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6)
沈决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袖:嗯。大概是因为心态好吧,小屁孩还小声的嘀咕了句:摘就摘呗,还问我干嘛。
陆拾失笑,笑意在他眼里荡漾开来,蔓延到了他的心里。
明明现在是在逃亡,可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情绪。
是高兴的。
面前这个小孩,随随便便一个举动、一句话就能让他感觉到快乐。
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陆拾轻轻将他的帽子摘下来,顿时就怔住了。
小孩大概是在河边洗过澡,头发和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污头垢面,没有逃亡路上见过的那些饥民那样丑陋的模样。
相反小孩是干净的,哪怕脸上有些淤青和擦伤,脸也瘦的没有一丝婴儿肥,却也没有瘦到脱相。
小孩的头发因为没有修剪过,所以在帽子被拿起来时,头发也全部从帽子里落下。
虽然因为有段时间没有洗了打结在一起,但却还是比较顺滑干净的。
滑落的那一刻,是一片浅金色掠过陆拾的眼睛。
像阳光洒过,亦像是一只从未见过的蝴蝶扇动了一下它的翅膀。
不过只是这片刻的风景就美的让陆拾移不开眼。
更遑论藏在帽子底下的,并非陆拾设想的那般瘆人。
没有胎记、没有毁容、没有可怖的情景。
有的只是一双应当是神才会拥有的眼睛。
是和头发同色的浅金,却又多了灵动和神圣。
沈决微微眨了一下眼,陆拾便知道这回不是像是了。
他扑闪的眼睫是真正的金蝴蝶的翅膀,扇动的那一刻就落在了他的心上。
挥不走、他也不想挥开。
陆拾攥着沈决的帽子,没有嫌弃这个帽子究竟有多脏,只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小孩,语言系统在他面前溃不成军,就连身体本能都丧失。
他甚至忘记了眨眼、忘记了呼吸,只知道看着沈决。
即便瘦弱,即便脸上带着伤,但是有些人就是如此。
无论是什么都掩不住他的光芒。
陆拾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
你只看他一眼,你就永远无法忘记。
甚至会心生膜拜,他看着你,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的会有罪恶感。
陆拾想也许面前这个小孩有异能。
是那种没有办法检测出来的异能,异能的力量就是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跪在他脚下膜拜。
不同于他背后背负着罪孽的家族,是压迫别人的精神。
这小孩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这,就足以让无数人愿意将其奉为神明。
这样的人居然会被人当做怪物?
陆拾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如果是他,如果他安定下来,如果他掌握住王宫
他是会想要将他搬进王宫的。
不是非要做什么,看着就足够了。
怎、怎么了?
见他久久不语,沈决不由得有些紧张,想要去抢他手里的帽子重新戴上:你别不说话啊
陆拾下意识的避让,不让他夺回遮住眼前风景的东西:没。
他老半天才缓过神来:很好看。
陆拾郑重的看着沈决,几乎要将沈决所有的神态样貌,乃至于每根头发丝都一一刻进自己的眼里。
他说:你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没有之一。
为了让小孩安心,陆拾还补了一句:以后也没有。
沈决没忍住笑,他笑起来的模样更加的生动,不再是那么死板的清风霁月:没有之一是什么意思?
陆拾给他解释了一下,沈决便笑得更灿烂,就连如光的眉眼都沾染上点令人愉悦的神色。
对于六岁的沈决来说,从今天遇到陆拾开始,就是他所有记忆里最愉快的时刻了。
尤其是到了晚上,他俩一起蜷缩在那床棉被上,身上是用沈决从别的房屋拉出来的另一床有些潮湿的棉被盖着,小小的地方对于陆拾这样的身量其实是有些憋屈的,更遑论还要加一个沈决。
但陆拾没有说什么,还担心沈决睡到了地板上,甚至在征得沈决的同意后,将小小的沈决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沈决眨巴着眼睛依偎着他,小声道:你身上很暖和。
于是陆拾将他抱得更紧:我不怎么怕冷,你明天要出去的话穿我的外套吧。
不,我不出去了。
嗯,也好。
我们得在这藏一段时间。
他们不会查到这里来?
