么养家?还有,”他对她话里的某个刺耳的字眼较起了真:“什么叫老,嗯?”到了一定年龄,他不得不在意这个字啊。
    岑睿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抹着湿润的眼角,傅诤千年难遇地与她说玩笑话的用意她哪能猜不到呢?他想让她安心,明白这时局并非差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你不老……”岑睿挽起他胳膊,扬起尾音:“你只是是小心眼。我们回去吧。”
    傅诤唇角微微扬起,又想起他们来夜市的目的:“不吃了?”
    岑睿提起手里的鱼晃了一晃:“回去做着吃。”
    淮郡某处不起眼的民宅里,魏老爷子磕完瓜子,正想着要不要让魏如魏果去把傅诤找回来。笑话!找人的人自己也失踪,这恭国江山要完蛋了?
    “哟,回来了?”门一响,魏老爷子背着手吭哧吭哧地小跑过去,把骂魏长烟的架势拿了出来:“你个兔崽子,让你老师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替你操心,好意思?”
    “好意思。”傅诤无耻地回答,转身给岑睿让开路,一边习惯性地教训了句:“想着吃晚饭还买这么多零嘴!”
    岑睿犟嘴道:“那是当夜宵吃的!”
    “夜宵也不能吃甜的!傅诤看出岑睿头顶迅速升起的怨气,放软语调:“对牙齿不好。”当着魏老爷子的面,他不好再摸摸她的脑袋安抚下。
    魏老爷子傻乎乎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斗了几个回合,突然拧了下大腿,从梦里醒过来般,哎呦叫了声,扑过去老泪直下:“我的好徒孙!呸呸呸,我的好陛下……您可总算安然无恙地脱险了。老臣啊,老臣……”
    “让一让路。”傅诤面无表情地把魏老爷子从岑睿身上“拖”开,向岑睿抬抬下巴:“我把东西提到厨房去,你先稍作休息。”
    岑睿大难不死,看到魏老爷子还是很亲切很温暖,但碍着傅诤冰封千里的脸色,讪讪与魏老说了两句,小尾巴一夹乖乖去了。
    魏如与岑睿失散后,一直深深陷入自责与恐惧中。嘤嘤嘤,公子要是知道他把陛下丢了,会不会一怒之下也把他丢进吴江里喂鱼啊,嘤嘤嘤!来喜在墙角抱成一团,幽怨地看着魏如,他这是在不断提醒作为直接把陛下弄丢的罪魁祸首应该自尽谢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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