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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

    卫繁咬着唇。
    到底还是绿蚁稳重,能劝动卫繁,道:“小娘子,今日都吃絮了,舌也麻了,辨不清苦咸,不如明日再来。”
    卫繁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灶间,裹携着一身腥气沐浴更衣。绿萼绿俏直着急,拿干布擦着卫繁的湿发,一时半会哪里能擦干,总不好披头散发去见外男。
    “郎君与俞郎君他们议事,要不娘子不去了罢?”绿萼道。
    “不好不好。”卫繁摇头,“我好奇黑水是何物,再说来得是老师、牛叔等人,不怕失礼,松松挽了髻发,不失体面就好。”
    绿萼无法,唠叨道:“仔细头疼。”
    卫繁拿手指沾了点胭脂点在唇上,笑道:“只这一回,下回再不敢的。”
    绿蚁嗔道:“小娘子嘴上这般说,下回过后却还有下回。”
    卫繁抿唇眨眼憨笑:“等下我要跟老师吃一杯酒,佐下酒。”
    绿萼捂嘴笑:“别人为吃酒才吃下酒菜,小娘子却是反过来,为吃下酒菜才吃酒。”
    卫繁不服道:“佐饭也是好的。”
    绿蚁等人哄道:“是是是,下酒下菜俱是上佳。”
    卫繁如了意,去屏风后换了身鹅黄齐胸襦裙,搭一条青碧纱帛,绦带缀了一块青玉,松松挽了螺髻,兴兴头头跑去找楼淮祀。
    楼淮祀与俞子离、牛叔等人都在书房中,案几上几坛黑水。
    牛叔道:“小郎君,索夷族族地除却那条溪流外,另往里走,还有一处沼地亦有黑水浮于水上,我们拿绳子隔百步插竹一拦,这一拦连着小娘子带来的草绳都用尽了,还是大不够。”既占了地,就要围护,栖州匪盗又猖獗,贼鼻比官鼻灵敏,他们这么多人围着沼地围绳,说不得已引起贼盗好奇觊觎之心。
    楼淮祀大感头疼,见卫繁进来,拉了人坐在身边,问俞子离:“师叔,你看这黑水是什么?”
    俞子离回来后挑灯几夜遍翻书卷,道:“博物》有记:其水有肥,燃之极明。《水经注》亦记:水有肥,如肉汁,燃之极明,与膏无异。奴县有石脂一物,水腻,浮水如漆,燃灯而明。我翻地志,他地亦有泉火并出的异象,又有记泉出如油,燃之而炽。这石脂伴泉而生,其状与黑水极似,只色似有不同,我另在一本杂记中才寻得物志:水油者,色有白、青、黑、黄。想来黑水大致不离亦是石脂的一种,我得为阿父的万物志补上这一笔。”
    楼淮祀哦了一声,问道:“师叔,除却点灯外,可还有别的用处?”
    俞子离看他一眼,咬了咬牙:“火器。”石脂一物,水雨不灭,做火器不输鱼油。
    楼淮祀撇了撇嘴,小眼刀刮了俞子离一马:“师叔,我问的是除却这二者之外的用途。”能照明,能做火器,他一见便知,还用得着问俞子离?
    俞子离叹道:“若是石脂,尚不知别的用处。这又不是处处都有之物,有石脂之地,尽数都取来通草芯点灯。”他略有迟疑,依他本心,有意劝楼淮祀,石脂一物,暂且不要作礼送回禹京。当今圣上姬央可不是什么只知歌舞的昏聩不堪之君,石脂一到他手里,必要遣人来探查深掘,若是其量为巨,这些石脂多半要用作火器。但这念头不过一瞬,俞子离便自嘲“蠢物”。
    楼淮祀身边的私兵,牛叔鲁犇等人,都曾是姬央的亲兵,纵身残之后不曾被姬央所弃,这帮人必对姬央誓死效忠,栖州的任一风吹草动,姬央说不得比楼淮祀本人知晓还要多。既瞒不下此事,还不如楼淮祀没心没肺地送一坛石脂进宫中更贴上意。
    瘦道士与老太医一左一右对着一小碗石脂。
    瘦道士搓搓手,喜道:“原来这便是石脂啊,我亦有所耳闻,只不曾亲见。唉哟,水上之火,岂不是火精?既是火精岂不可用来炼丹?既可炼丹,岂非道家之物。想我道中火精离火这等神物,竟能现世,莫不是天降其意,道家自此兴旺昌隆?”
