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月白和一旁的陈知渊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人。只看那人一身青衣,只袖子一挥,大半的废墟便化为齑粉。压在小孩儿身下的重物飘起落往别处儿。那人垂下头,淡漠的眼睛看向地上趴伏的小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宁。小孩已经奄奄一息,身上和着灰尘的血迹粘在衣服上贴着模糊的血肉。只那抬起头的眼睛格外的亮。
那双眼睛巴巴望着眼前的人,好似在等着什么。
本尊唤作陈知渊。那青影跟他道。躬身皱着眉,将手指落在他身上,那斑驳脏污的血便褪下,留下一块已经愈合的皮肉。
青影这才将那位叫楚宁的小孩抱起,泠泠道:你灵根禀异,于仙途有缘。可愿意去随我去云静宗,从此修仙求道踏上仙途?
我愿意。小孩楚宁露出了一个笑,搂着陈知渊的脖子,依偎着他道。
随着幻境里的陈知渊和楚宁逐渐消失在前方的滚滚浓烟里。
藏在阴影里月白这才有些艰难地扭头望向自己身旁毫无所动的陈知渊:您就没有反思过吗?
什么?陈知渊淡然道。
无论谁的心魔,都是你。
第15章 破天(捉虫)
那不好吗?陈知渊这才走出来,静静道。我们知道了他的心魔是什么,只需要在楚宁臆想出来的那段幻境里,再杀一次就好了。
您,倒是,不忌讳。月白张了张嘴,倒是没再说什么。
他不知道,陈知渊在手刃自己的时候在想什么。亦或者他们修真者看得格外的开,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每个陈知渊都那么真。
四周的景物又开始消失。新的景色显现出来。
这次是一个比试高台,高台上下的修士们皆穿荼蘼白色长袍。唯有一人格外夺目,凌虚峰特有的火焰暗纹绣在同样的荼蘼白袍的衣摆处儿,在阳光下闪着灼眼的光。
直到秋水剑抵在对面一位弟子的脖子上,楚宁才收了手。利索收了剑,淡漠道了声:承让。
楚宁师兄已经连胜十八场了。高台之下,穿着荼蘼白道袍却不太看得清脸的修士仰着头钦慕道。
秋水剑一出,他难逢敌手。楚宁师兄日后定是凌虚峰翘楚。
听说峰主有意收他为亲传弟子。待到今日楚宁师兄赢了比试,就当堂宣布。另一位和楚宁穿着同样暗纹道袍的弟子低声道。
峰主们从不主动收徒,我们皆为内门弟子,却从不能再进一步。如此为楚宁师兄破例,定是极为喜欢楚宁师兄。可我怎么听说是凌虚峰主代师祖收徒?另一位弟子反驳道。
师祖闭关不知多少年岁了,怎会突然轻易出关收徒?定然是峰主
台下弟子们还在热烈讨论,台上楚宁却已经又赢了一人。
在众人突然惊呼中,凌虚峰峰主飞身而来,越过众人,停在高台不远处专门设的观看台上。
峰主。众人纷纷行礼。
凌虚峰峰主司马忠却独独立在原地,等着楚宁。
连胜第二十人,再无人能战。秋水剑绕着高台飞舞了一圈才回到楚宁手里。
楚宁收了秋水剑,眼里熠熠生辉,日常有如高山冰雪的脸上抹上了一丝喜意,更增了分艳色,清姿夺魄,不知道让多少人心神皆动。
只那主人毫无所觉,握着秋水剑,恭敬行礼道。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而今流露出异样的渴望。峰主。楚宁已赢了所有凌虚峰弟子,再无人出来挑战,可有资格拜于师祖门下?
仙尊闭关已久,谁也不见。即便是收徒,也要等他出关。凌虚峰主司马忠背手而立,望着自己最喜欢的弟子,倒勉强和颜悦色。
仙道一途恒远,您说过,弟子天赋异禀,所学不该仅限于凌虚峰之传承。楚宁脸色一白,紧紧捏着秋水剑,脸上出现一丝挫败。弟子努力修炼,所求不过是能够侍奉在师祖身旁,听其教诲,求得大道。您说过弟子这次若得到第一,便替弟子求上一求的。
仙尊闭门不见,难道是我想要便能得见的?为师自然知你心愿,可那终究是,楚宁,你莫要强求。
不能强求?师父,那您可能告诉徒儿,为何师尊会出现在这里。楚宁脸色一凛,伸手摇摇一指,直指向月白站的台下。
一瞬间,台下弟子皆消失无形。陈知渊和月白立在那里格外的突出。
月白!楚宁狠咬住唇,紧紧盯着陈知渊身旁的月白,眸色厉厉。
下一刻,秋水剑出鞘,闪着寒光直直刺而来。
月白:
陈知渊在月白出剑的那一刻就出了手。破天剑在半空中和秋水剑相撞,咣的一声,剑气横扫,掀翻了整座高台。
月白站得有些不稳,躲在陈知渊身后,掀起他的袖子惊恐道:为何弟子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他的心魔是您,那他的幻境里俨然把您当成了幻境里的心魔?
