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一阵风吹过，带着烧焦的木炭气味还有死人的骨灰的味道，深吸一口，就像被尖锐的碎片刺穿了心脏。他的标记解除了。
彻底解除了。
机甲的碎片从指缝尽数流失，只剩下黏腻的粉末，那触感让他害怕，那是比在战场上无数次身临险境还要恐怖的东西。
他的大脑好像变成了一片空白，丧失了一切思考和对现实反应的能力，但那长久以来不断鞭策他的理智还尚存一息，拼命地催促着他动起来。
动起来。
他不应该在这里发呆，比起那些不断扰乱思维的情绪他更应该记住的是他是一名军团长！他身后背负着数万名圣蒂兰的居民，还有几千名为这场战争奋斗了十年的战士！
不要想傅渊，不要想得那么深那么远，先想想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梅利军被打败了，他们的战舰都毁了，机甲也被炸成了碎片，在其中捣鬼的人是虞淳，虞淳得死，必须要死，不、不，也不要想虞淳，现在更重要的是梅利军。
贺兰枫猛地攥紧拳，他迅速拿出通讯器拨通基地的号码，在重清颜开口之前便冷声道，把我的机甲开过来！
重清颜愣住了，您
现在是攻打梅利军的最好时机！
这话让司琼听见了，他猛地回过头怒吼，傅渊死了！他死了！你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乘胜追击吗？你还有没有一丝人性！
贺兰枫抿了下唇，居高临下地看着司琼，难道他死了，战争就会结束吗？
说这话时，他的心脏仍旧在狂跳不止，眼前泛起一道白光，那光芒刺目得让他连司琼的神情都看不清，发抖的指尖只有紧紧握住腰侧的枪时才有一丝好转。
他看不见，自然也就不知道司琼是在用如何惊恐又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他只是听到对方气得发抖的声音。
我一直觉得，你虽然对alpha有偏见，但还不至于是一个那么无情的人。可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眼里只有战斗，不！不！是战功！你的眼里只有战功和名利！为了证明你那一定比alpha更强的无聊愿望，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
贺兰枫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转过身朝机甲走去，事实上他现在光是稳住身形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他的大脑已无暇思考，便连司琼说了什么他都没有理解。
他只是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自己必须要做的事：要打过去，要战胜梅利军，要杀了虞淳。
贺兰枫调动边防基地的所有兵力大举进攻梅利边防城，梅利军在这次进攻中死伤惨重，他们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举全城的兵力居然会被傅渊一个人尽数毁灭，所以在兵败的第一时间便弃城逃跑了。
等贺兰枫带着人攻破边防大门冲进去时，留给他的只有一座空城。
可笑的是，一直将omega当做是他们社会发展基石的梅利人，在逃跑时扔下，也恰恰就是这些稀有的omega。
除了边防城的omega集中收养所，剩下所有人都逃跑了，那些omega在被圣蒂兰的士兵驱赶出来时还好奇地看着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外面的世界。
这是圣蒂兰边防军与梅利边防军战斗十年来最大的一场胜利，在听说边防军攻陷了梅利军边防城时，圣蒂兰的居民都兴奋不已，自发地想要来迎接凯旋的边防军。
但他们很快就听说那位支援部队的副军团长在这场战役中牺牲了。
喜悦转瞬间便被伤感所覆盖，那位绅士有才能的军团长他们都见过，他待人宽和有礼，总是笑容洋溢地黏在他们的贺军团长身后，有他在的地方永远充满了欢声笑语。
如果胜利是用那人的生命换来的，便好像连庆祝都是一种罪过。
贺兰枫带兵回到了基地，他步子很快，跨入基地大门便对迎接他们的重清颜说道，安排人手在梅利国边防城装上雷达，再派六架侦察机在上方巡逻，只要发现梅利军的影子，第一时间来通知我。另外，叫俞墨带人去他们的边防基地，看看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梅利军基地他之前进去过，地形比较熟悉。
是。
带回来的梅利omega都先关起来，另外让各部门统计解除标记的士兵，明天的抗体训练开始前，我要看到最新名单。其余人回宿舍休息，有需要医疗的，到莫医生那里报到。
所有人都震惊于他居然能如此冷静地分配任务，就好像傅渊的死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其他人都消沉得不知所措时，他的精明干练就显得如此不近人情，更是让傅渊的士兵无法接受。
我们要去找傅军团长！一个人喊道。
贺兰枫抿了下唇，冷声道，搜查队的人已经去找了，同时有那么多机甲和战舰坠毁爆炸，现场的气流很不稳定，不排除随时爆炸的可能，除了搜查队以外，其他人都不得靠近天坑。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我们又不是你的兵，要不是看在傅军团长的面子上，我们才懒得搭理你！
你这人根本不在乎我们军团长的死活！亏我们军团长和你走得那么近！今天就算你不准，我们也要去！
