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或许是因为摄入过多酒精会麻痹人的大脑,梁落安觉得谈琛又睡了很长时间。他的呼吸一直涌到梁落安的脖子上,很热,有点潮湿,让梁落安感到有点不适应,毕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任何人这样一起睡过觉了。
其实睡着的时候还好,但清醒之后,于情于理,梁落安都无法习以为常地把自己在谈琛怀里变成合理存在,于是身体变得有些僵硬,感到逐渐酸痛难忍。
他忍不住动了动肩膀,活动幅度分明没有很大,但环在身上的手臂突然下意识地急切收紧了,紧接着,谈琛也醒了。
似乎和梁落安一样,谈琛花费了一点时间清醒,又花费了一点时间用于回忆,但没有放开抱着梁落安的手臂,只是把贴在梁落安肚子上的手掌轻轻攥起来,象征性地减少了接触他身体的面积。
梁落安趁机从谈琛的怀里剥脱出来,挪到远一点的位置。
因为环绕周身的舒适体温骤然消失,他冷得瑟缩,只好用胳膊抱着自己,很可怜地把身体在被子里蜷成一小团。
落安谈琛的声音还是很哑。
谈琛,我们后来什么都没发生。
梁落安声音很闷,有些冷酷地阐述事实,他们确实只是接了吻而已。
我知道。
谈琛听上去有点落寞,但吓坏你了吧,还是对不起。
梁落安知道谈琛道歉的原因,并且也知道,谈琛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发生酒后失忆的情况。
他说不上来这究竟该庆幸还是不幸,只是突然冒出一种心虚的感觉,于是只好继续用后背对着谈琛,没有说话。
但身后的床突然传来晃动,还有逐渐明晰的一点熟悉温度。
梁落安有点应激似的转过身体,发现刚刚还在床另一边的谈琛,现在已经离他很近。
你的嘴唇,还疼不疼?谈琛低头看他,真诚地询问。
梁落安闻言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在下唇靠右的位置发现一处传来轻微痛感的破口,和谈琛有些尖锐的虎牙有着极高的适配度。
像是被揭发了错误,谈琛的问题让梁落安感到有点局促,于是他把嘴唇抿起来,拙劣地掩饰着,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可谈琛又说:让我看看?如果严重,或者很疼的话,我去买药来涂。
谈琛似乎感到非常抱歉,并且对于梁落安身上任何一个微小伤口,甚至感到超出梁落安本人紧张程度的在意。
他微微皱眉,伸出手想要碰碰梁落安因为抿起来而发白的嘴唇时,梁落安却突然坐了起来,正对着他,但是低头躲开他的视线。
天边隐约泛出日出光亮的金红颜色,梁落安的脸在映照中变得分明,可他的眼睛被藏在眼睫之下,谈琛看着那一处暗影,有种时间滞留在黑夜的错觉。
对于谈琛的想法,梁落安并不知情。
他张了张嘴,用和谈琛接吻过后受伤的嘴唇,犹犹豫豫,非常别扭地对谈琛说:谈琛,我们还没有和好。
初晨的阳光并不刺眼,但为了能够长久地直视梁落安,谈琛的眼睛被晃得开始泛红。
他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落到身体旁边的床面上,停顿一会儿,然后点头,很轻地说:我明白。
落安。
谈琛再次叫他的名字,又对他说:昨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如果你觉得尴尬,或者不能接受,可以暂时假装忘记。
谈琛顿了顿,然后用一种听上去近似恳求的语气对梁落安说:但是可不可以先不要真的忘记。
似乎是因为谈琛再次说了非常让人难以理解的话,梁落安慢吞吞地抬起头,用一种掺杂着疑惑不解和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谈琛。
何止是梁落安,连说出这些话的谈琛本人都觉得不可理喻。
谈琛知道自己正在发疯,但他现在的确非常、非常清醒。
或许从昨晚对梁落安说出那些话开始,由于酒精的催化,他的脑神经产生了许多怪异混乱的冲动,所以没能严谨地遵守世界的道理和维系的理智。
但清醒后的他更加明白,酒精只是诱因,原罪另有其它。
如果他没有过那些想法,没有任何不甘心或后悔,或者大可以说得更直白一些如果他没能在过去的七年之中一直对梁落安念念不忘、余情未了的话。
他昨晚或许就会直接让梁落安回房间,而不是借着酒劲把人留在身边,自私地对他说那些原本不该说的话。
可是,该不该做是一回事,有没有做又是另一回事。
事情已经定格,谈琛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对梁落安有心,就不会把落安的吻变成一场可笑的荒唐。
如果按照以前被指证的,他只拥有被定义过的错误爱情,那么他现在把自己置于必须犯错的境地。
况且,错误总是相对而言。
错误的爱情不一定是错误,但它一定是爱情。
至于判断,就交给梁落安。
落安,我不会逼你。
谈琛告诉梁落安,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一些时间,但所有一切还是由你决定。
梁落安依旧看着谈琛,目光晃动着,好像明白谈琛在说什么,又好像模棱两可地不明白,最后没有说话。
