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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柔儿微微一顿,点头,“您说的是,您夫人、卢太太?记得,是个很美很优雅的夫人。”
    赵晋笑了下,抬眼看她,“以前我总在想,等真相大白,她知道一切,悔不当初,痛心疾首,我会不会快活的大笑。原来不会。她瞧不起我,我又何尝让她好过?相互怨怼了这么多年,今儿,她算是解脱。”
    柔儿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听他这样说,隐隐有些预感。“卢太太她,还好么?”
    “好。”他笑,“怎么不好?求仁得仁,她比我快活。”
    他用筷子夹了块点心放在她碗里,然后抬眼紧盯着她。
    “求之不得,虽生犹死。不上不下,如鲠在喉。这滋味,不好受。”他举杯饮了半盏,笑道。
    柔儿听懂了,因为听懂了,所以心里一点点揪痛起来。
    他发妻离世,他为何会在外面。该在家中治丧,该守在那个女人身边。
    他怎么会在长夜寂寂地行车至此,就为了饮杯薄茶?
    他便有再多女人,那也是他妻子,是与任何人都不一样的。他曾在酒酣耳热之际,在床笫间拥着她唤过那人的名字。即便情浅,想必也总是有情的,他如何能在这样的日子,来她身边?
    柔儿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夜了,就不多陪赵爷,您慢慢坐,我……”
    “坐着。”他面无表情地道。
    柔儿跨步要离去,他声音微扬,喝道:“我让你坐着!”
    柔儿朝他看去。
    他垂着眼,紧握着杯盏。
    柜台前的几个堂倌都循声望了过来。
    她立时有些生气。可赵晋浑然不觉,他缓缓抬起眼,勾着唇角道:“不准走。既是请我饮茶,做主人的,半途将所请的客人丢下,不合礼数,不合规矩。你平素在你的铺头,也是这样待客的么?”
    柔儿抿抿唇,想到他丧妻,没忍心与他争执。
    她坐回去,默默握着茶盏,“您想说什么,等您说完,我再离开。”
    赵晋笑了声,指尖捻了块桃酥的碾成碎屑,“那你失算了,我要说的话很多,怕是这辈子……”
    “……也说不完。”
    “爷!有消息了!”
    一道声音闯进来,打破了店中的宁静。
    赵晋转过头,见福喜快步走进来。
    柔儿紧张地站起身,迎上去,“福喜,怎样了?”
    福喜压低声音道:“那些人都说了,原是几个拐子,从进城就盯上了洪姑娘,只等她落单。那日洪姑娘没在街角等孔公子,一个人拐去后巷,那伙人见机跟上去,跟了两条街,在僻静处把人绑了,卖给了一个姓王的牙婆。”
    柔儿道:“人找见了吗?我这有些钱,能不能把人赎出来?”
    福喜为难道:“倒不是钱不钱的事,这里头……有些棘手。”
    赵晋靠坐在椅上,淡声道:“王牙婆不给面子,还是人已经卖出去了?”
    福喜叹了声,上前凑在赵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偷眼瞧着柔儿,摇了摇头。
    京城水深,他们的势力到底不在这儿,手伸得太长,怕动了旁人的势力。又不是陈姑娘自己涉险,为了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人,没必要搅和进去。
    赵晋沉默着,柔儿猜出了几分,“是不是不容易要人?孔哲呢?不然我跟他前去,跟那些人交涉,赵爷您不方便出面,就不要插手了。”
    她知道赵晋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也知道京城这些官老爷各有势力,赵晋是跟着某个大人物混饭吃的,也得瞧人脸色,不能随意乱来。
    赵晋道:“不管也管了,出面的人是你或是我,没两样。”意思是,他俩是一体的。他也不可能放任她一人在外不理会。
    “去请陆晨,他是生面孔,背景又合适,多带些银两,有话好说。”他简单吩咐了几句,站起身来,“你在这里等消息,明儿我再过来。”
    柔儿站起身,她给他添了这么大麻烦,如何能安心在这坐着。“您要去哪里,事情是不是特别棘手?我能不能跟您一块儿去?”