    老太医更是不含糊,伸出一根手指,醮了点石脂,就往嘴里受,咂摸几下咽进肚中。
    卫繁两眼瞪得直秃出来,奔过来,急问:“阿公,这…这……石脂不知有毒没毒,你怎吃进了肚中?”
    瘦道士体贴,手一翻,拈出一枚丸药:“老太医,老道这百毒消要不来上一丸?”
    老太医嫌弃道:“你这什么百毒消不过将各样解毒药草碾成细末,和面和水团成丸,哪是什么炼出的丹药。 ”
    “诶!老太医怎能埋汰老道的药丸?老道确实拿百种祛毒草丸的丸药,叫百毒消哪里不对?”
    老太医没好气道:“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贱如□□草,亦有去毒火之效,然脾寒胃弱之人忌服,你这笼一块,便能去得毒,怕也要吃出别的毛病来。”
    瘦道士嘿嘿一笑:“这不一举两得?解了毒,它便是解毒丹;吃死了,它便是百毒丹。又毒又灵,可见是难得的好药。有没有用,端看运道。”
    卫繁担忧不已,抓着仍与瘦道士争论的老太医:“阿公,你可有不适?”
    老太医自觉没甚不适处,和蔼道:“小娘子放心,这石脂显见不是巨毒之物,醮一指头吃不死人。就是不知有无他用,我得细细琢磨。”
    “阿祀,你几时送礼回禹京?”俞子离问道。楼淮祀嫌人手不够用,这石脂一入京,姬央定快马加鞭遣人来,再不必操心无人可用之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回来洗个澡九点多了,短小一天。抱歉抱歉。顺说,黑水就是石油,阿中千年前就拿来照明用了,到宋明还拿来治病(就是不知管不管用)。另外,拿甲虫的鞘壳当亮片用,其实是西方中世纪的做法,拿鞘壳拼成花纹,缝在衣服上,没密恐的我,觉得挺漂亮。个人觉得中外古人都挺生猛的,唐时拿各种稀奇古怪亮闪闪的东西剪花钿贴在额头上。
    想来,我笔下架空的古人,也不介意穿着鞘壳缝的衣服,串的珠花,甚至,我自己都想去diy一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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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楼淮祀压根就没仔细琢磨过这事,家书写好, 将土仪理一理, 城外码头有大船, 城内码头有小船,派上几个私兵就可以起程回禹京。
    俞子离恨铁不成钢,道:“亏你生得聪明相, 尽干蠢事。栖州的贼既敢劫军饷,何况一条船?”石脂要是落贼人手里, 碰上鼠目寸光的, 或拿去点了灯, 或不识得何物,随意丢弃, 要是遇上有见识的贼, 保不齐就要生事。楼淮祀一州的知州, 正事上随心所欲,专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费尽心思,一肚子的鬼蜮心肠全拿来算计人。
    楼淮祀理亏,不敢吱声。身边的高手, 一个始一, 一个牛叔,一个素婆,一个朱眉。始一认死扣,只认他的安危, 余者一概不理,牛叔理着外事,素婆护的是卫繁,朱眉跟了俞子离。一时真找不出合适的人护船回京。
    “不如随江石同去?”楼淮祀最好这等事,自己的事交给别人干,不费银钱不费人手,还保无忧。
    俞子离问道:“他还在栖州?”