但因为谈琛已经确定,所以不再纠结。
他知道这个话题如果继续下去,梁落安一定会多想,把自己搞得压力很大,于是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好声好气哄他:好了,昨晚那么多人在,闹哄哄的,是不是没吃好饭?今天早餐想吃点什么?你说,我去买。
梁落安听着,思绪轻而易举被谈琛带着走,思考片刻,似乎并没有胃口,于是摇了摇头。
谈琛无奈道:这怎么行,还是要吃东西的。
谈琛,你不是刚刚还说不逼我吗?梁落安瓮声瓮气地说,用很无措的表情看谈琛,声音听上去非常茫然又可怜,你在骗我吗?没有骗你,这不算急切解释到一半,谈琛一时哑然,看着梁落安实在无辜的脸,露出了一种介于无奈和释然之间的笑:落安,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会欺负人。
梁落安只是垂下眼,并没有很大的反应,但谈琛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重新变得谨慎,甚至带上矫枉过正似的卑怯,很小心地问梁落安:随你怎样欺负我都好,但是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讨厌我了?作者有话说:梁落安有原则的笨蛋小孩。
落安生气?:不是笨蛋!!!
第53章 七年都没有回来过
之前拒绝了谈琛吃早餐的提议,但谈琛真的买来早餐时,梁落安还是很没出息地吃了。
谈琛买回来两份皮蛋瘦肉粥,向梁落安解释没有买到红豆年糕后,把一盒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放到他面前。
刚吃了没几口,从对面递来装满皮蛋的勺子,放进了梁落安的碗里,促使梁落安抬起了头,直直撞进了谈琛的眼睛。
阳光落到谈琛的侧脸上,透过眼球侧方,把他的眼睛变得很亮。
对视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梁落安眨了眨眼,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于是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喝粥。
他咀嚼吞咽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即便不抬头,他看不到谈琛的脸,但谈琛依旧有非常强烈的存在感,就像时不时通过勺子放到梁落安碗里的皮蛋碎块,已经在碗边堆成小山。
谈琛依旧极富耐心地用勺子在粥碗里挑挑拣拣,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开心,很随意地问梁落安,今天没有工作,有什么其他安排。
梁落安想了想,问谈琛,可不可以回家。
谈琛说当然,这本来就是他们说好的事情。
于是在下午四点左右,谈琛和梁落安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开往丰朝市的列车。
梁落安习惯性地面朝车窗外,闭起眼睛,但因为路程不远,他并没有睡觉的打算。
在这期间,谈琛的手机铃声响了一次,他在旁边接起来,很克制地低声和电话中的人说着什么。
梁落安知道偷听别人讲电话是不对的,但谈琛的声线在他的听觉中有着格外高的灵敏度,于是他依旧听到了谈琛话语间包含着谢谢、很快回去以及我也没有办法之类的字眼。
列车在轨道上行驶,偶尔会有颠簸,让梁落安感到有点不安,于是睁开了眼睛。
谈琛恰好挂断电话,看向邻座的梁落安,正对上他有些迷茫的眼睛,抱歉地说:我吵醒你了。
是车子太晃,我本来就睡不着。
梁落安摇摇头,顿了顿,又问谈琛:谈琛,你是不是本来还有其它事情要忙啊?他自顾自地下结论:我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
谈琛很快否定道,事情都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梁落安哦了一声,转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窗外。
过了一会儿,谈琛突然没头没尾地对他说:落安,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想?梁落安没有疑惑,沉默,但罕见地理解了谈琛奇怪的话。
他总觉得谈琛现在变得很奇怪,但或许他才是更加奇怪的人。
他的世界曾在大雨中长久地陷入黑夜,月亮离去,他日复一日地守着月光虚妄的倒影,在雨中浑身湿透。
他想,等到雨滴把月光彻底打碎,他也许就会死心。
对于笨小孩而言,遗忘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像是偏执而不自知地违背自然规律,倒影被涟漪打碎,又在他的心中复原。
在无数次没有尽头的复原后,谈琛迟来地回到黑夜里,正在捧起水中易碎的月光。
落安。
谈琛很轻地叫他的名字,不要继续伤害自己,因为该记住那些的人不是你。
谈琛又说:应该记住的人是我,是我犯了大错。
