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鱼叟对自己的徒弟十分了解,怀疑若是没人帮她装潢的话,对方凭借武林人士强悍的生命力,能直接窝在石洞当中打地铺。檀无栾打开暗室的大门,点了火折子往里走——因为主人时不时就会离开此地,有时是去建京,有时是去水云别府,白枫坞内必要有个安全之地来存放贵重物品,当然哪怕檀无栾每日就在家中待着,偌大的山坞,也难以看护周全,房内设有机关实在不算稀奇之时。
檀无栾:矿材一类的资料都在此,可以按类检索。
在迈出武道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后,孟瑾棠看人跟以往便有了不同,檀无栾本人的心境与武道十分贴合,虽然沉默,却足够坦荡,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孟瑾棠没隐瞒目的,直言自己是要过来查找五蕴砂的资料,但话音方落,檀无栾便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暗室中无风,火光如豆,安安静静地亮着。
暖色的光映在檀无栾的眼里,像是天光倒映湖面——对方的情绪变化不多,孟瑾棠又是江湖宗师,迅速捕捉到了檀无栾那缕发自内心的强烈讶异之情。
孟瑾棠关切了一句:怎么了?
檀无栾慢慢道:五蕴砂的话,陛下的私库中存有一些,护国寺也存有一些,天下阁中应该也有。顿了顿,又道,我身上也带了一件。
孟瑾棠微微扬了扬眉,感觉自己不愧是头顶玩家光环之人,随便走到哪都能触发剧情。
檀无栾解下一枚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饰物,这件小小的装饰品形状如剑,看起来颇有些年份。
五蕴砂能切割太岁玉,但这两类矿材有一个特点,就是用来切割太岁玉的五蕴砂,其保存年份不可低于太岁玉,又因为五蕴砂材质颇为脆弱,经常消耗在保管的过程当中。
孟瑾棠能看出,当日从无名地宫中取出的石盒至少是百年前的东西,而这件宝剑形状的饰物,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的东西。
在短短一霎那的惊异后,檀无栾迅速恢复了本来古井不波的心情,她把饰品递给孟瑾棠后,又取了一些相关的典籍出来,其中不止有五蕴砂的记录,也有太岁玉的记录。
这两中矿物都十分罕见,连万宝楼跟锦绣山长那等财可通天下的武林世家都未必能够瞧见,但檀无栾这里不但有,还保管了许多,显然是平时有意收集的后果。
檀无栾看了眼宝剑形状的小饰品,随口解释道:这是家母所留之物。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前曾经对这件物品感到好奇。
这些书册都有明显的翻阅痕迹,孟瑾棠随手打开一页,发现关键内容边上都有批注,檀无栾甚至还总结了一本笔记,里面收集的信息比系统所提供的更加详细,提到之所以有人认为太岁玉是活的,乃是因为这中矿石埋于地下时,可
以到处移动。
但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因为他们通过研究发现,太岁玉的移动方位轨迹,跟日月潮汐的变化都有关联,很可能是被地下水推动转移,并未出于本身的意志和需求,与真正的动物又有不同之处。