所以,您要自己杀了自己吗?
月白眨眨眼,情不自禁地问出声儿:要不?
别想。陈知渊眼睛不眨,飞身出去,迎着楚宁劈来的剑,仰头避开。不惧楚宁的剑意,边撞上他的剑,边一手攥住楚宁的手腕,直直将秋水剑打落。对着月白傲然道:心魔又如何?
只是话刚毕,被他制住的楚宁周身荡起一层气劲,身子突然一震,下一刻暴起红光,将牵制住他的陈知渊狠狠震开,秋水剑从地上飞起,又被楚宁抓在手里。
师尊宁愿和他在一起护着他,也不想见楚宁。楚宁通红着眼睛,提着剑就往月白的方向来。那眼睛似是淬了毒,直想把月白钻出窟窿来。
师尊月白都要喊破音了,踉跄着后退,生怕楚宁下一刻扑过来。
要么唤醒他,要么杀了心魔。怕什么,本尊总会护着你。陈知渊同样凝着脸。被楚宁震开后便又缠了上去。只那脸上再没了轻松神色,破天剑狠狠咬住秋水剑,不让楚宁前进半分。
月白只觉得陈知渊的后半句格外熟悉。来不及细想,只看到楚宁听到陈知渊方才的话后周身的红光更甚,秋水剑狠狠掼在陈知渊身上,被陈知渊堪堪躲开,却狠狠绞下一截衣袍。
谁的幻境谁做主。师尊小心,可莫要再说了。月白被吓得眼皮狠狠一抖,眼看着楚宁与陈知渊胶着在一起打得越发难舍难分。突然福临心至,大喊道:师尊,楚师弟能听懂话。你既是他的心魔,不若满足他的心愿又如何?
月白这才想起来,楚宁的心魔是什么?
不过痴痴怨怨求不得罢了。
只是楚宁求不得的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心慕凌道仙尊,爱得如痴如狂,所以对凌道仙尊求不得吗?
不见得吧。楚宁可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日后注定脚踩男配,飞升天道。
若他真的对陈知渊汲汲以求,将他视为自己的生命全部。又为何在上辈子和陈知渊两情相悦之后,决然离去,踩在别人的伤口上,只为飞升求道?
有些人,为了骗别人,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自以为情深几许不过是个麻痹自己,借着深情,净干些缺德无心恶毒事的玩意儿。
月白冷笑着深吸口气。对付不了楚宁,难道还对付不了陷在梦境里只会追求心魔的楚宁嘛?
想到这里瞬间没了紧张感,勉强站定,朗声道:楚师弟,你忘记了?师尊已然收你为徒了。
收徒又如何?不过是不情不愿,顺便而为之的怜悯之举罢了。他想收的不是我。楚宁听到他的话动作果然一滞,下一刻却又往月白面前扑,边怒道。
你倒是还知道的挺多。
你怎知道师尊想收的不是你?月白看到楚宁来了也坚持着不动,轻哼一声,笑着道:他不仅想收你为徒,天道之徒漫漫,他还说要与你偕行,让你伴他左右直到天长地久。对吗?师尊。
陈知渊:
月白对着陈知渊眨眨眼,却半分没在意他的反应。忽悠起人来半点不嘴软。自信地掸了掸自己的衣服,转眼表现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继续道:楚师弟,师尊这样对你,你愿意吗?
楚宁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仿佛真的听进去了他的话。虽蹙着眉却还是转头望着陈知渊问道:师尊,他说的可是真的?
两个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陈知渊的身上。陈知渊抿着嘴,半晌不说话。在月白远远一副你不配合我马上就要死给你看的狰狞威胁下,呆滞地轻点了下头。
楚宁谢过师尊。楚宁在陈知渊点头的那一瞬便将秋水剑收了回去。下一刻利落对着陈知渊行礼,一双眼睛定定望着他,认真道:弟子,也愿意伴在师尊身侧,同求大道。
楚宁话音刚落,月白只觉得周围突然紧缩了起来,像是被人在密闭容器里抽走了空气,带着憋闷的窒息感。
你知道幻境的人随着自己的心魔中的心愿越陷越深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吗?陈知渊木着脸,怜悯望着他,好心提醒道。
幻境会随着心魔的深入不断压缩。直至带着幻境的主人长埋在这悟道林里。而还置身在这幻境中的人,同样不会幸免。
现在知道了。月白咬咬牙,忍受着那让人觉得越来越逼仄的窒息感。却还是装作温温吞吞道:楚师弟,只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能否,替师兄解答一二?
