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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她全心接纳他时抱着他喊出的那声“阿兄”,那时他真觉着这称呼被她喊成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可如今,她喊出的每一声,都像箭一样,既扎心,又讽刺。
    而他,无能为力。
    “阿兄,怎么不说话了?”明舒摇摇他,又问道,“你刚才和宋清沼打什么哑谜?他为什么对你说是认真的?认真什么?”
    听到这名字,陆徜心里那点温存荡然无存。
    “能不提这个人吗?”他今天实在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宋清沼的话了的。
    “哦。”明舒识相闭嘴,过了会还是忍不住,“可是我真的好奇啊!阿兄,他能有什么要对你认真的,你就同我说说嘛!”
    “……”陆徜默。
    家门已在眼前,他将明舒往地上一放,边推她进门边说:“一,他不是对我认真!二,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必管!好了,进屋!”
    明舒被他推进家里,终结了关于宋清沼的短暂交谈。
    ————
    简单洗漱过后,明舒撑不过阵阵涌来的瞌睡虫,倒头睡着。
    曾氏站在门旁看了两眼,出了房间,反手关上门。陆徜还在门外站着,见状问道:“她睡下了?”
    “嗯。”曾氏点点头,向儿子低声开口,“今天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向我打听明舒了。”
    陆徜一愣。
    “你还不明白?”曾氏望着陆徜。
    都是有儿有女的母亲辈,许氏向她打听明舒,那意思还不够明显?若非心里存着结亲的心思,堂堂国公府的贵夫人,为何纡尊降贵向她这平头百姓打听女儿的亲事?
    陆徜一时间答不上来,曾氏拍拍他的肩:“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上门问起明舒的人很多,我都打发了好几波。明日皇榜公布,求问明舒的人家就更多了,但是明舒的婚事,你我都没资格做主,所以我不会替她答应任何人家,除非……她自己点头要嫁。”
    陆徜是她亲生儿子,他心里想什么,她很清楚。明舒虽然才和他们生活了半年,可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心里也是当成女儿看待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曾氏不想看到任何一方受伤害,但如今的局面已成骑虎,不是他们想解开就能解开的。
    “我知道,没人会逼明舒,也不会……阻扰她。”陆徜攥着拳道。
    当初做那个决定时,他就没有退路了。
    家世、地位、才学……通通都是浮云,他和宋清沼之间最大的差别,在于宋清沼可以堂堂正正承认情意,而他不可以。选择的权利握在明舒手中,她感情归依在谁身上,那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从这两点来看,做为兄长的他,胜算低得可怜。
    因为明舒永远不可能爱上自己的哥哥。
    永远。
    ————
    明舒又做梦了。
    梦里依旧是灯火璀璨,面目模糊的青衣少年站在灯火中向她伸手。
    她很努力地靠近,也很努力地去够他的手,然后总是差了一丁点儿的距离,指尖相抵却再不能进半寸。
    明舒很生气,她想骂他。
    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但她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少年缓缓退入璀璨灯火中,身影逐渐模糊,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挣扎了梦境的束缚,朝前一跃,相抵的指尖化作十指交扣。
    可浑沌迷雾涌来,猛然间淹没了两个人,她如坠黑夜,找不到方向。
    满目漆黑,金铁交鸣的声音响起,伴着无数的脚步声,匆匆促促,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她突然间害怕且迷茫,直觉要逃跑,却只能惶惑摸索着向如同深渊的未知黑暗跑去。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身后追兵的声音却似乎越来越近,好像下一刻就要追到自己身边,她没命地跑,可仍旧跑不过那阵声音。很快,杂乱无章的声音就近在咫尺,渐渐将她包围,她跑不出去,觉得下一刻自己大概就要死在这片黑暗里。
    不期然间,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牢牢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拽出了黑暗。
    天光大作,刺眼的阳光晃花她的眼。
    “别怕,我在。”
    她听到手的主人的声音,低沉有力。
    她抬头,那人的脸……依旧模糊不清,可青衣已换绯衫。
    梦,忽然结束了。
    她从床上坐起,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想这个梦境的含意。
    梦里的少年,到底是谁?
