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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节

    这吻就像永远磨不去的印章,一旦烙印在他身上,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蔺承佑,都是她滕玉意的人了。
    同理,她滕玉意,也早就是他蔺承佑的人了。
    要是她明早起来就忘了这事,他找谁说理去?
    趁两人还没回到院中,他忍不住拨弄滕玉意腮帮上的碎发,接着,又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头,真想问她一句:滕玉意,你记不记得今晚我和你——话到嘴边又轻声改口道:“阿玉?阿玉?”
    看样子是叫不醒了,蔺承佑只好用披风裹住滕玉意的身体抱她起来,回到屋檐边,纵身落到了院子里。
    底下果然只有俊奴,其他人不知跑哪去了。
    蔺承佑厚着脸皮咳嗽一声。
    话音刚落,程伯带着下人们从院门口冒出来了。
    蔺承佑用很平常的口吻说:“她睡着了,带她回屋安置吧。”
    “有劳世子。你们快上前伺候。”程伯一向慈和的面孔上透着几分不自然,端福的脸看上去比平日更加面无表情,剩下那些丫鬟不是脸红彤彤的,就是目光有些闪烁。
    碧螺和春绒急着把滕玉意弄回房,赶忙围上去,可是手刚碰到滕玉意的胳膊,滕玉意酒意再次涌上来,先是干呕几声,随后推开二婢的手:“不要……”
    程伯嘴角抽搐了下,娘子在成王世子怀里扭来扭去的样子,活像一条肉虫。亏得成王世子受得了这个。醉酒的人比平日更沉,他自是不好近前,端福虽是阉人,也没有抱着娘子进闺房的道理。
    若是即刻让人外院弄一架肩舆来,以肩舆的宽度,充其量只能抬到廊下,无论如何进不了门。
    “抬!”程伯当机立断下指示,让春绒和碧螺抬滕玉意的头肩,另一拨小丫鬟负责抬滕玉意的腰臀,剩下的抬膝盖和双腿。
    样子是很丑,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眼看婢女们一窝蜂涌上来,蔺承佑抱着滕玉意后退一步:“欸,何必这么麻烦,弄摔了怎么办?她既然不愿意让你们碰,还是我送她进去吧。”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再送一程好像也不是很过分,况且方才他们都看见了,是娘子主动啃上去的,成王世子的嘴唇都破了……
    噫,都不好意思盯着看了,
    现在娘子又死活不撒手……
    发愣的当口,蔺承佑早抱着人走到了外屋的门外。春绒和碧螺连忙跟上,推开门引着蔺承佑往里屋走。
    蔺承佑第一次进滕玉意的闺房,尽管目不斜视,也不小心瞟见了几个角落。
    案上放着一端乌油油的素琴,原来她喜欢抚琴么。床前的帘幔上挂了好些小玩具,小娃娃小纸鸢小香囊小扇子……琳琅满目看着出奇热闹。
    到了床前,蔺承佑轻轻将人放上去,刚要直起身,岂料前襟又被滕玉意揪住了。
    蔺承佑脸一热,这一拽可就要把他拽到床榻上去了,碧螺和春绒急中生智,忙从枕头下面抽出布偶塞到滕玉意怀里。
    滕玉意抱着布偶呢喃几句,痛痛快快地松开了手。
    蔺承佑松了口气,改而打量滕玉意怀里的布偶,这布偶是她娘留给她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被她珍视着。
    他轻柔地摸了摸布偶的头,却意外闻到了一股臭臭的味道。
    这味道……他皱眉,怎么像是口水的味道。
    再次嗅了嗅,没错,是从布偶上面飘出来的,换别人肯定闻不出,可谁叫他嗅觉比旁人灵敏。
    滕玉意这么大了睡觉还流口水……
    碧螺和春绒忙说:“这布偶是夫人留给娘子的,看着是很旧了,但婢子们时时清洗的。”
    蔺承佑对着滕玉意恬静的睡脸细细端详一会,心知再留下去不妥当了,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到滕玉意枕边,对仍在酣睡的滕玉意道:“这是我从小就佩戴的玉佩,拿着这个就可以直接进宫。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了几句,只换来滕玉意一连串不耐烦的咕哝声。