好啊，贺兰枫骤然提高了音量，你们可以去找，但是一旦有一个人发生意外，我就以违抗军令为由卸了他的军衔！圣蒂兰是独立军区，这种小事不需要报请皇帝我也能决定！
大家都被他的气势镇住了，连之前带头说话的人都闭上了嘴，因为他们都知道贺兰枫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贺兰枫最后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身大步进了电梯，重清颜连忙跟上去快速说道，我已经派大批人手到战场寻找傅军团长了，您不要着急，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能找到！
这不重要，贺兰枫打断了他的话，虞淳在哪？
重清颜愣住了，贺兰枫跳脱的提问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了解贺兰枫的细腻之处，所以认为傅渊的死多少会勾起贺兰枫的一丝情绪，可他万万没想到贺兰枫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
他讷讷地道，刚回基地。
很好，你去查一下他最近的所有通讯记录和行踪轨迹，包括防空塔撞毁事件之前！
重清颜睁大了眼睛，您是说他
这个答案太不可思议了，虞淳毕竟是虞司令的独子，又怎么会做这种事？可贺兰枫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怀疑他，而且仔细想想这两次战斗梅利军进攻的时机又确实都太巧了。
电梯一停下，重清颜就立刻去调查，贺兰枫握上办公室的门把手时，突然的眩晕让他差点摔倒，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由机甲碎片组成的湖面。
他连忙晃了晃头。
不，别去想，不要想。
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虞淳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偷笑，他必须行动起来。
其实贺兰枫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一旦他卸下防备开始思考关于傅渊的事，那便会让他陷入深不见底的海洋，不受控制的不断下沉、再下沉，这样的情绪已经隐约让他意识到了傅渊的不同，也正是因此他才拒绝继续想下去。
他坐在办公椅上快速浏览战报，急切地占用着所有思考的能力。晚些时候，搜查队的人进来汇报了。
只找到了傅军团长被炸毁的衣物，还有他机甲上的留音匣。
搜查队长将留音匣放在办公桌上，匣子侧面闪烁的绿灯证明里面留下了主人的留言。
贺兰枫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队长硬着头皮问道，需要为您播放录音吗？
不用了。贺兰枫轻声道。
队长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猜不透贺兰枫的心思，顿了一会才继续问道，天坑内气体还不稳定，战舰内部气压很高，夜里继续探测可能会有危险，请问还需要继续找下去吗？
贺兰枫的眸子转也不转地落在留音匣上，不用了。
顿了两秒，他又重复道，不用了，回来吧。
为什么不找？！司琼从门口冲进来，他一整天都在坑里寻找傅渊，此时身上还挂着机甲碎片，发丝也乱蓬蓬的凌乱不堪，那双眼睛充血般怒视着，无一不展示着对贺兰枫的不满。
24小时是最佳的救人时间！我们连他的尸体都没看见，为什么不找？他是圣蒂兰的恩人！难道都不值得你为他冒一丝险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这么自私！
傅渊死了。这次，换贺兰枫这么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他没有！司琼怒吼，他很强，他不会死的！只要没看见他的尸体，你就永远不要试图让我相信他死了！
司琼和贺兰枫正相反，他是最先接受傅渊已经死了这件事的人，却又在漫长的寻找中重新燃起希望，开始自我欺骗，最终不愿再去相信那清晰的事实。
贺兰枫的手紧紧地抓住座椅扶手，他压着颤抖的唇，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不会让我的士兵去给一个死人陪葬。
那怎么能一样！！
司琼几乎喊破了喉咙，他撕心裂肺的模样好像随时都用可能抓起什么东西砸过来，傅渊的命怎么能和别人相提并论！
贺兰枫略微提高了音量，都是为国而战的战士，有什么不一样？
那声音铿锵有力，好像不仅在提醒司琼，也在提醒他自己。
对，傅渊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他此刻的痛苦和失去任何一位士兵时的痛苦一样，一切肝肠寸断的感觉都只是他的错觉，他只是最近经历得太多了，才会觉得难以接受。
司琼深吸一口气，好像被贺兰枫这个理论惊到了，又好像气得说不出话来。
重清柠冲进来拦住他，司琼！你别说了，我陪你找，不管多晚我都陪你找！
但司琼的眼底已经只剩下贺兰枫，强烈的恨意让他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你知道他喜欢你吧？他是因为你才死的！你知道在他做出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定之前，最后和我说的是什么吗？
