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福喜抿嘴笑:“姑娘忘了?洪姑娘不是要找个清溪来的、姓程的夫子?爷给找着了,程夫子家里来人,接洪姑娘去呢。”柔儿蹙了蹙眉,孔哲不是早就找到程郁了吗?是程郁不愿意要秀秀。现在赵晋插手进来,对方态度忽变,究竟是他做了什么,还是程郁有所图?她很不喜欢,这些人不经过她,就擅自把这么大一个人情帽子扣在她头上。
她自己都不想管人家感情上的闲事,又怎么会用这种事去麻烦赵晋?
她才欠了个天大的人情,还不知怎么还呢,如今又扣给她一桩,要她怎么办?
柔儿没再多说,快步上了楼。
秀秀房门口站着孔哲,见到柔儿,他朝她打个眼色走过来,“陈柔姐,您托付了赵爷?究竟是怎么说的,这姓程的不是有妻房吗?怎么会突然要接秀秀回去?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这么不明不白进了后院,是妻是妾?”
柔儿还想问问,是谁替她欠的人情呢,若是孔哲不知情,多半是秀秀自己?
柔儿没多说,上前来敲了敲秀秀的门,屋里搂在一块儿的两人飞快分开,程郁讪讪地站在一边,秀秀脸上泪痕未干,见是柔儿,勉强行了半礼,喊她“陈姐姐”。
柔儿跟程郁点点头,上前拖着秀秀的手朝外走。
二女与孔哲立在走廊上,柔儿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秀秀怯怯瞧了眼孔哲,绞着两手道:“我遇见陆公子,就求他帮我……没想到这么快,一个时辰就把人找着了,知道我如今住在客栈,又、又没盘缠,他就说来接我回家……我、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有点不一样,我说不上来。”
她难过得又想哭,心里五味杂陈,有对未知的生活的恐惧,也有因为看见了心上人的另一面而产生的抵触和惊诧。
“陈姐姐,我、我跟他回去了,是不是就嫁他了啊。”
陈柔跟孔哲对视一眼,低声问她:“他和你说了他家里的情况吗?他突然来京城,离开好几个月,也没有向你提亲,是为什么,他可解释了?”
秀秀抿了抿唇,道:“他说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无地方落脚,怕我过来跟着受苦,本想寻到了差事稳定下来再向我爹提亲……”
“他混账!”孔哲大声斥道,“秀秀,你知不知道这王八蛋他干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他……”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秀秀因为骗了孔哲的事被揭穿,这些日子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孔哲不理她了,如今被他当着外人面一吼,她火气也上来了,压抑了几天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她口不择言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尊师重道懂不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懂不懂?亏你还是读书人。”
柔柔被她吵得头疼,她攥了下袖子,道:“他说的你都信?如果他骗你呢?万一他已有家室……”
“他跟他妻子没有感情的。”
一语落,柔儿怔住了,孔哲也目瞪口呆。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程郁是有妻室的,可是她仍然一头栽进去,把身子给了他,为他怀了骨肉……
她明知道,她宁可给这混蛋作小,都不要孔哲的这份赤诚和坚贞不渝。
这个冲击太大了,孔哲像被雷劈了,半晌不能动弹。
柔儿也好半会儿没缓过来。
听孔哲说,秀秀家境殷实,爹娘都很疼爱她,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很容易。孔哲就是为此才自卑,觉得家贫配她不上,一直不敢轻易吐露心意。
而秀秀容貌又十分出众,更好些的人家也愿意贫娶她,怎么也不至沦落到给一个落魄秀才当妾,这姑娘脑子正常吗?