    蔺承佑低眉笑了笑,直起身,从怀中取出那对步摇放到滕玉意的枕边,转身朝外走去。
    ***
    大理寺,办事阁。
    阁内一灯荧然,时辰已经很晚了,有位年轻官员仍端坐在案前整理卷宗,正是严司直。
    灯光映照下,严司直的脸色分明有些疲惫。
    蔺承佑:“严大哥。”
    严司直搓搓脸庞振作精神:“你来得正好,喏,案宗都在此处了。”
    蔺承佑接过笑道:“有劳严大哥了。”
    翻开看,案宗上不但整理了庄穆、静尘师太、宋俭、卢兆安、武绮、王媪等涉案者的证词,还誊写了树妖出现那晚紫云楼的宾客名单,甚至胡季真出事那日英国公府的赴宴名单也都没落下。
    至于“月朔镜”、“天水释罗”、“银丝武器”等相关证物,也都一一在列。
    换言之,从上巳节那晚树妖突然出现在紫云楼,到萼姬服毒死在平康坊的宅子里,一系列相关案件的细节,全都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了。
    这就是严司直,蔺承佑默然地想,打从他第一日到大理寺点卯,严司直便是如此了,管它是惊天大案还是不起眼的案子,只要交到严司直的手里,就绝不会被敷衍对待。
    正想着,严司直道:“虽说皓月散人背后那位主家行事谨慎,但好像也不是全无破绽,再这么查下去,离收网也不远了。对了蔺评事,蛾儿巷那座宅子真是扬州那位儒商王玖恩的祖业?”
    蔺承佑点点头:“此人与卢兆安在扬州是旧识,卢兆安用来蛊惑女子的相思蛊就是王玖恩给的。进京赴考前,王玖恩指点卢兆安去平康坊找萼姬,等到卢兆安中了魁元,他们便正式开始笼络卢兆安。当日王玖恩原打算引卢兆安与幕后主家相见,不料胡季真公子闯入卢宅坏了事。出事那日王玖恩就逃出了长安,现在下落不明。前几日我去万年县查司户登记,证实这宅子明面上一直在王玖恩名下。”
    “照这样看,这宅子正是他们平日用来暗中联络和部署的场所之一?”
    蔺承佑默了片刻:“可惜宅中旧物早已经过清理。即便残留些痕迹,搜查起来也非一日之功,我令人暂时将宅子封锁起来,回头再细查。”
    严司直刚要接话,愕然发现蔺评事嘴唇破了,看着不像打架打破的,反而像是被人咬破的……
    这还不算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蔺评事表情说不出的烦乱,明明在讨论案情,但表情并不像往日那样神采飞扬,反而有种刻意回避的感觉……
    严司直忽然想起蔺承佑傍晚讨了圣人的手谕去过一趟玉真女冠观。
    “蔺评事,你是不是在观中查到什么了?”
    既然查到了那位幕后主家的关键线索,为何蔺评事不愿往下说。
    蔺承佑却道:“时辰太晚了,嫂夫人还在家中等严大哥吧?我正好要进宫,顺便送严大哥回家。”
    严司直听到妻子的名字,神色顿时温柔几分,歉疚地看了看屋角的地漏,回身整理案牍:“这就走。”
    两人往外走时,蔺承佑道:“明日我要出京一趟,这几桩案子暂且搁到一边,案宗我先送到宫里去了,等我回京再继续往下查。”
    严司直并不知道蔺承佑即刻要率领神策军出征,一下子愣住了:“蔺评事何时回来?何必把案宗送到宫里去,你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我可以到那几处街闾巷口多走动走动,时日一长,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线索。”
    蔺承佑道:“没用的,此人行事比彭家更谨慎,麾下豢养的耳目也不见得比彭家少,万一严大哥查到什么,我怕他们对你不利。我手上还有另外几桩棘手的案子,正好劳烦严大哥分神帮忙查办。”
    严司直愣了一会,苦笑道:“也好,那就等你回来再说。”
    到了严宅门口,门口的下人闻声提着灯笼出来。
    严司直的薪饷买不起宅子,这座窄陋的宅子是赁来的。
