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温飞琼知道此刻才知道,镇国公原来也有武器,对方的武器就是他袖中的玉笏,用湖标准形容的话,应该算一柄玉尺。在王敬方的真气催动之下,剑气自尺上生出,变成道道象牙一样的白光。剑气如潮水流波,群涌而至,群涌而退,孟瑾棠与王敬方两人之间的空地上仿佛横亘着无数透明的利箭,旁人只要稍稍靠近,就会撞得粉身碎骨。
他们的身形皆已掩没在剑影当中,庭院之中,殿宇之侧,青光与白光仿佛是两条游龙,不断追逐盘旋,王敬方感觉眼前剑气汹涌如雷,同时绵密如网,每一剑都仿佛力重千钧,他被迫一退,再退,最后退入宫殿之内,想借建筑的遮挡寻到一丝喘息之机,就看见墙壁在自己面前裂开,简直脆得像是薄纸所扎,被剑光—撞 ,当场化成粉末。
明月东升,皇宫里除了冷宫周边以外,都已点上了灯火,此地按理来说应该是最暗的一块区域,但落在当事人眼中,却明亮得异乎寻常。
剑气不断自玉尺上激射而出,撞得空中的碎石倒飞出去 ,王敬方忽感—阵劲风袭来 ,抬首看见青色的创光当头击下,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沉重之意,仿佛裂开的不是屋顶 ,而是苍宣 ,—股森然的锐气自上方贯空劈落,他身形展动,长尺急速横拦,瞬息之间,一截剑尖已精确地点在玉尺中心,王敬方身子剧震,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玉笏跟着脆然两断。
温飞琼瞧见,镇国公只在宫殿里面待了片刻功夫,就以脊背撞破墙壁的姿势,倒飞出来,他人在空中,不断运转内功心法,想以此化解剑身上传来的磅礴深厚的真气。
王敬方以为温飞琼会出手偷袭,但对方却偏偏不曾出手。
仪容典雅的白衣少年,一瞬不瞬地望着这里,他轮廓英秀异常,脸上更是带着—种从未见过的神色。
心念电转之间,一道又一道剑光已划破长空,向着镇国公直追了过来,似乎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在这一瞬之间,王敬方眼前仿佛同时漫过了飞鹭,落花,秋色,分明是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剑.,但剑法中的悠然清扬之意,竟不因此稍减。
青色的剑光击在王敬方身上,将人直接轰了出去,孟瑾棠并未就此停下,青影一晃,承影剑的剑尖绕着对手荡出一个不断向中间收拢的圆弧,像雨又像雾,她分明只有一人一剑,却靠着难以想象的高超身法,硬是攻出了千军万马般的合击之式。
空中气浪横流。
这一剑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一瞬,却也是令人刻骨铭心的一瞬。
温飞琼仅仅是在远处凝望,就有种被剑光迎面刺中的感觉。
——剑光美得摄人心魄,所有见过这幅场景的人,都一定永世难忘。
王敬方本已振衣掠起,他身子急旋,真气自袍袖上迸射而出,撞在四周的剑风之上,发出一连串气劲交击的巨响,但就在他身形离地的瞬间,忽然感到孟瑾棠的身形蓦地消失一空,周围的剑气依然存在,她的人却似已彻底遁入天地之间,与此同时,一阵奇寒之意自下方席卷而来,镇国公闪避不及,片刻间已连中了一十七剑。
——《补天神诀》,以天地补合自身,将自身补入天地,或许孟瑾棠此刻对这份秘籍的领悟尚且不够全面,但已足够取下眼前敌人的性命。
寒山掌门出手速度快得超乎预料,直到剑气穿透身躯时,王敬方才惊觉自己身上多了数个血洞。
穿着官袍的老人刚刚纵起 ,就又重新跌落。
在王敬方面前,一道青色的身影跟着凝住,寒山掌门的袍袖在风中轻轻拂动,平静地注视着这个老人,手中的长剑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收入鞘中。
她脸色苍白,仿佛是一尊覆了霜的玉像,目光则让人联想起山岩间的冷电,哪怕只是不言不语地站在止此地,也会给人以名山险峰般的巍峨之感。
王敬方心中浮出一丝不念,又浮出一丝释然。
——他是被掖州王所败,那也不算自己无能,只是运气太过不好,他虽然老,但还没老到要死的程度,而这个年轻人却已经迅速崛起,正以莫可抵挡的强横姿态,走向武林的巅峰。
镇国公一动不动的站着,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温度不断流失,他看着面前的青衣人,居然问了一个跟现在的情况全然无关的问题∶.….我与李非儒,谁强一些 ?