两边的观点皆有一定的道理,但都无法彻底解释太岁玉的奇异性质,至于五蕴砂,相关的研究就更少。
孟瑾棠拿着饰品小剑,观察着它的外形,连上面最细微的纹路都不曾漏掉,她觉得这件东西跟那个来自于地宫的盒子,其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个判断既是因为两件物品在造型上保持着一致的审美风格,也是因为对游戏策划人员的了解。
檀无栾抱着一堆典籍,将寒山掌门带到了外书房当中,然后离开去倒茶——她的社交网络固然简单,平时也很少需要跟旁人客套寒暄,但也不是不通世情之人,晓得万一孟瑾棠需要做些什么,自己在边上立着,不免多有不便,于是主动避开片刻。
孟瑾棠拿着饰品小剑,在盒子表面上轻轻一划,在切割的时候,她没感觉到任何阻碍,轻松得就像是把手指慢慢没入水中。
放在盒子里面的,是一张由许多碎片拼凑而成的羊皮纸。
这张纸大半都已经被拼好,但中间还缺了非常关键的一部分,孟瑾棠打眼一看,察觉到上头有些奇怪的花纹,可能是道教符箓。
——或许这玩意不是宝藏,而是那些邪道前辈用来镇宅的祈福类道具。
除了羊皮纸之外,边上还留了一封信笺。
孟瑾棠觉得,太岁玉不仅具有生长跟移动的特性,同样具有不错的保存效果,否则这么多年过去,里面的物品早该腐烂得十分彻底。
信笺来自于当初建设无名地宫的邪道前辈,他们表示,羊皮纸上记载的符号线条,不是大部分人以为武功秘籍,而是地形路线,只是画得比较简略抽象,后人可能不好理解。
孟瑾棠:……
这可真是太不好理解了。
想法难免随着阅历变化,她现在认为,都婆国大会中考些丹青书法相关的题目,也不算刻意刁难江湖中人,而是主办方抱有希望武林中的后起之辈在今后的学习当中,能武功文艺两开花的良好愿景才做出的决定,若是只注意武学等主课,不注意诗词书画这些副科的话,就很容易步上某些偏科前辈的后尘——明明留了地图,却没人能够解读。
那些邪道前辈提示,地图所指,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补天神诀》的所在,他们认为,当时罗浮散人、白云居士还有七星观主这三人之所以没有把《补天神诀》的正本拿出来,是因为他们在看过后,就因为某中原因,失去了跟正本接触的条件。
通过翻阅典籍,他们发现,诸多矿石中,唯有太岁玉具有在地下活动的能力。
过于高深的武功秘籍往往能够震慑观看者的心神,当日那三位高人甫一见到补天神诀,所有注意力就都被这份秘籍所吸引,等他们终于能够清醒过来,恢复对自己的控制力时,面前的秘籍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消失。
罗浮散人他们当日应该不曾察觉到这跟太岁玉有关,事后可能意识到了,也可能没有,毕竟时隔多年,《补天神诀》早就不知被带去了何处,这些邪道前辈也是费了极大的心血,才将《补天神诀》的下落找出。
——下落就记在这张羊皮纸上。
罗浮散人一直很想再看一次《补天神诀》,所以寻找那些对武林秘闻有着深刻了解之人以及诸多各有绝艺的江湖闲散人员,不断寻觅,最后的成果就是那张羊皮纸,但当时罗浮散人已经引起了江湖中的公愤,对下属的震慑力不如以往,有人生了二心,将这张至关重要的羊皮纸偷走。
凭借着在做坏事上的独特造诣,羊皮纸最后自然落在了这些邪道前辈手中,但他们发现,在羊皮纸的表面,还有一层防止外人阅读的特殊防护。
邪道前辈们费了无数手段,都无法将羊皮纸上的防护解除,只得放弃《补天神诀》,转而去寻找都婆国的《无常诀》。