沈决缩在他怀里点头:他们不会来的,这里只有我敢来。
陆拾有些讶异,就听他怀里传来小孩闷闷的声音:因为这里死了很多人。
陆拾一怔,沈决道:是去年的去年,很多人都生病了,治不好。他们就把他们全部杀了,没有生病的人也被杀了。这里还被喷了很多很多水,没人敢进来。
六岁的小孩不懂的事情太多,但十四岁的陆拾就不一样了。
陆拾在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就瞬间明白了。
是很恶劣的传染病!
他倒不是怕自己和沈决会被感染,毕竟沈决也说了他经常在这边都没有事,问题是
没有人上报。
斯洛城没有人上报这件事!
以及私自屠杀病人也是触犯塔洛斯法律的事情!
这些人!
陆拾的眉眼在一瞬间又变得凌厉起来。
他一定要回帝都,一定要夺到王位。
要是让旁系继位,要是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推上傀儡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斯洛城!
他父皇在位时都是这副模样,彻底让那些人掌权的话
陆拾眉头紧皱,塔洛斯帝国会被他们毁掉的。
你怎么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沈决有些担忧的抱住他:你别怕,不会生病的,早就没事了。他们就是觉得这里、就是那什么灰气?
是晦气。陆拾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怀里的小孩:明天教你。
沈决顿时又笑开了:好啊!我也可以上课了!
他笑着道:我没有爸爸妈妈,所以我很羡慕那些有爸爸妈妈,还能上课的人。
陆拾耐心的将他打结的头发一点点顺好:可我羡慕那些没有爸爸妈妈的人。
沈决啊了一声: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面前的小孩太过简单,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陆拾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了情绪:因为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只喜欢我哥哥,我一直都不明白。到底是十四岁的少年,陆拾心里也会赌着一口气:我明明什么都比哥哥做得好,什么都比哥哥厉害,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他们觉得我是怪物。
沈决也不解:可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欸,为什么要觉得你是怪物?
陆拾想了想:老师和珀穆哥哥说可能是因为我太厉害、太聪明了,他们害怕。
沈决更加不能理解了:可是如果是我有一个很厉害很聪明的小孩,我会超级开心的,为什么要害怕啊?
陆拾沉默了一瞬:我也不知道。
不,其实他是知道的。
这是属于塔洛斯家族的悲哀,是属于王室的可笑。
他的父亲,怕他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因为太厉害太聪明而篡位。
丝毫就没有想过他们其实是家人,是支撑彼此的存在。
陆拾抿唇,将沈决抱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一点点释放舒缓出来。
而沈决也没有推拒他,反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关系,不难过。
他眨巴着眼睛说:陆拾哥哥,我不会怕你的,我永远都会喜欢你的。
第47章 四十七片海
陆拾搂着沈决的手又紧了紧。
他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因为阴差阳错跑错了路线上错了飞行器到了他没想过要来的斯洛城,遇上了本来不应该遇上的人
不。
陆拾心说,这就是他该遇见的人。
所有的阴错阳差都是天定,他本来就该遇见沈决。
他还要带沈决一起离开,和他永远在一起。
陆拾头一次对谁生出永远的念头,十四岁的少年不觉得自己魔怔了,反而更加珍惜。
所以他说:嗯。我也会永远喜欢你的。
沈决顿时露出一个笑,他开心的抱住陆拾:你也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大哥总是嫌弃我。
为什么?
他嫌我太小,说我跟着他碍手碍脚的,不喜欢带我出去混饭。
每次我混饭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他都要说我。
陆拾顺着他的头发:他不是不喜欢你。
他本来想说你大哥其实也是很喜欢你的,但他一垂眸就对上沈决的眼睛。
那双浅金色的眸子里面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陆拾想要它以后也只有他一个人、只会为他一个人而亮起。
所以陆拾在沈决疑惑的注视下,到口的话变成了:没什么。
沈决也没有太在意,只小声问他:那陆拾哥哥,你恨你爸爸妈妈吗?