孟瑾棠想了想,考虑到答案肯定不会让对方愉快,就实事求是道∶你功力比他高出不多,但却决计打不过他。
王敬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眼里的光芒已经彻底熄灭,这个掌控建京权势不算太久的老人,也终于步上了他许多同僚的后尘。
很多人都猜到寒山掌门能打得过王敬方,这位名震天下的少年宗师,自现身江湖起,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对手中不乏武功高过她许多的存在,武林中人尽皆知,掖州王出道以来,转战天下,迄今为止未尝一败,但连最看好她的人也料不到,对方与镇国公的一战,会是这样一边倒的境况。
*
一个震动天下的消息以建京为中心,迅速席卷了整个武林,并且直接蔓延到了都婆国与新罗山城那边∶ 数日之前,掖州王单人单剑,闯入宫城,一举击杀镇国公。
不过据第三方人士补充说明,这个闯字用得其实并不妥当 ,因为以宫内守卫的身手 ,根本就没有发现当事人有从身边经过。
也有人因为当日无情剑也在现场,以为镇国公是被两人合力击杀,但温飞琼很快表示,他虽然暗算了王敬方一招,但对这位举足轻重的权臣被一路锤爆的战局走向并没有本质影响。
相对而言,王敬方本人居然是血盟会会主之事,在劲爆程度上 ,倒显得逊色一些。
孟瑾棠把人砍翻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直耐心等到护国寺方丈过来收拾残局才走人,姿态上尽显正道中流砥柱的风范,然后趁夜返回郊外的白枫坞当中。
温飞琼也跟了过去———他早前潜入冷宫内的密室里头,把感觉有些重要的东西全都卷了带走 ,这里面就包含了一个丹渊石打造的石盒。
此类机关的开启方式具有共同点,只要同时输入许多不同属性的内力就行,温飞琼虽然不晓得孟瑾棠的武学列表中有《明夷心法》这种了不起的技能存在,但像他们这样的高手,多半已经触及到了真气阴阳转化的诀窍 ,不需要太多人,就能达到开启机关的标准。
机关开启的十分成功 ,不过镇国公也无愧于其血盟会首脑的身份,在丹渊石里加了点毒药,并暗算了两人一把,此类下毒手法闻所未闻,孟瑾棠只研究了一小会功夫,她在【毒术】上的熟练度就跟着提升了-截。
下在丹渊石中的毒是《未肯十分红(终极改良版)》,虽然算得上大师级毒药,但对寒山掌门与维摩城少主来说,影响固然有,但并不太过严重 ,只要闭关个三两日,就能靠着自身功力彻底祛除.
想要快些解除毒性,还可以选择服用对应药物 ,毕竟旁的门派不了解《未肯十分红》的配置方法,孟瑾棠手上却有一份原始版本,但她同时意识到,这种情绪上的变化可以给自己带来心灵上的磨砺 ,便并不急着立马解决,至于温飞琼,他大约也抱着相同的想法,在中毒后,就暂时待在了白枫坞之内 ,他们两人距离不远 ,一旦有谁出现失控的征兆 ,另一人就能立刻感受到。
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孟瑾棠都打算一直闭关到毒性彻底解除为止,她日常与温飞琼见面,却几乎感觉不到对方情绪因为中毒而产生了什么异常的变化。
这种观察对于他们而言,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切磋。
白枫坞的小院内。
江湖人士也有着独特的娱乐方式 ,此刻书房的案几上正放着—只盒子 ,里面的纸条上写了许多招
式的名称,孟瑾棠与温飞飞琼两人按照一人一次的回合制顺序从中抽取 ,比如—人先抽到分花拂柳,下一人抽到了双峰贯耳 ,就须得想法子,用双峰贯耳来破解分花拂柳,十分考验游戏双方在武学方面见识的广博程度,个人的应变能力,或者说服旁人的口才。
游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最终截止在了两招一模一样的霸王举鼎上头。
——霸王举鼎是一招十分常见的掌法,姿势要点在于双手上托。
孟瑾棠轻笑一声,将纸条掷回盒子里,温飞琼也笑了笑,将盒子收归架子上,又取了笔墨出来,准备开始画画。
第214章
温飞琼倒也不是单纯画画,而是在进行易容术的练习。
待在白枫坞的这几天,孟瑾棠与他也谈及过江湖中许多五花八门的乔装之术,维摩城不愧为此道方家,在手法见解上都颇有独到之处。
孟瑾棠看温飞琼画人物像,他笔下多是些最寻常不过之人,从身份到外形,都完全不引人注目,难怪散花坊弟子,会有神出鬼没之名。
温飞琼停下笔,笑道:孟掌门可要试试?