贺兰枫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木制扶手中，被扎出一道道血痕，他的耳朵拼了命地仔细去听司琼接下来的话，心也像是被丝丝的钢丝紧紧勒住，但他看上去仍然好像没有丝毫反应一般，好像司琼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司琼咬牙道，他说，他就算是死，也不想再看到你失望的模样。
梅利军撞击防空塔成功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已经做到最好了！明明你也没有料到梅利军的行动，却把一切错误都归结给了他！你只是不敢承认自己的无能！你以为傅渊很强吗？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强大是用怎样的代价换来的！
他是信息素转化实验的实验体，一出生就是实验室中的小白鼠，他是那毫无人性的实验室中唯一的幸存者，因为他的改造手术成功了，他获得了比所有alpha更强大的力量，但他根本无法控制那份力量，只要解开封印他的结界就会暴走！
他是被你逼的！如果没有你，他根本不会送死！
贺兰枫沉默着，没有丝毫反应。
那模样让司琼恨得牙痒痒，他企图用最恶毒的言语勾起贺兰枫的一丝悔意，可他都没有做到，他气得发抖，恶狠狠地看着贺兰枫。
我真希望傅渊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让他知道，他到底喜欢上了一个怎样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怪物！
司琼最后是被重清柠拖走的，他走出去很久，走廊内还回荡着他的骂声。
重清颜难得没有出言责备司琼一句，他其实能理解司琼的心情，可也明白这样的感情牌对他们军团长是没用的。
贺兰枫从不会迷茫，他的冷静自持就像是冰冷的机器，在他前进的康庄大道上，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或许少了一些人情味，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领军作战的战士，才是最优秀的总司令。
他暗暗叹息一声，走到贺兰枫身旁，您也不要
他的话根本没有说完，因为在走到贺兰枫身旁的那一刻他就震惊地发现贺兰枫的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扶手中，血顺着他的指尖落了一地。
这时他才看见贺兰枫发红的眼周，就像大片晕开的火烧云，但在酿成不可挽回的局势之前，对方便紧紧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兰的心理真的好难写啊，崩溃！鬼知道这一段我改了多久，发出来还是不满意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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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息尚存
夜幕降临的时候, 连基地没上过战场的士兵都知道，搜查队找到了傅渊机甲的留音匣，至于他的机甲已经在爆炸中化为了碎片。
这件事被传得很邪乎, 首先是边防城外那几乎贯穿了两国边界的巨大深坑，那就像是被陨石撞击出来的一般, 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
其次, 是据搜查人员说，他们没有在那深坑中发现任何人的尸体, 无论是敌人的或是傅渊的, 所有人似乎都被爆炸时瞬间的高温烧成了骨灰。那里除了机甲碎片和尚有残骸的空中战舰外，剩下的都是白骨，还有淡灰色的粉末。
那么多人都死了, 傅渊活下来的希望也就更加渺茫，尽管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但现场的种种证据都表明, 他们不会发现任何人的尸体, 傅渊的骨灰已经和梅利军的骨灰混在了一起。
大家为这位英雄感叹的时候, 便又忍不住为他抱不平起来，因为贺兰枫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傅渊死亡的影响。他一直忙碌着，大家时而在办公室看见他，时而在档案室看见他，他行色匆匆, 好像有很多干不完的事，那些事让他忙到连目光都不屑于分给别人。
也有人怀疑，他是无法接受傅渊的死才会用工作来缓解伤痛，但这个猜想也很快就被排除了。
因为有人看到中午的时候重清颜端着营养剂进了贺兰枫的办公室，很快又端着空的营养剂瓶出来了, 这位军团长是真的没有因基地内死了一位军团长而感到丝毫痛苦，连胃口都一如既往地好。
重清颜的心一直无法平静，尽管贺兰枫的表现正常过了头，可上午司琼过来闹事时贺兰枫手上的血痕却让他耿耿于怀，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的贺兰枫比起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样的形容，更像是一个准备交代完所有后事就撒手人寰的人，虽然他也觉得贺兰枫为傅渊殉情这样的想法非常荒谬，但不知怎的，心中就是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