秀秀自己也很乱,但她走了这么远的路,总不能无功而返。
她倒豆子似的快速说道:“他没有骗我,都是我自愿的,等嫁过去,我就是平妻,到时候两头大,井水不犯河水,他永远不会回乡下去了,我们就在京城谋生,在这里安家落地,生儿育女。”她像是为了让自己更信服,还点了点头,“对,我们是这样约定的,他一定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说完,她看也不看孔哲和柔儿,“他在等我,我要去了。”
她迈步走进去,柔儿没有再喊住她。
秀秀这个孩子,当真是给家里宠坏了。她看似聪明,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傻姑娘。可人生是自己的,没人能替她做决定,何况柔儿只是个与她萍水相逢的外人。
柔儿抬头瞧了瞧孔哲,他应该心里很难受吧?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们的感情,由着他们自己去吧。
她转身去了走廊对面,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赵晋靠坐在窗边的椅上,闭着眼。腿上搭着一条毯子,看起来已经小憩了有一会儿。
她本是有牢骚要发,瞧见他这样,一时说不出话。
她走过去挑了灯芯,让屋里更明亮一点儿,翻出绣绷子本想练几针,不知为何心里乱的很。索性丢开绣活扑进了帐子里。
屋里很静,只闻两人浅浅的呼吸。
柔儿想着自己身上背负的债,想着生意,想着秀秀和孔哲,许是太累了,眼皮越来越沉,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
——
热,无尽的热浪,涌上来,久久不退。
柔儿难耐地动了动,身上束缚得厉害,对襟立领闷不透风,裙子料子也密实厚重,掐腰袄子太紧,躺一会儿就浑身紧绷,她抬手想把领扣拆开,有另一只手握住她手腕,在她手背上浅浅啄了下。
柔儿还没清醒,抬手想把更热的那只手掌挥开。
赵晋笑了笑,他坐在床沿瞧了她好一会儿,灯下瞧美人,果然越发得趣儿。她睡着时五官都松弛下来,没了对着他时那股执拗倔强,格外娇憨可爱。小脸是真不大,不施粉黛瞧上去还有些稚嫩。他喜欢她小巧的唇,他伸指在上捻了捻,染了点儿湿,他眸色瞬时晦暗下去,险些持不住,想扣住她脑袋碾上去。
就在这要紧的时候她要醒了,抬手揪着领子,瞧着难受似的。
他按住她小手,替她松开了立领。
她终于舒服了,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秒,她就惊骇地张开了眼睛。
赵晋叹了声,怪她醒的太早了。
灯光刺目,她眨了眨眼,惺忪的脸上添了熟悉的戒备。
见是他,那戒备淡了少许。她撑着床沿站起身,哑着嗓子问,“我睡着了?”
赵晋点头,说:“嗯。一小会儿,也就一刻钟。”
柔儿揉了揉眉心,一抬足发觉脚上的绣鞋不在了。她分明记得自己是穿着鞋扑在床上的。她看了他一眼,知道是他,心里有一点别扭。
赵晋站起身,暂时退到安全的距离,给她些时间消化心里的窘。他斟了杯温茶递过来,“渴了么?”
她接过水点头,说谢谢。
喝了两口,身上那股子燥热退了不少。
她想起秀秀的事,脸色复杂地道:“听说您派人帮了忙。”
“举手之劳。”他从她手里接回那只盏,“你跟我,就别再说谢了吧?”
柔儿蹙蹙眉,她想把话说清楚,不想以后再有这些麻烦事都扣到她头上来。
“其实我本是不想管的,也管不了,我跟秀秀也是萍水相逢,其实没什么交情,而且感情的事很复杂,外人根本不应该插手。上回给您添那么大麻烦,我心里就很沉重,很难受,吃不好,也睡不好,我不知道自己就怎么揽下了这么大的责任,欠了这么大的人情,还害的您……”她越说越难受,揪着床沿的褥子,摇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占了您的便宜又当着您说本不想让您帮,好像听起来很可笑,也有点不识好歹……”
赵晋抬手抚了抚她鬓发,“行了,我都知道。”
她抬眼望着他,“您怎么会知道,连我自己都说不明白,我……总之觉得不应该。”
“替你跑腿分忧,对我来说,是挺高兴的事儿,哪怕你不需要,让你少被那两个人烦也好。且我只是吩咐底下人去办,也不费我什么功夫,你不必这么大的负担,这么记挂着。”他笑了笑,声音温柔得像三月的风,“再说,我还得谢谢这俩人呢,要不是他们,我哪有机会讨好你?”
