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尽飞鸿字字愁
漫天飞雪徐徐而下,燕瀛泽压住心底的痛楚与心疼,压抑住想要将白子羽揽入怀中的冲动。若让白子羽知道燕瀛泽记起了一起,定然会再次消失。白子羽走上十八级玉阶,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燕瀛泽伸手,拦住了白子羽,“这位公子,我们可是认识?”
燕瀛泽的语气上扬,“在下看公子十分面善,总觉得在何处见过。这莫不是所谓的前世的缘分?”
好一副吊儿郎当纨绔样!
白子羽却脚步一顿,脊背僵了一下。认识?该是认识的吧。
这话就如多年前在听涛涯自己问他一般,白子羽心中叹息,缓缓摇摇头,朝寺内走去。却是将身上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百灵身上。
如果可以,白子羽想道一声,“别来无恙。”
他想说,“燕瀛泽,我好想你。”
可是最终,他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安静的将燕瀛泽当做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转瞬即忘。
想起前些日子他自己告诉林越,不要泄露行踪之时,又何曾想到,不过短短几日,他竟然会在此处见到燕瀛泽。
呵!
老天还真是仁慈,让他死前还能见到故人,也算待他不薄。
燕瀛泽也不管白子羽回答与否,便跟在了后面进了寺门,“在下冒昧,原是因为我生过一场重病,忘了许多人和事,所以见到公子面善,便想着是否是曾经认识的人。这位公子可是来宝相寺还愿?这里面的菩萨可是相当灵验呢,在下方才许下的心愿,转瞬便实现了。”
白子羽唇抿成一线闭口前行,听着燕瀛泽信口胡诌,他几时又信过神佛?百灵扶着白子羽轻声道,“公子认得那个人么?”
此时的白子羽不知,片刻前,素来不信神佛的燕瀛泽跪在佛前,虔诚祈求过什么。
白子羽借着百灵的力气前行,此刻他只想快些摆脱燕瀛泽,他怕这三年避而不见终究会功亏一篑。
他只要燕瀛泽能好好活下去,便够了。
燕瀛泽这才注意到,白子羽旁边还有一位姑娘。他几步追上了白子羽强行扶住了白子羽的右臂,“公子的眼可是看不清?我来扶着你。”
白子羽似乎觉得整条手臂都着火了,他挣扎了一下,燕瀛泽的手却纹丝不动依旧稳稳扶着他。
白子羽忽然心中酸楚,这样的并肩同行,此生也就只此一次了吧。
他侧头看了燕瀛泽一眼,虽然林越说过,燕瀛泽偶尔会记起一些模糊的片段,可如今看他的样子,该是没有想起来什么。
罢了,便将这次同行当做上天的额外恩赐吧。反正明日便离去了。离去前能意外见到思念之人,也算得偿夙愿。
白子羽深知燕瀛泽的个性,若他对一件事一个人感兴趣,若不顺着他让他打消好奇心,那他便会死缠烂打到地久天长。
念及至此,白子羽便不再挣扎由着燕瀛泽扶着朝后山走去。三人谁也不再言语,一时间,白子羽脑中分沓而至的竟然全部都是往事。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些曾以为是微不足道的往事,他竟然记得一清二楚。
雪愈发的大了,白子羽忽然觉得肩头一暖,他收回思绪,燕瀛泽将大氅解下来披在了他身上,“雪太大,小心冻着。”
“多谢!”
白子羽抬眸,碰到了燕瀛泽的视线,他再次脊背一僵,转开了头。大氅上还带着燕瀛泽的体温,一朵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氤氲成了一丝水汽几欲落下。燕瀛泽的手收回来,手指擦过白子羽束发的缎带,那缎带都已泛白,他竟然都未曾丢弃。
燕瀛泽无声摇头,忍住心痛扶着白子羽往前继续走。
穿过大雄宝殿,路上的鹅卵石沾了细雪有些湿滑,燕瀛泽停下来拉住了白子羽。
白子羽不解,燕瀛泽在他身前稍稍蹲下,“我背着你走吧,路滑。”
白子羽侧身道,“不必……”
燕瀛泽用行动止住了白子羽的话,一把强行将白子羽拉到了背上背起来。
乍然伏在燕瀛泽宽阔的背上,白子羽的心口一瞬间疼得更甚,那一滴氤氲的水汽,就这么冲破了睫毛的束缚,滴落在燕瀛泽紫色的衣袍上,转瞬即逝。
慈恩从禅房出来,往后山去,走了一段距离后,便看到了被人背着的白子羽。待他看清了背着白子羽的人的时候,他低低宣了一声佛号又转身回去了。
千回万转,最后却仍旧碰到了最初的那个人,这便是斩不断的缘分了吧。
……
早朝上燕瀛泽果然不在,国事由揽月代劳。林越莫名道,“皇上这又是去了何处?”