    严司直下马入内,门内有年轻女子喁喁细语,蔺承佑知道那是严司直妻子的说话声,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无论严司直多晚回家,严夫人都会亲自出来迎接。
    严司直轻声细语同妻子说了几句话,没多久返身出来,牵住蔺承佑的缰绳热忱地说:“拙荆煮了宵夜,蔺评事吃完再走。”
    蔺承佑素来没架子,往日办案太晚时,也曾到他们府里用过宵夜。
    蔺承佑笑道:“平时少不得进去叨扰嫂夫人一顿,今日实在抽不出空,我还得进宫与伯父商量几桩要事。”
    严司直只得松开缰绳:“那就不强留了。附近没有灯火,走,严大哥提灯送你出巷口。”
    说着举起灯笼在前领路。
    蔺承佑谢道:“不必了,我能夜视。严大哥回吧,我不在京这一阵,严大哥好好照顾自己。那案子莫要查了,等我回京再说。”
    这是今晚蔺承佑第三次嘱咐他别再往下查了,严司直怔了一怔,心里再纳闷,也只得应了。
    蔺承佑稍稍放心:“那我走了,严大哥保重。”
    “路上小心。”严司直留在原地目送蔺承佑。
    蔺承佑拱了拱手,策马拐出巷尾时回头看,严司直仍高举着灯笼为他照路。
    兵贵神速,蔺承佑未再耽搁,策马扬鞭,一瞬驰入夜色中。
    ***
    大明宫里,皇帝和清虚子道长一边下棋一边等候消息。
    当夜漏指向子时,蔺承佑总算回来了。
    关公公带人呈上宵夜,轻手轻脚退下了。
    “宽奴说你把俊奴送人了。”清虚子眯缝着眼睛打量徒孙,“送到何处去了?”
    “送给滕娘子了。”蔺承佑坦然道。
    “弄到这么晚?”
    蔺承佑面不改色:“我顺便去大理寺找了趟严司直。”
    说话间坐到灯下,阿寒和清虚子望见蔺承佑的脸,一下子都不吭声了。
    蔺承佑下意识用手挡了挡嘴,又觉得这样做太心虚,干脆一言不发喝粥,借着手中的碗挡住嘴唇,然而粥有些烫,灼得他伤口疼,怕两位长辈看出端倪,只能硬挺着。
    清虚子将一个玉槲推到徒孙面前:“慢点喝,别烫着嘴了。”
    蔺承佑险些呛住,那是一槲冰块。
    阿寒蔼然转移话题:“回大理寺交接手头的案子去了?”
    蔺承佑若无其事接话:“严司直把皓月散人一帮人犯事的案宗都整理好了。淮西道反旗一举,那人一定会有动作,这些证物放在大理寺不安全,不如干脆由伯父亲自保管。”
    阿寒接过那沓案呈,越翻神色越凝重。
    蔺承佑道:“此人筹备许久,早就蠢蠢欲动了。若能尽快平定叛乱自是最好,若是拖得久些,此人恐会乘隙作乱……”
    阿寒想了想:“作战讲究知己知彼,彭震筹备再精密,也断然想不到滕绍几月前就接到了风声,非但如此,他还立即把此事告诉了蔺效,淮西道现在就如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还未开战已经被探清了底细,伯父给你们两月时限,也是经过考量的。即使平叛之征延长到半年,对朝中兵力损耗不算大,就算那人趁乱谋逆,也不可能成事。”
    蔺承佑没吭声,让他困惑的正是这个。
    彭家造反,对那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譬如李淮固所说的“前世”,朝廷足足花了三年工夫才成功平叛,伯父体内的余毒每三年发作一次,若是造反赶上伯父旧疾发作,谋逆自然大有胜算,所以皓月散人那帮人才会千方百计逼迫彭家在今年之内造反。
    而今彭家造反的消息提前泄漏,这意味着平叛之征可能会缩短,只要兵力并无多大衰减,那人筹备再多,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是放弃这次机会,继续等待下一个造反的“彭家”?抑或是改而采取别的行动?
    放弃是绝不可能的,然而,想等来下一个具有同样实力的造反者,又谈何容易。
    改而采取别的行动么——
    蔺承佑道:“伯父,记得那日侄儿跟你禀告过,皓月散人曾预言长安会有一场大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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