    这一定是她认识的人。
    可她认识的男子中,从青衣换作绯衫,似乎只有……
    宋清沼。
    ————
    做了个冗长且没有结果的梦,明舒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的难受,额头有根筋突突地跳疼,鼻子也不通气儿,嗓子眼也刺刺的疼,身体的关节也发僵。
    时辰已经不早,屋里没人,曾氏应该很早就起身了。明舒慢慢起床,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对劲。洗漱更衣完毕,她扶着墙无精打采地下楼。陆家这赁来的小屋内厅堂已收拾一新,桌上摆满干果点心与茶水,曾氏换了身新衣坐在厅堂正中,陆徜在下首坐着。
    明舒刚想问话,便听街上传来喧天的唢呐声,附近的百姓已从家中跑出,跟着那阵声音涌到他们家门外,曾氏与陆徜都已站起,不多时,礼部和吏部的官员同时出现在门口。
    明舒想起,她阿兄中了状元,还是三元及第,朝中正式遣人来报信儿了。
    随着官员同来的,还有一纸圣旨、金花乌纱、状元红袍,所有人跪地接旨,明舒下了楼,也跟着跪在母亲与兄长身后,看着陆徜接下圣旨。
    这一刻起,她的阿兄,就是真真正正的状元郎了。
    不知为何,明舒眼里泛酸,有些想哭,仿佛她与他一样,苦读十年等来这一刻辉煌。
    接完圣旨,明舒与陆徜一起扶起曾氏,接受潮水般的道贺。感谢的话说了几簸箩,茶水不知倒了多少杯,又烧了几大锅水,明舒帮着曾氏招呼众人,忙得身体都不像自个儿的了,才总算送走了上午这波前来道贺的人,躲进厨房休息。
    陆徜一直在应酬上门的官员和道贺的同窗,也直到这时才得空进厨房找明舒,却见她坐在灶旁的小马扎上,呼吸急促地靠着墙壁。
    “明舒?”陆徜直觉不对,冲到她身边蹲下,举手就探她额头。
    明舒额头滚烫,那脸也烧得绯红,听到陆徜的叫唤,她只发出两声含糊不清的声音:“阿兄,让我歇会。”
    “明舒……”陆徜急了,再顾不上其他,一把将人拦腰抱出。
    外头,曾氏正在招呼刚踏进家门的开封府衙役。
    “几位稍等,我去叫叫他们。”曾氏温声道,又走到厨房前,“陆徜,明舒,开封府的应捕快他们有些关于卫家的事,还要问问你们……”话没说完,就见陆徜抱着明舒冲出厨房,她顿时改口,“发生什么事,明舒怎么了?”
    应寻就站在门口,一眼看到陆徜怀里的明舒,不由蹙了眉。
    第67章 大公子
    陆徜对厅堂中进来的人视若无睹, 只快步抱着明舒走到厅中,小心翼翼把她放到圈椅上坐好,自己蹲在椅畔, 又拿手摸她的额头。
    明舒昏昏沉沉的, 只感觉陆徜凉凉的手贴在自己额头。
    “阿兄,我没事。”她一开口,还是堵着气的鼻音。
    “她在发热, 额头很烫。”陆徜向曾氏解释了一句, 又问明舒,“还有哪儿不舒服?”
    明舒摇摇头,撑了大半天, 她现在就觉得全身无力, 头晕眼花。
    “好烫。”曾氏也摸摸她的额头, 惊道,“这得看大夫去。”
    “我带她去医馆。阿娘, 劳烦你取下她的披风。”陆徜当机立断, 又摸摸明舒的头,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柔, “明舒,我背你去医馆吧。”
    “不用, 我自己能走。”明舒失去平时精力充沛的劲头, 扶着椅背打算站起。
    那厢围观在旁的开封府的小衙役见他们要走, 突然开了口:“等等,我们……”
    “陈忠。”在陆徜眼刀飞来的同时,应寻沉声打断衙役的话, 又朝陆徜道, “陆公子, 陆娘子这状况最好不要再外出吹风,我让陈忠把大夫请过来看诊吧。”
    他虽然着急公务,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强人所难。
    难得应寻能说出这番话,陆徜神色稍缓,略作思忖后便道:“有劳应捕快。”
    应寻微一颌首,朝身边的小衙役道:“快去!”