谈琛,你那么聪明,我以为有很多事情,你是可以很容易理解的。
梁落安低着头,思考了很久,艰难地告诉谈琛:如果因为我让你感到很累了,所以离开了我,那不是错误,是你选择了让自己好过一些,我不会责怪你。
我可以尝试理解,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还是会感觉到难过。
作为一个常年的心脏病患者,梁落安很沮丧地告诉谈琛:心生了病,想要痊愈是很难的。
我也想努力地变好,但是我梁落安有些混乱,丧气地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确定了。
谈琛的眼睛黯然,很慢地点了点头,但依旧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神色,似乎突然感同身受地开始理解梁落安的话。
他沉默一会儿,看着梁落安的侧脸,对他说:无论多久,我都会陪你直到愈合,只要你肯试一试那已经是对我的恩赐了。
到达丰朝市火车站的时间,天色开始逐渐转暗。
梁落安提前跟爸妈通过电话,说了不要爸爸来接,但盛情难却,于是梁落安和谈琛在车站内提前分别,梁落安拖着行李箱,跟随着同站下车时并不拥挤的稀薄人流,孤独地走出了车站。
他在车站门口看到梁爸,很快走过去与爸爸回合。
梁爸对梁落安说了很多嘘寒问暖的话,但梁落安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回头看向火车站出口的位置,已经几乎没有人再走出来。
回到家中时,梁妈还在厨房忙活。
她好像很开心,哼着小调,愉快地准备了非常隆重的晚餐,鱼肉蔬果一应俱全,满满一桌子,架势堪比某些年节时分。
梁落安的饭量不大,但为了让妈妈开心,每个菜都吃了一些,所以最后还是感到胃有些撑。
晚餐过后,梁妈往桌上摆了一些水果点心和茶,中秋节过去不久,桌上还有没吃完的月饼,五仁什锦以及各种梁落安不太喜欢的馅儿,都一并摆到茶几上。
梁妈妈叫梁落安来客厅看电视,一起说说话,她实在想念儿子。
梁落安感觉胃里的食物还没有消化,坐不住,于是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对着打开的窗缝吹风。
梁爸递给他一块月饼,他也只是拿在手里,一口也没吃。
梁妈手里剥着橙子,说到中秋节的时候几个小姨来到家里做客,把桌子摆到院子里一起赏月,说那天晚上的月亮可真圆,要是梁落安也在就好了,月圆人团圆。
梁落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已经记不清妈妈所说的小姨的脸,嗯嗯地敷衍起来,看着院子里的山楂树,又抬头,看天空里已经完成镰刀似的月亮。
在看到月亮残缺弧度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地想象月亮完整的样子。
就像在此时此刻,看起来好像阖家团聚的时候,就算过去再久,也难免会想到那个不在的人。
夜风裹挟着凉意,把梁落安吹得眼睛发红含泪,有些酸痛。
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看进浓重的夜色,开始下意识地思考,谈琛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梁落安想,他可能一个人非常凑合地吃了简单的晚餐,一个人在熟悉又陌生的旧时故乡,像游魂一样落寞地在夜色里游荡,现在或许又是一个人躺在不太舒适的普通旅馆的床上,想要睡觉,却难以入眠。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曾经认为,他们会是永远的一家人。
可是现在,没有人能够愉快地承接梁妈妈的自说自话,没有人能够帮助梁爸爸步骤繁琐地泡茶,梁落安低头看着窗台上摆放的相框架子,连一张真正的全家福合照也没有了。
他们的生活被割裂开,彻底抹去了谈琛的所有痕迹。
梁妈妈见梁落安似乎没有在听,于是没有继续说,把剥好的橙子默默放进盘子里,拿起水果刀削起苹果。
梁爸爸也没有说话,扶正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电视上没什么好看的新闻联播结尾。
风突然变大了,梁落安将窗子关起来,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坐到了梁妈妈旁边的沙发上。
妈妈。
嗯?梁妈妈很温和地回应。
梁落安把水果刀和苹果从梁妈妈手里拿出来,顿了顿,突然说:谈琛已经七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第54章 你找过谈琛吗?
电视频道开始播放广告,夸张的广告词被凸显得非常刺耳。
梁爸梁妈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沉默,过了很久,梁妈重新拿起水果刀和苹果,熟练地削皮,听上去不太在意地说:突然提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