因为设计无名地宫的那些前辈都出身邪道,对彼此的人品心性都有着颇为明确的了解,他们以坏蛋之心,度坏蛋之腹,深知那些同伴都跟自己一样不可信赖,就决定每人负责搞定羊皮纸碎片的一个部分,在缺失任何一片的情况下,图纸都会无法复原,以此起到互相牵制的效果。
第186章
经过不断的努力,邪道前辈们终究还是在临终前,找出了解除羊皮纸上屏障的法子,但到了那时,当初参与到其中的人里头,已经有好几人接连身故,他们的门人弟子有的忠心耿耿,有的则趁机叛乱,同时带走了不少珍贵事物,其中就包含一片羊皮纸的碎片。
……
眼看着成功在即,却偏差那临门一脚,孟瑾棠完全可以想象当事人的心情。
她将目光从信笺上缓缓移开,然后从随身包裹的角落里,拿出了一样尘封许久,几乎快被自己彻底忘记的东西。
孟瑾棠当年武功初成之时,时不时在山间行走,某日正巧撞上了一个点苍派的叛徒,击杀对方后,所掉落的物品里面,就包括了这样一块无法辨认的羊皮纸碎片。
她将这块碎片放在石盒中的羊皮纸上,发现其轮廓与图纸上的缺失之处恰好能拼合在一块。
[系统:获得了一张完整的羊皮地图,图纸中的位置,很可能是《补天神诀》的所在。
任务要求:根据地图的指示,寻找《补天神诀》。
倒计时:无。]
羊皮纸虽然已经被拼好,但上面的图形委实晦涩难解,充满了后现代抽象主义的风格,孟瑾棠认真研究了一会,发现凭自己的能力确实无法解读,想要从上头获取有效内容,恐怕非得找擅长地理绘制的高手来帮忙不可。
而且还不能保证解读出的讯息一定正确。
pass /r
没纠结太久,孟瑾棠就熟练地打开控制台,熟练地输入作弊码——pass的作用是指向任务目标地点,她之前迷失在山腹里的时候就用过一会。
在地图完整的情况下,那么这个任务的目标地点显然就是秘籍的所在,孟瑾棠考虑了一下用正常手段进行分析解读的可能性,然后果断用游戏手段抄了近路。
随着作弊码的输入,空中浮出一个只有玩家能瞧见的箭头,若不长期注视,箭头就会自行隐藏起来。
孟瑾棠扫了一眼,发现《补天神诀》目前应该在西边的某个地方。
考虑到五蕴砂是檀无栾提供的,按照正常游戏流程,对方多半也是相关剧情内的关键人物,孟瑾棠就趁机邀请北陵侯与自己一块出门远游些日子。
端了热茶回来的檀无栾想也不想,一口答应:可以。
孟瑾棠:那北陵侯的职责……
檀·平日根本不怎么在城内露面·无栾摇摇头:此事无妨。又道,我可以跟师父说一声,看看哪位师弟师妹有空过来接手。
孟瑾棠微微笑道:檀侯行事果决干脆,正是我辈江湖儿女。
*
一来一回路途挺远,加上山间环境宜人,孟瑾棠当日就在白枫坞中歇下,第二日才回去收拾东西——随着武学境界的提升,她在某些充满玄学意味上的感知便愈发明确起来,判断出作弊码所指的西边,不是中原武林靠西的某块区域,而很大概率位于大夏境外,所以在出发之前,还需要做些准备。
她考虑了下随自己出门的人选——寒山派中,谈笑生等人虽然也是宗师级高手,但据说早年江湖经验丰富,带来的仇家也挺丰富,在中原还好,到了外面,难免会引得麻烦上门,综合起来,孟瑾棠觉得倒不如轻车简从,就跟檀无栾两个人去西边跑上一趟。
这个决定刚刚露出点口风,就激起了许多人的担心之意。
鱼叟自然不放心,但也不好出言阻拦弟子,以师父的名义把人留在江州——他曾听说寒山掌门气派甚大,行动时身边总有一群门人相随侍奉,加上十来岁就已成为一代宗师,难免年少气盛些,鱼叟看自己的徒弟时带的滤镜再厚,也知道檀无栾不是个细致体贴的性格,两人万一起了冲突可如何是好?