谢怀民一直忧心忡忡,听了林越的话道,“昨儿半夜皇上出宫去了,让端王监国。我总觉得,皇上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正准备下朝了去找你呢。”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揽月道,“我倒是想去找你,可我怕虫子啊!”
“右相大人也不用急,我派暗卫跟着皇上呢。”
林越扶额,这个皇上哟,当得也太随兴了一些,失踪简直如家常便饭一般。
散朝后,林越本想出去看看燕瀛泽在何处,谢怀民的话让他也隐隐有些担忧。这些日子的燕瀛泽确实有些奇怪。
林越才走到宫门口,跟着燕瀛泽的暗卫便回来了,林越听着侍卫禀告燕瀛泽的行踪,便放下了心。约莫着他是在宫中憋屈了,想出去散散心。
毕竟燕瀛泽的性子,天生是个不安分的。
可还不待林越将心放入肚中,暗卫便说,燕瀛泽去了梅苑,然后又去了宝相寺……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越腿一软差点跪倒,他二话不说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祈祷,千万别叫那俩给碰上!
而燕瀛泽背着白子羽,走完小径后直接走到了竹林后的竹楼处。白子羽心中有些怪异,燕瀛泽似乎对这条路太熟了。
还不待白子羽深思,燕瀛泽稍稍扭头问道,“是这里么?”
“是这里,谢谢这位公子,雪天路滑,公子眼睛不好还真是不太好走呢。”
百灵伸手准备将白子羽扶着,可燕瀛泽却道,“我送你上去。”
不由分说的语气,白子羽连拒绝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燕瀛泽便将他背上了竹楼。
将白子羽送进了房中,燕瀛泽取下大氅拂掉雪花,对百灵道,“烦劳姑娘倒杯热茶,别太烫。”
白子羽骤然抬眸,他一贯不喜太烫的茶水,许久之前二人在一处,只要是茶水太烫,燕瀛泽定然会吹凉些再给他。
他看着燕瀛泽,燕瀛泽却浑然未觉,自顾自在竹楼中转了一圈,目光停在了木桌上。
桌上放着一幅画,一张琴,一方院子。
画是燕瀛泽所画,琴是燕瀛泽所赠,那一方院子,是燕瀛泽亲手所雕。
燕瀛泽目光停在了画轴上,伸出手,白子羽却比他快了一步,将画轴拿开了。
“抱歉!我逾距了。不知道这画不能看。”
白子羽摇头,“无妨,只是这画乃故人所赠,对我十分重要。”
白子羽此刻并未想到,燕瀛泽既然失忆,为何会知道卷轴中是画而不是字呢?
燕瀛泽道,“那位故人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白子羽走至床前,语声有些缥缈。
“是么?”燕瀛泽摇头苦笑,却差点流泪。
白子羽道,“公子好意送我回来,在下深表谢意。如今天色已晚,公子还请早日归家,以免家人挂牵。”
“无妨。”燕瀛泽道,“家中人口虽多,却无人管束于我。在下与公子十分投缘,今日且厚脸借公子处歇息,我们秉烛长谈。”
燕瀛泽说完也不顾白子羽反对,大喇喇便坐在了桌前,百灵端着茶盏进来,燕瀛泽接过来试了试温度,便递给了白子羽。
白子羽对百灵道,“百灵,替我送送这位公子。”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
百灵道,“公子,外面雪太大了……”
“送客吧!”白子羽冷了声音。
燕瀛泽起身叹息,“既如此,在下便不打搅公子……”燕瀛泽话未说完,便倒在了白子羽面前。
看到燕瀛泽轰然倒在面前,白子羽骤然站起。
“公子……这位公子……”百灵叫了几声,燕瀛泽毫无反应。
“怎么办?”百灵道,“好像晕了。”
白子羽蹲下身,推了推燕瀛泽,“燕……公子,公子?”
看燕瀛泽毫无反应,白子羽心中慌了起来,他搭住了燕瀛泽的脉,片刻后又抽出一根银针扎进了燕瀛泽的风池穴,燕瀛泽的手微不可见的虚握了一下,依旧“人事不省”。
白子羽将燕瀛泽扶到床上躺着,百灵道,“这可怎么办?”
白子羽有些心神不宁,白泉去了苏青那边,明日方归。如今夜深雪大,怎么也不能让百灵去找林越。
“百灵,烦你去烧些热水,暂时让他在此处休息,明日白泉回来再说。”
百灵匆匆跑出去,燕瀛泽睁开了眼,他揉揉头做迷蒙状,“这是何处?”
“这是宝相寺,你方才昏倒了。”白子羽问道,“好好的为何会昏倒?”
燕瀛泽脑袋转了一圈,似是想起什么一脸苦痛对白子羽道,“我曾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便忘了许多事情,可能是受到了影响,添了这么个毛病。”
论撒谎蒙人,燕瀛泽认了第二,还有谁敢认第一。
眼看白子羽铁了心不让他留下,他岂能给白子羽这个机会。如今且赖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