    小衙役匆匆跑出陆家。
    陆徜眼里只有明舒,顾不上招呼应寻,应寻也不客气,自己在靠近门口处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门外街景不言不语。
    “去屋里躺会?”陆徜问明舒。
    “屋里闷。”明舒又摇摇头,她喝了两口水,身上盖着曾氏拿来的披风,眼睛闭了闭,又睁开,望向应寻,“应捕快来我家,是为了卫献的事?”
    应寻这才转过头来,瞧着她恹恹的神色,便道:“是为卫家的事,不过不着急,你先看了大夫再说。”
    “不着急你能坐这干等?”明舒一眼看透,虚弱笑笑,语气是一贯的诙谐,“有什么想问就问吧,别耽误你们查案。夜光粉的事,有眉目了?”
    应寻点头:“今日上午又打捞了一遍莲池,果然与推测的无差,池中捞出装原本装有夜光粉的香囊,香囊已被勾破,断入湖中,我问过卫夫人,那确是卫献装夜光粉的随身香囊,和我们推测得差不多。只是可惜,昨晚我已经让人趁夜翻查了卫府所有人的鞋子,尤其是那几个重要嫌疑人,可均无所获。”
    虽然夜光粉的线索非常关键,但并没能通过它指证出凶嫌,案子仍旧凝滞不前,除了确定卫朝进过东园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杀人。卫朝又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向卫献借钱,和卫献在东园园口吵了几句,卫献不肯替他还赌债,他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卫献还清醒着。
    这些说辞,宋清沼和陆徜去见卫朝时,卫朝已经详细说过,与应寻手上的口供笔录吻合。
    解释完前因,应寻又问:“此番前来是想问问你,呆在卫府三日,可还发现什么其他被你忽略的古怪之处?”
    听闻夜光粉没能揪出凶手,明舒有些失落,只道:“我知道的事,都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告诉应捕快了,就连从二夫人嘴里套出的那点秘辛都没落下,哪还有什么被我忽略的东西?”
    她捏捏头,脑袋正发胀,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提及卫家秘辛,她不免又问:“卫家那两个妾室,可有眉目?”
    “已经派人去查了。”应寻言简意赅,并没透露太多信息给明舒。
    明舒“哦”了声,把头往旁边一歪,正歪靠在陆徜手臂上。陆徜知道她精力已大不济,打断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吧,别再问了。”
    应寻见明舒疲倦的模样,也不准备再问,倒是明舒闭着眼,思绪杂乱无章地飞过,嘴里嘟喃着:“卫府和卫献有大的矛盾冲突就那几个人,卫朝……烟芍……丁宣严格来说和卫献本人没什么冲突,还有就是杜文卉,不过杜文卉不具备杀卫献的能力……况且身边还跟着吕妈妈,吕妈妈可是卫献自己挑进后宅的人,你没见她监视杜文卉的嘴脸有多可恶……一刻不停地监视杜文卉,每天都要禀报卫献……”
    “等等,你说吕妈妈每天都向卫献禀报?”应寻忽道。
    “是啊,整个卫府的人都知道,这有什么可稀奇的?她就是卫献放在后宅和妻子身边的眼线,比丁宣还可怕。每天的事务,无论大小,她都要向卫献回禀。”明舒闭着眼随口道。
    “我知道了,多谢。”应寻起身抱拳。
    正巧衙役已经将大夫请来,正请大夫进门,应寻来不及叫上小衙役,只朝他道:“陈忠,你在这里帮衬一把,我先走一步。”语毕他匆匆离去,只剩小衙役莫名其妙地留在陆家。
    明舒睁开眼:“阿兄,我说了什么他这么着急?”
    “别管他,先看病。”陆徜哪有心思管卫家的事,只将大夫请到明舒身边。
    明舒点点头,不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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