    赵晋垂眼瞧着足尖。她要跟他一块儿,这种话,他盼了多久才盼来,平时一靠近她就亮爪子发脾气,百般不愿意。这回为了别人的事,她倒挺积极。
    他笑了声,“真要去?”
    她点头。
    赵晋道:“要去也行,得听吩咐。”
    “好。”
    她想把孔哲,完完整整交回给孔绣娘。若是秀秀出了事,孔哲也活不了。
    赵晋提步朝外走,福喜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柔儿快步跟了上去。
    ——
    陆晨一身白色锦衣,拿把扇子,缓步踱进“春风楼”。
    鸨母迎上来,上下打量他,“这位爷,是外地来的?是听曲儿啊,还是瞧跳舞?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婉娘替您介绍介绍。”
    陆晨笑道:“您叫婉娘?啧啧,瞧您这姿色,就知道里头姑娘们定然也都出众。”他凑近些,勾着鸨母肥腻的腰,笑道,“有没有雏儿?爷爱洁,要干净的,钱不成问题,呐,这点儿票子,不成敬意,先孝敬妈妈。”
    他出手阔绰,那鸨母瞧了票子上的数目,两眼放光。
    “有是有,可雏儿怕太生涩,伺候不好爷您。您外地初到,不知咱们春风楼底细,咱们这儿啊,姑娘们金贵,不轻易接客的。”
    陆晨笑嘻嘻地拱着她往里走,“妈妈可别蒙我,我既然找到您这儿来,自然是知道规矩的。不瞒您,我这是进京来赶考,同科的公子们引荐的。我可早听说了,您这儿,天天有新鲜的,模样都出挑。您放心,钱不成问题,您怕我赖账不是?”
    他又摸出一沓银票,塞在鸨母衣襟里,手在上头按了按,引得那年过四十的鸨母吃吃直笑,伸指戳他的额头,“您呀,还是个行家?行行行,您先上楼,待会儿呀,我送姑娘们进去,给您慢慢挑、慢慢选。”
    陆晨满意地笑了。
    他被引到一间屋中,等鸨母去了,他便走去后头推开窗,朝楼下比了个手势。
    福喜凑近马车,道:“爷,陆官人在楼上第四间。”
    赵晋点点头,没说话。他身侧的柔儿也紧张起来,也不知道,秀秀在不在里头。
    孔哲扮成陆晨的小厮,抄手等在楼下。他焦急地原地踱着步子,如果可以,他多想直接冲进去,踢开每一扇门,去把秀秀找出来。
    可福喜说,不能冲动。这间青楼幕后的靠山轻易惹不得,贸然乱闯,只会害了大伙儿,需得徐徐图之,先确定秀秀在不在里头,再想办法把人带出来。
    鸨母数着刚到手的一沓银票,暗叹最近的年轻人为了寻欢着实舍得花钱。
    她把银票收在袖子里,来到一间房门口,对守门的两人道:“开门儿。”
    门应声打开,里头缩着数个姑娘。个个儿衣不蔽体,抱臂缩在地上。
    “站起来!”鸨母喝道。
    姑娘们瑟瑟缩缩地站起身,眼都不敢抬,更不敢直视鸨母。
    “都想清楚了?是接客挣钱吃饱饭,还是接着哭闹找苦吃?昨儿那个怎么死的,你们也见识着了,谁要是想步她后尘,我也乐于成全!”
    她嗓音尖锐,说得那些姑娘直哆嗦。
    一个颇丰满的女孩儿跪下来,哭道:“别杀我,我听话。”
    鸨母实现逡巡着,另几个姑娘也跟着跪了下来。
    “这几天教你们的,可都记着了?怎么伺候爷儿们,会了?”
    “记住了,会的……”姑娘们忍泪道,一个个乖觉得像鹌鹑。
    “要是伺候不好,或是乱说话,知道下场?”鸨母笑得凉飕飕的,叫人没来由打个哆嗦。
    “知道、知道!”