你想要伴在师尊左右追寻大道。那你汲汲营营,所想要的,到底是大道,还是师尊?月白不眼望着楚宁,神色淡然。
自然是楚宁下意识想要说话,却在想要说出口的瞬间一顿。迷茫地眨眨眼,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若是选不出来,不若我帮你?月白勾唇笑笑,慢条斯理道:若只要杀了师尊你便能立地飞升,楚师弟,你会杀了他吗?
你会吗?楚师弟?月白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极冷,那双灵气四溢的眼睛里带着一股明晰又清冷的光。仿佛看透了一切,只站在那里,便仿佛所有景物都明明了了,端得月白风清。
你小时被师尊所救,在师尊问你是否随他而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答应。你以为你是因为仰慕师尊。从此便以师尊为执念,日日沉吟夜夜思量,只想要有朝一日能伴在他身侧。
可你想要追寻的果真是师尊吗?还是只是羡慕在师尊身上看到的,那求索大道时所拥有的,能隔绝苦厄和灾难的实力?
楚师弟,你要的是到底是师尊还是大道?
是师尊,还是大道?楚宁有些恍惚。只痴痴望着陈知渊,眼神涣散。
答不上来,便意味着已有答案了不是吗?你的心魔并不是本尊,而是,天道。陈知渊突然勾唇笑笑。遥遥看了眼月白,下一刻便又挥起破天剑。
这一次却是往天而上,直指苍穹。
第16章 假的
在破天剑又一次捅破天际的那一刻,月白除了在心里感概陈知渊毁天灭地轻车熟路之外,甚至连脸色都没变。
周边的景色极速褪去,像是一部电影拍完后扯下了幕布一般,只现出一片苍茫的竹林。
竹林随风摇曳,发出阵阵沙沙声。月白含笑望着遥遥站着的楚宁,静静等着他回过神来。
不过他倒是低估楚宁了。
风声寂寂,楚宁隐没在黑暗里,表情难明,唯有那双眼睛黑得深邃。荼蘼白的道袍轻动,利索给月白和陈知渊行了个礼:多谢。
没有半分尴尬。
客气了,楚师弟毕竟身不由己。月白展颜笑着,边往他身边走去。
陈知渊不知何时收了破天剑,站定在到了月白身旁。看到月白往前去,不由得皱了皱眉:方向错了。
什么方向错了?月白却是一愣,顿在原地,疑惑地望着他。
修士们的眼睛极好,即便这里幽暗无光,月白也还是能看清楚陈知渊那清俊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微微垂着,泛着些微的冷意。
出去的方向。陈知渊手指一指,望着前面道。
出去的方向?月白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抿着嘴望着他道。
自然是通往悟道林外。没了幻境,不走,难道要就在这里吗?陈知渊皱着眉,望着月白,仿佛不明白月白的意思一般。
月白突然不说话了。只攥着自己的袖子,仰着头望着陈知渊。突然背后一滞,这才往后一瞥,看到是楚宁才微微松了口气。
月白突然心领神会,转头对着陈知渊温温吞吞道:师尊,你这本命剑好用吗?
自然。
可否借我一用?月白露了个笑给他,只那笑有些勉强。平铺着手掌,朝他伸了伸。
破天剑?要来何用?陈知渊脾气倒是挺好,举着破天剑皱眉问他道。
自然有用。月白一把从他手里将破天剑抢了过来,紧紧握着手里才安心了些。
往后退了一步,背靠着楚宁才颤抖着声音问道:师尊,您的心魔在哪里?又是什么?
本尊的?陈知渊却是诡异一笑,望着月白幽幽道:本尊没有。
月白的心里越发地沉,深吸口气,才勉强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走吧。
陈知渊点点头,转了个身。指着前方道:往前走,便能出去了。
月白只觉得自己手在发抖,待到陈知渊完全背对他之后才咬着牙,利落挥起破天剑,对着陈知渊的心口处儿,一剑刺下。
刹那间,鲜血四溅。伴随着一声闷哼,被刺中的陈知渊突然消失,再没了踪影。
温热的血溅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却在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月白踉跄着看着楚宁,只觉得自己腿肚子打颤,忍着头皮发麻,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改变。只得强自笑道。可惜了,你是假的,却不是心魔。
竹林还未消失,四周仍旧黑茫茫一片。暗夜弥漫里,路边盛开着零星的黑色彼岸花,那彼岸花开的绚丽,在漫无边际的黑色里,闪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