寒山派这边,则是完全忽略掉孟瑾棠曾砍翻过邪尊跟天下阁阁主的光辉战绩,十分担心他们病弱掌门孤身在外,身边无人侍奉汤药,受人怠慢欺负。
同门之人的种种情绪变化,檀无栾自然意识不到,她本身对生活条件就没什么太大的需求,住高堂华宅跟住山洞没什么区别,不觉得行走在外是件辛苦之事,又在下棋的时候被寒山掌门赞了无数遍性格随和温厚,觉得肯定能给对方相处和谐。
孟瑾棠也觉旁人多虑,她又不是没一个人外出游历过,而且每次都能安全回来,但到下次要出门的时候,师门之人依旧得原模原样地再担上一回心。
陈深过来问了几遍,从保暖衣物到不得不露宿荒野时的求生道具准备都考虑了一遍,最后又请示了一下掌门师姐,要不要带几个能打的出门。
孟瑾棠微微摇头——《江湖青云路》的自由度本就不低,而穿越比玩游戏时的自由度更为宽广,她与北陵侯都是低调谨慎之人,未必会触发战斗。
陈深一向钦佩孟瑾棠的能为,最终被对方说服,放弃了让师门中其他弟子跟随外出的想法,但他不晓得掌门师姐的自我判定里有着低调的存在,否则离开的时候决计没那么安心……
在临出发之前的某日,扶琅璟翎离开了城内驿馆,一个随从都不带,也没穿都婆国传统服饰,以全然不符合其小王子身份的姿态地上门拜访。
他是被孟瑾棠喊过来的。
扶琅璟翎是都婆国王族,跟这一代的王储关系亲密,又能带队深入敌国,显然了解不少隐秘消息,孟瑾棠打算问一问对方,当年建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扶琅氏的少年王子想了想,回答道:孟掌门所问之事,我确实听说过一些。接着道,十多年前,建京一夜间惨遭洗劫,城内至少十分之一的人,都死在那次灾祸之中。
他说话时,还在打量面前那位青衣少女的神色,对方单手支颐,目光里仿佛凝着霜色,似乎十分关注,又似乎漫不经心,不知是否相信自己所言。
扶琅璟翎:虽然有传言称,此次灾祸由都婆国引起,但我听到的消息是,此事并未是由都婆国挑起。
孟瑾棠扫了扶琅璟翎一眼,轻轻笑了一声。
对方越是未置可否,扶琅璟翎越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回到国内,向长姐奏事时那种感觉——他们姐弟关系固然亲密,但在办正事之时,扶琅垂明并不会因为眼前之人是自己的亲弟弟,就有意忽视他的错漏之处。
扶琅璟翎:在来建京之前,我曾问过当年前往大夏的前辈,据前辈们所说,他们本来在西苑附近徘徊,部分人已经进入到山腹之中,却莫名其妙遭遇敌袭,当时情况混乱异常,他们退入城中之前所购买的一处民居当中,暂时休养。
孟瑾棠:贵国的前辈倒是胆子很大。
扶琅璟翎笑:江湖上有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前辈们受了伤,自然要找地方休养。又道,可是没过多久,就遇见了敌袭,当时攻击他们的人,身份十分复杂,虽然
认不得姓名,但从武功路数看,其中有些人用的分明是正道心法,却也有些是邪道心法。
——在武林中,心法的类别不算能一锤定音的证据,但也不是个可以忽略的情况。
扶琅璟翎说到此处,又是一笑:我毕竟是都婆国人,又不曾亲历过此事,信与不信,皆在孟掌门一念之间。顿了顿,又道,掌门是掖州之主,在下身为都婆国的王子,今日又是私下相见,我实在没有欺瞒掌门的必要。
他看向前方,想要感知对方的情绪变化,却什么也没能感觉到。
孟瑾棠的心境似乎沉若渊海,让人难以判断其想法。
扶琅璟翎意识到,这位青衣少女身上似乎融合了两种彼此矛盾的气质,她武功已然抵达返璞归真之境,有时看起来就像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但又似与天地相连,带着种难以言语的神秘缥缈之意。
孟瑾棠垂下目光,思索片刻,末了温声道:我知道了,有劳殿下亲自过来一趟。
扶琅璟翎听出寒山掌门有送客之意,又闲谈几句场面话,便十分自觉地起身作别。
这位小王子不是孟瑾棠今天唯一一位客人。
扶琅璟翎前脚出门,后脚杜静若便也过来拜访。
她今日之所以前来,是代替白云居这一代的居主,跟寒山掌门对话。
孟瑾棠在心里算了算,觉得也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