    楼淮祀挑了挑眉,笑道:“不曾见他的船走,除非他弃了水道,改走道路。”他那条威风凛凛的大船进不来内城码头,只好泊在城外,这么一条大船,自要留人把守。留下的二十几人霸占了那处码头,干守着船未免闲得发慌,遂摇了小船在那一带水路打转,专在紧要的渡口来往,有没有远航的船只一清二楚。
    俞子离对他专逮着一只着羊薅毛的习性哭笑不得,道:“江郎君碍于情面不会推却,你倒好,专盯着他一人相欺。”来时烦了江石一路,送礼回京还要往人船上赖。
    楼淮祀凑过去跟卫繁嘀咕:“真不知他是谁的师叔,胳膊肘专门往外拐。”
    俞子离瞪他:“我不过帮理不帮亲,你为官,他为商,中间又有悯王的交情,江郎君纵满心不愿也不好说不。你占着身份强人所难,不知自省还振振有辞。”
    “还说你胳膊肘不往外拐。”楼淮祀气哼哼道,“本官,官拜栖州知州,出身将军府,亲娘当朝长公主,亲舅舅当今圣上,亲外祖父当今太上皇,悯亲王也是我亲舅舅。与我来往唯有好处,无一丝坏处,江石此后横行栖州与禹京。”
    俞子离半点没听他的花言巧语,道:“他本就在栖州来去自如,在禹京,你五舅舅悯王的脸面不比来得大?你不掂掂自己的份量,还好意思给自己贴金 ”
    楼淮祀道:“所谓知交遍天下,蜀道是坦途,还有嫌靠山朋友多的?”
    俞子离揶揄:“自己还靠着靠山,大言不惭倒做起别人的靠山来。”
    楼淮祀笑着道:“人生在世就是你靠我我靠你,靠来靠去得逍遥游。”
    “胡言乱语。”俞子离横他一眼,又正色道,“你既已插手栖州事,好好做你的官,再别作小儿游戏。 ”
    楼淮祀想反驳,卫繁拉拉她的手,跟着道:“楼哥哥,老师说得是,楼哥哥又聪明又能干,又是栖州的父母官,应当治理栖州事。”
    楼淮祀眼前一黑,只几日没见,他天真可爱不管闲事的卫妹妹就被俞子离哄了去,看看,都站俞子离那边劝他治理栖州。他们来栖州不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忒煞情浓的?游游船,踏踏青,春看花秋赏叶,听虫鸣观鱼戏?四年过后再手拉手、亲亲密密回栖州?
    “卫妹妹……”
    卫繁小眉毛一皱,道:“我也想跟楼哥哥日日游玩呢,可外头都是匪盗,街上也没处逛……”
    楼淮祀道:“卫妹妹说得当然是,但力所不能及之事怎可贸然插手,万一适得其反,反得其害。”
    卫妹妹直点头:“楼哥哥说得是,我们只做我们能做的事。”
    素婆见好好的议事,话风一拐,都成了过堂风,只在当地打着小卷,东西南北都不挨边,遂笑道:“既要借江郎君的力一道回禹京,我们也得安派好了信差船只,且也得设法递个口信给江郎君。”
    牛叔道:“这事交与李在他们去办。”他转而问楼淮祀,“小人倚老,斗胆问一句小郎君,小郎君似有募兵之意,可是为石脂之事?”
    楼淮祀只是不爱动心思,真琢磨起事却是门儿清,笑着道:“石脂到舅舅手里,舅舅定会遣人来,撑过这二三月,我们捞些好处,不必再多加操心。我募兵为得剿匪,途中抄了匪窝,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栖州的匪窝再穷也能寻出钱粮来。我们得了银,栖州得了太平,岂非一举多得?再划算没有。”栖州贼窝多得有如老鼠洞,这一窝,那一窝,成气候的不多,他手下有私兵,再将栖州挑拣了好得来,好好养养,操练操练,对付几个贼寨匪窝不在话下。
    牛叔等人互视一眼,虽说楼淮祀想要巢匪这目的不纯,心思扭曲,却不失为可行之举。
    俞子离道:“兵将需养,既要马跑又不与马草,天下岂有这等好事?栖州尽是残兵,你要练出一支好兵来,钱粮必不可少,你如何打算?”