他画的都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从易容术的角度来说,改装成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跟改装成一个某个特定人物之间,自然是后者更显功力,孟瑾棠现在其实已不用太追求那些奇门巧技,不过仍旧会对各种不太常见的生活技能感到好奇,当下接过笔,开始思考照着谁的外形进行绘制才合适。
温飞琼安静注视着身边的寒山掌门,如今哪怕是功力平平之人,也不难感觉到孟瑾棠身上那种异于常人的特质,他能感觉到的,自然还要多得多。
孟瑾棠身上确实起了许多变化,从人物面板上看,前几日她的年龄已经从十七跳到十八,显然是因为系统以出生日为起始点,一年算一周岁,她并不过生日,仅仅以此当做对年份的记录。
除了年龄外,面板上发生变化的还有内力值。
在她修习《补天神诀》小有所成后,内力值后面原本清晰的数据就变成了无法解读的???,这并非是因为她功力有所下降,而是因为触碰到了以天地清气补合自身的门槛,孟瑾棠每一天都能更深切地感受到那种窍接万物的玄奥之意,这本来是她以为自己只有彻底炼化寒毒后,才能接触到的境界。
孟瑾棠忽然道:崔先生避世已久,若是有外人登门拜访的话,令师可愿意相见么?
温飞琼闻言,笑道:就算不见外客,但若是掖州王大驾光临,又自然与旁人不同。又道,怎么,孟掌门是打算前往散花坊么?
孟瑾棠缓缓道:中原武林中,白云居,七星观,净华寺,还有令师所在的维摩城,都是威名赫赫,我习武日久,心有疑惑,想过去拜见诸位前辈。
温飞琼道:既然如此,那不知温某可否同行?又笑道,白云居居主三位都算正道魁首,在下若是独自过去,净华寺也罢了,若是另外两家,怕是还没登上人家的门,便会被打到外头。
——孟瑾棠觉得依对方的性子,要真被打出去,说不定还会挺开心,当然重点不在出去,而在于能够找到交手的对象。
孟瑾棠瞥他一眼:除了净华寺之外,温公子与七星观陆兄不也是相识颇久么?在下记得,之前在石寿府外时,温公子说过,陆兄曾多次误入维摩城。
温飞琼笑了一声:此事除了在下与陆兄自己外,也就檀侯与孟掌门知晓。
孟瑾棠:……
懂了,因为陆清都待在师门的时间太过短暂,所以这种弟子间的社交关系,还没来得及延续到整个门派。
在寒山掌门闭关不出的同时,建京内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王敬方身为血盟会会主之事彻底败露,这个消息就像是在水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巨石沉底后,余波久久未消——血盟会首脑已然身死,其余下属也需要清算,正道侠士们得到消息后,匆匆跑到阔别未久的建京,感觉武林盟的重建迫在眉睫。
应对各种由邪道引起的意外,属于正道中人无法推脱的责任,有个武林盟在,那轮流值班总比连轴转来的快乐。
那个被温飞琼带出又被他跟掖州王合力打开的丹渊石盒子里,确实藏了些颇为重要的证据,正道侠士们顺藤摸瓜,找到了血盟会的好几处窝点,里面除了一般的成员之外,还有不少被掳掠来的小孩子,这些幼童受血盟会熏染未久,心性不算邪恶,江湖人自然尽量将人送回父母身边。
对于其中的种种琐事,孟瑾棠到没太过问,只让师妹卫重辞过去搭把手,但熟知寒山掌门性情的江湖人却都不敢怠慢,就算掖州王没有明着垂询,他们有何决策,又岂敢不报给她老人家知晓?