    “行,那你们这就下去洗漱,动作要快,一刻钟后,我要看见五个花枝招展的小表子站在我跟前儿。谁慢了一步,或是临进门儿还拿乔装贵族小姐,今儿个晚上就是她死期!”
    陆晨等的不耐烦,拈了颗葡萄丢进嘴里。
    车中人更是煎熬,柔儿已经许久没说话。
    赵晋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片刻,楼上有了动静,鸨母引着五个姑娘,翩然步入陆晨房里。
    “公子爷,这几个都是咱们楼里新来的,没经过事儿的,生嫩得很,您瞧瞧,可有合眼缘的?”
    陆晨站起身,围着姑娘们饶有兴趣地打量一遍,其实几人一进屋,他就知道里头没有秀秀,但怕给人瞧出端倪,只得做做样子。
    他摸摸这个手,捏捏那个脸,最后一脸失望地道:“这几个模样普通了些,妈妈是不想赚银子,还是瞧不起人?这是要把我往外推么?”
    鸨母笑道:“哟,公子爷,您眼光忒高。嫌不漂亮?您要的更漂亮的有,可早不是雏儿了,且还得等排期,近来姑娘们的时间,早都约出去了。这几个也不赖,您好生瞧瞧,真没相中的?”
    陆晨坐回椅中,叹道:“看来是我银子没使到位,让妈妈这么轻忽。”他掏出一沓钱,拿在手里掂了掂,“出来玩儿嘛,求的是高兴、舒坦,小爷从来不将就,妈妈把这几个领回去,若是诚心做生意,就给我找几个像样的来。若是不愿意赚我的银子,妈妈您直说,反正京城这种馆子不少,我一个一个找过去,总有如意的,您说是不是?”
    鸨母见他手里的银票那么厚,如何不动心?她忙笑道:“公子爷说的哪儿的话,您来都来了,何必舍近求远,婉娘这就去再喊几个姑娘过来,保准有您满意的。”
    她骂骂咧咧的推搡那些姑娘出了门,暗骂陆晨不好相与。模样一流的雏儿她手里当然有,可那种姑娘,都是专门替某些达官贵人寻的,调理两日就直接送到人府上去了,哪会流落去外头?
    陆晨站起身,朝窗外打个手势。福喜扬手一挥,几个黑衣人影从天而降,翻窗爬上楼,一间间屋子去寻。
    十几个姑娘被领到陆晨面前,鸨母笑道:“公子爷,要是这几个您还不满意,婉娘可真没法儿了,您瞧瞧,这是双喜姑娘,这是落雁,这俩可是我们这儿的头牌……”
    陆晨心往下坠,看来秀秀不在这儿?
    于此同时,秀秀被人蒙着眼堵着嘴,从后厨运送出来,押上了一只小轿。
    远方一只爆竹窜上天边,福喜靠近车前,低声道:“爷,发现人了,在东北角。”
    孔哲也注意到了那响亮的爆竹声,他立在门前朝那边望去,刚收回目光,就看见一乘软轿悄然从巷子里抬出来,正往东北方向的长街去。
    他不知怎么,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秀秀!”
    他嚷了一声,静彻的夜,因他这声呼唤变得燥乱。
    福喜暗道糟糕,车中传出赵晋的声音,“把那傻蛋打晕,吩咐人跟上去!”
    可是已经太迟了,孔哲发狂地追赶着那乘轿子,狂呼“秀秀”的名字。
    轿子里原本昏昏沉沉的人,一瞬被唤得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被绑着,动也不能动,她使劲挣扎着,竟把嘴里塞着的帕子弄掉了,她失声哭道:“阿哲,我在这儿!”
    福喜斥了一声,今晚一切安排都白费了。
    这俩傻蛋!
    但护着轿子的几个侍卫已经团团围住孔哲,事已至此,难道见死不救?
    他忙挥手,命几个暗卫现形,护住孔哲。
    那侍卫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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