讨好?
柔儿瞧着他的眼睛,在他幽深的瞳仁里看见自己蹙眉的影子。他这样的人,需要讨好她么?过去都是她在委曲求全,在谄媚讨好,说他喜欢听的话,做他喜欢做的事,听他的吩咐,不敢违逆。他说,他要讨好她?他求什么呢?
“赵爷……”她垂下头,被他眼底的炽热吓到,“您不用这样的,真不用。”
赵晋的手,轻轻贴在她两侧手臂上,温柔的抚着,“柔柔,你什么时候随我回家?”
他压抑着呼吸,生怕声音稍大一点儿就把她吓着了。
能达到此刻这点程度,就已废了不知多少功夫。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的收紧手臂。
轻轻在她背上推了下,他贴靠过来。
——她终于落在他怀里。
一霎那,心里压抑许久、无处言说的那些热烈和渴望如泄洪般奔涌而出。
他甚至分不出,这种感觉,究竟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是守得云开的满足。
柔儿讶然地撞在他肩头。
他在耳畔喟叹着,喊她的名字。
“柔柔……”
“我可真是,太想你了……”
他适才问她,什么时候跟他回家?
家……他的家?还是月牙胡同那个院子?
柔儿闭上眼,任额头贴在他肩窝。
她好累啊。
就软弱这么一回可以吗?
第92章
“陈姐姐。”
门外迟疑的说话声, 是秀秀。
柔儿挣开赵晋,站起身不自在地撩了撩头发。
赵晋心里邪火直蹿,好容易这女人肯软化些, 他手段还没施展开就被人惊散。
柔儿心虚地抚了抚衣裙,走到镜前瞧自己满脸通红, 眼底漫了一层明媚的水意。她捂着发烫的脸,横了赵晋一眼。
走到门前打开屋门,见走廊里站着秀秀和程郁。
“陈姐姐,我收拾好了。”秀秀抿着唇, 心情复杂。她老早就想好了, 等到了京城, 要如何开心的与程郁双宿双飞,可是眼看梦想要变成现实,她的心情却有些低落。好像和自己想象得差不多, 但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柔儿叹了声, 拉着秀秀的手叮嘱她,“不管你去哪儿, 总要知会家里一声, 不然你爹娘得多担心呢,至少写封信, 让他们知道你在哪,跟谁在一块, 过的好不好,你说对吗?”
秀秀眼睛红着,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她私自偷跑出来, 这就要和程郁回家去了, 没有婚礼, 没有媒人,没有陪嫁,身边熟悉的除了孔哲,就只剩下这个半路遇上的陈姐姐。
“我知道了。”她抹了把眼睛,抬起头来,陈柔身后,坐着个男人。那天在船上时,她没瞧见赵晋,只听说那船是赵爷派过来接他们的,前几日她失踪,是赵爷叫人救下了她,今儿又是赵爷出面替她找着了程郁。灯下,那男人眉色冷峻,侧着脸,并没朝他们这边看。
她心里升起一抹奇怪的酸楚感。陈姐姐年纪比她大,生得没她美,为什么会有这么有钱有势还年轻俊俏的男人帮她待她好?
为什么命运这样不公平,她生活的环境,就只能遇见孔哲这样的穷书生,程郁已经是她认识的人里最有出息的人了。
程郁挤上前来,跟柔儿拱了拱手,探头瞧着里头,堆笑道:“是、是赵爷吗?多赖您费心,一路护持秀秀,还未当面跟您致谢。”
他拽了拽秀秀的袖子,“承蒙您费心关照,我跟秀秀给您行个礼磕个头吧,能遇着您,是天大的福气。”
他拖着秀秀的手就要拉着她跪下。秀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程郁,磕头?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