    楼淮祀道:“我免为其难算了算,栖州的那些兵怎么也得筛掉半数,余下半数再招募百众填补,鸡零狗碎之事一理,也得月余。等栖州兵齐,交与方固方都尉与牛叔操练一二月,等略有气候之时,舅舅遣来接管石脂的人差不离也要到了栖州。我们刚好可以腾人手行剿匪之事。期间米粮之事无妨,将此看作买卖怎也要填些本钱下去,我不差这点本钱。 ”
    “你不是给了一船粮种给云水?手上还有余粮?”俞子离好奇问道。
    楼淮祀翻了个白眼:“我不是与他们说这十五日内尽供?过几日遣人去邻州买粮。”他钱比粮多,要不是栖州少粮,都能给包圆了。
    卫繁双眸一亮,掩住唇,轻扯几下楼淮祀的衣袖:“楼哥哥,我有粮?”
    楼淮祀悄悄耳语:“在何处?”
    俞子离牛叔等看他们夫妻二人光明正大说着悄悄话,都觉有趣,不由展颜一笑。
    卫繁干了蠢事,将楼淮祀的脸轻推开,然后道:“我娘亲给了好些粮票,去汾州的和仁粮铺就能取到粮,只可惜栖州不曾有分店。”
    贾先生听闻,一愣,问道:“这个和仁粮铺的掌柜可是姓闵?”
    卫繁想了想,她娘亲好似没提粮铺掌柜的名姓,不过,她记得粮票上却有闵姓字样:“大许便是,我娘亲道和仁各地都有分铺,买卖做得极大。”
    “八九不离十,应当就是闵家米行。”贾先生露出点嘲笑之意。
    楼淮祀不解:“这姓闵的有什么来头?还是老贾你的旧识?”
    “小人知得他,他却不知小人,不过占个同乡。”贾先生笑了一下,“都是背井离乡,不归故地同病人。小人寡嫂侄儿在死于栖州匪徒手中,闵家主亲娘丧在栖州恶人手下,小人恨故土,闵家主怨旧地。他如今已扎根禹京,在各地开起粮油铺,只这栖州却再不愿踏足做买卖。”
    俞子离等人轻叹口气。
    卫繁也没想到许氏给她的粮票竟还能与栖州扯上干系,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瘦道士在旁笑着:“小娘子将粮拿来补贴了夫婿,真是贤惠啊,不过,手头还得有私房,你看你这夫君,大手大脚的,半点都不知俭省。”
    楼淮祀瞪他:“牛鼻子,你还想要石脂炼丹?”
    瘦道士哈哈一笑,道:“说笑说笑。”
    楼淮祀不满瘦道士的顽笑话,转过脸对着卫繁却道:“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岳母给你的粮票,妹妹先收着。”
    卫繁摇头:“你我夫妻,哪里计较这些,不过一些粮而已。”
    楼淮祀想了一下,自己确实用得着,道:“那就当妹妹入伙?”
    卫繁被他绕得晕了:“怎入伙?”
    素婆在旁极不赞同道:“小郎君发什么懵,你们夫妻二人倒算起账来,小娘子的算小娘子的,你郎君的算小郎君的?”
    楼淮祀呆呆道:“我的也是卫妹妹的。”
    “小郎君管自家手上的事,小娘子当家主母,一干财物本就由她所掌,小郎君要用钱要物,只问小娘子要。”素婆笑了笑,“小娘子在栖州无事,正好学着打理财物。”
    卫繁重重点了下头,又对楼淮祀道:“楼哥哥要用什么只管说。”她甜丝丝道,“我都支给楼哥哥。”
    素婆直发愁,这俩一个手松,一个手宽,全无节制的。
    俞子离道:“剿匪栖州事,如今垫付的却是你二人的私库,不大妥当。小贼无油水,大贼未必便能拿下,阿祀,一本万利的买卖从来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是血本无归,你将繁繁的嫁妆都填进去,有失稳妥。”他轻轻一笑,意味深长,话中遍是未尽之意。
    卫繁有些急,想说赔了就赔,她娘财大气粗,那些粮在她的嫁妆里过九牛一毛。抬眸间却见俞子离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出声。卫繁很是信任俞子离,当即眨巴着眼没说话。
    楼淮祀却是警惕起来,俞子离知他的性子,他也知晓俞子离的毛病,道:“师叔有话直说。 ”
    俞子离笑着道:“栖州事干系的栖州,自也要用栖州的进益。”
    “譬如?”栖州有个鸟的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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