据江湖人士查知,王敬方身为血盟会会主,一直在暗中不断挑拨朝廷与江湖两边的关系,与刘尔立不同,每次处理双方矛盾之时,无论是非曲直,他都用莫要惹上杀身之祸、还是以大局为重一类的理由,苦劝朝廷中人退让,长此以往,皇帝自然心怀不满,王敬方又趁机令人把刘尔立举荐了上来,自己则慢慢退向幕后。
刘尔立用尽手段,不断打压江湖中人,两边的矛盾越来越激烈,给血盟会带来了不少生意,对于王敬方来说,他虽然不算明面上的第一权臣,但所有事情都在他计划之中。
——如果不算孟瑾棠横空出世的话。
正道侠士们在整理血盟会文书时,发现王敬方有计划借着上次都婆国之会的事情,以朝廷的名义,赔偿给各地武林势力许多物资,这样做,一方面是能借机给自己的暗桩塞资源,一方面是想促进各地武林势力膨胀,让中原进入派系林立诸侯争霸的乱世状态。
对于镇国公充满奇思妙想的计划,正道人士一开始难以理解,后来发现对方的真实目的居然是复国后,才稍稍明白了一些。
——他们玩玩没想到,对方身上除了镇国公,血盟会之主外,还有个前朝遗孤的设定。
……
孟瑾棠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挺讶异,但同时确定了纵然没有自己,对方也决计无法得逞,但凡多看两本武侠小说就会知道,江湖中有类似雄心壮志的武林人士,基本就没谁能成功实现自己的目标。
血盟会因为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手中握有大把江湖人士的把柄,也以此为筹码,蚕食控制了很多武林势力,像之前的南家堡,就差点被血盟会给团灭,不过在得知掖州还有一个神秘的寒山派之后,王敬方被迫暂时放下了控制此地的计划——除了摸不清孟瑾棠的底细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李非儒作为盟会中的另一位大佬,渐渐不服王敬方的管束,这位镇国公又久在朝中,对会中下属,难免有些指挥不灵。
侵占南家堡的计划由李非儒的人负责执行,在晓得事情败露后,王敬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弥补损失,而是借机打压盟会中的异见人员。
江湖人士靠着找到的证据以及微生波等人的帮助,揪出了许多血盟会的暗桩,然而身为一个传承多年的邪道组织,他们并没有被全数消灭,幸存下的成员自此隐匿起来,也许多年之后,会改头换面,再次出现在江湖当中,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但这已不是他们这一代人能够干涉的事了。
对于江湖人士来说,目前需要解决的,除了重建武林盟之外,还有修复朝廷与江湖两边的关系。
虽然因着过往的种种龃龉,两边依旧看彼此不大顺眼,但王敬方的事情给了他们一个教训,倘若正道人士与大夏中心的距离太过遥远,那必定会被心怀不轨的邪道人士趁虚而入。
他们要避免本国首脑被暗杀,更重要的,要为大夏的发展,创造出足够稳定的环境,两边人马时隔多年,再次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商议敲定了种种合作计划——双方打算以新建成的武林盟为接口,深度合作,朝廷这边答允,自此之后,朝中太尉一职,可由武林盟主指定。
在大夏,太尉其实是个不太常设的虚衔,但自此之后,应该会被赋予新的意义。
武林盟新立之后,大门派皆要派人值守其中,孟瑾棠收到信件时,斟酌许久,本想调高冰弦或者卫重辞过去,但前者表示不愿离开永济,后者的年龄又还太小,最后斟酌了一下,就暂且点了损针的孙女姜双流跟宁少白两人入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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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重辞进门的时候,看见师姐正提着笔,在纸上涂写些什么,还时不时抬起头,看边上的温飞琼一眼。
她猜到师姐正在勾勒易容面具的轮廓,也不多问,只把新的消息递上。
孟瑾棠注视着画纸上的人物像,半晌后温和道:过两日,我就要离开建京。又嘱咐道,你先不必走,将事情办完再说。
因着刀狂之事,卫重辞与血盟会间有深仇大恨,能有机会报仇,肯定不会错过。
卫重辞应了一声,问:师姐是要回寒山么?
孟瑾棠摇头:暂时不。她放下笔,笑道,我先去外面走走,然后就回掖州。
卫重辞好奇:师姐是又要与檀侯一块外出?
孟瑾棠:不是。她确实邀请过檀无栾,但在王敬方倒台之后,沉命司直接空了一半,建京内亟需高手坐镇,水云别府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对方身上到底有着北陵侯的爵位,暂时无暇离开。
卫重辞笑:好,那等事情结束后,我就在寒山等师姐回来。
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只能托庇于师姐羽翼之下的小孩子了,但只要想到孟瑾棠,哪怕对方不在身边,就依旧能感到无限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