沈决说:我就很讨厌他们,因为他们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要他们了。
话是这样说的,沈决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的狠戾,反而全是失落。
陆拾看的心中一疼,声音都不由得放轻了:我我应该是不恨的。
他苦笑了一声:虽然他们不喜欢我,任由旁系欺负我,也不管我的死活但也正是因为有他们在,我才能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活下来。
他们一死,我的保护伞就没有了,那些人也就敢明目张胆的追杀我,还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残害我。
陆拾没有说的是,其实他也是恨过他们的。
在逃亡的路上,他咬牙捱过一劫又一劫,在极度的痛苦中,他也想过如果他父皇在兄长去世时立他为皇太子,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了。
如果他们爱他一点,哪怕分哥哥的千分之一给他,那些老派的贵族也就能有底气将他扶上王位了。
现在塔尔里
应该到处都在流传他并非他父皇亲生的、他并非塔洛斯家族的孩子这样荒诞的言论吧。
明明他有着塔洛斯家族独有的蓝宝石眼,却被人诋毁到这一步。
陆拾在心里嗤笑,不知情的民众是愚蠢的,却也是可怜的。
两个孩子在这样的寒冷的深夜互相依偎着,交换着平时不会对旁人提及的心事与情绪,于是这个深秋,便没有那么刺骨了。
.
沈决比陆拾想象的还要聪明。
他学习能力很强,陆拾的确没有做过老师,这也是第一次教人认字,但好在沈决足够聪明,不仅会举一反三,理解能力也很强。
陆拾教他很轻松,轻松到他都想如果实在回不了塔尔,那就带沈决去一个小星球,去贫困的、缺乏师资力量的地方做一名老师。
他觉得很神奇,明明在跑出来的时候,在遇见沈决前他还在想他一定要回去,可跟沈决相处了几天后,陆拾便觉得这样子一辈子也好。
至少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他们可以一起白头,永远在一起。
沈决的生活过得也比陆拾想象的还要凄苦。
他以为沈决的面包留着虽然会发酸、过硬,但也不是不能吃。
可他没想到他不需要啃那难以咀嚼的面包,因为沈决一大早就站起来点燃了柴火说实话路勒斯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用柴火烧饭的人,以前都是在历史书上看的。
小小的沈决踩在椅子上,掰了一点面包,又掰了一点馒头,倒了点水下去,煮出了热乎乎的黏糊状也不知道叫什么好的东西。
所幸这个家里还有碗筷,虽然不能浪费水洗,但陆拾主动的用自己还算是干净的衣服将上面的灰尘擦去。
于是两碗黏糊就端了出来。
沈决说:这是今天一天的伙食。
似乎是怕陆拾担心以后不够吃,沈决还补了一句:你别担心,我存了很多馒头,不过有些味道不算很好了,但也能吃。我都吃过的,不会生病。
陆拾瞥了一眼自己碗里冒着热气的东西,只能庆幸自从那次大病后他的身体就如同钢铁壁垒,吃了那么多毒药都没有事,这一碗爱心早中晚餐自然也不会毒害他:嗯,谢谢。
沈决和陆拾每日的生活都是重复的,但对于他俩来说却并不乏味枯燥,反而满是乐趣。
某日陆拾教沈决一些正常人的观念他想让沈决明白混饭就是偷,但他是为了生存并不算罪这样复杂的理念。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阿决,你有生日吗?
沈决眨巴着自己的一双眼睛,正在用木棍在厚重的灰尘上练字:生日?那是什么?
是每个人的出生日。陆拾说:人们会庆祝自己这一天出生,所以叫生日。
沈决并不失落:可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他俩已经携手依偎着度过了一个深秋和一个漫长的冬日。
陆拾到底还是用自己的钱给沈决添置了点衣服,毕竟他担心瘦弱的沈决会熬不过冬季的严寒。
小屋内也被陆拾动手布置收拾的干净整齐,沈决看着就总是觉得,这就是他想象的所谓的家的样子。
比他以前和那群伙伴们在一起想象出来的还要美好。
而这份美满是因为有他的蓝宝石。
只要有他的蓝宝石在,他想就算他躺在大街上他都觉得开心。
听到这话,陆拾微微偏头去看沈决背后的樱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