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保重。”郭弘义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走了。”郭弘义朝众人微微一笑,“山长水过,我与诸位再见之时,可能就是华国原子弹引爆之日了。”
话音未落,他已提起脚边的行李箱,披着一身厚军衣,背脊如山崖伫立,踏着一地泥水闯进朦胧雨雾,登上了军用卡车。
军卡启动的声音被风雨声掩埋。
这位如师如父的长者与军卡一块儿,渐渐消失在衡玉的视线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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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每天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戴着塑胶手套、穿着塑胶鞋子,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哪怕是夏天四十多度的天气,为了安全着想,她也必须维持着这样的穿戴。等到夜晚脱下防护服时,防护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得能拧出水来。
她在研究基地里不问春秋,与无数的实验数据相伴。
时间这么一晃,不知不觉间,霜雪覆上了枯树枝头。
再之后,霜雪消融,枯树逢春。
整个华国又进入了崭新的一年,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篇章。
距离苏联撕毁合约、撤走专家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三年的时间。
这几年时间里,华国并没有一味停摆在原地,而是在不断培养人才,弥补苏联专家撤走后留下来的广阔舞台。
国防武器研发和经济发展,成了当前华国最重要的工作。
每一项国防武器的研发过程,都需要用到各式各样的新型材料。由国防需求拉动了工业生产需求,实现了一个项目带动成千上万个相关项目,最终成功盘活了华国的经济。
华国的经济水平,顺利恢复到苏联撤走援助前的水平。
这天上午,衡玉站在土丘边,与几个助手进行着材料爆破试验。剧烈的轰鸣声响起,炸起了漫天黄沙。等尘土稍微淡去一些,衡玉连忙跑下土丘,观测现场的爆破情况。
连着报了几个数据,衡玉再次查看,确定无一疏漏,她从黄沙中起身,抖落膝盖上的黄沙,颇有几分灰头土脸地对助手说:“官厅水库这里还是太小了,最多再过两个月,它就没办法满足我们的爆破需求了。”
先不说官厅水库太小,提供不了很大的试验场地。
就说当爆破需求增加,闹出的动静定然会很大。
最近这段时间北平抓到了好几个他国间谍,苏联和m国也一直想要探听华国的原子弹到底研究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他们还继续留在官厅水库做研究,迟早会被间谍发现。
衡玉下了定论:“是时候换个研究场地了。”
“但是……我们能换去哪里?”助手迟疑道。
衡玉没把那个地点告诉他,只是在心里默默提起那个地方的名字:原子弹研制基地,金银滩。全华国再也找不到比那里更合适的研制基地了。
结束了今天的爆轰试验,衡玉回到基地简单洗了个澡,洗去满脸满身的黄沙,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才去找基地的负责人,托他直接联系上国防部部长。电话一接通,衡玉没有拐弯抹角,当即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国防部部长。
隔着电话,国防部部长的声音有几分失真。
他把金银滩研制基地的困境都告诉衡玉:“现在金银滩的基础设施才建设到一半。官厅水库这边的生活条件已经很苦了,但比起金银滩,这都不算什么。你确定现在就要赶去金银滩吗?这一去,就要在那里一直待到原子弹引爆成功才能离开了。”
“部长,安排行程吧。时间不等人。”
“好。”国防部部长也是个干脆人,“我批准了,你清点人手,看看要带谁过去,把名单提交上来给我。至于什么时候动身,我看看——”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在十天后乘坐火车,启程赶赴金银滩。
临要挂断电话前,国防部部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赶忙对衡玉说:“你有快一年没回过家了吧。接下来要启程去金银滩,这样,我给你们都批一天假期,你趁这个机会回家看看。”
衡玉微愣,一个猜测慢慢从她心底升腾而起:“席清生病了?”
国防部部长的妻子就是清华大学的教授,两家的关系很亲近,如果席清生病了,国防部部长知道实在是不稀奇。
“对,不是什么重病,但你也有很长时间没回家了,这一去至少得两三年的时间,还是回来看看吧。”
“……我记得我有两天的假期一直没用过。我想多请两天假。”衡玉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多在家待两天,席先生毕竟生病了,“您别把我要回去的消息告诉他。我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也不知道到底哪天才能回去。您现在告诉了他,他得空等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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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入了冬。
初冬的第一场雪也来得很早。
席清懒得撑伞,趁着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拎起热水壶往外走,打算去热水房打壶热水——这到了冬天,热水既拿来喝,又拿来灌暖手的袋子,自然就用得快了,一天只打一壶水是不够用的。
才一出门,呼啸而过的北风直灌入他的衣领。席清大病初愈,被风一吹,唇上本就淡薄的血色彻底褪尽。他有些懊恼自己今早出门太急,忘记把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带出来,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用手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这个点来接热水的人很多,热水房那里排了一条不长不短的队伍。席清走到队伍最末尾,密如鸦羽的睫毛微微垂下,安静等着队伍往前挪动。大概排了十来分钟,终于轮到他接热水。
热水从水龙头处潺潺流下,要接满还得等一段时间。
席清搓了搓手,呵了口气,无聊环视四周。
热水房东侧种有一棵枣树,当然,现在这个季节,枣树早就只剩枯树枝。所以那穿着灰色外套,手臂上抱着一条灰色羊绒围巾,撑着素色油纸伞的身影,在这样一片苍茫雪白的地方也格外显眼。
席清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很久。
衡玉瞧他那呆愣的样子,唇角轻轻弯了一下。
热水。她做了个口型。
席清一愣,没有读懂她的口型,还是被身后的人提醒了一下,这才慌慌忙忙挪走热水壶。把木塞塞上,席清拎起热水壶,迈着风雪走到衡玉身边。他没开口说话,只是轻轻抱住了她,弯着腰,额头抵在她的肩膀处:“你回来了。”
衡玉的手很温热,她碰了碰他被北风吹得通红的耳朵:“听说你生病了。”
“是啊,医生不在身边,我这个做病人的可委屈了。”
衡玉觉得好笑。
看来的确是委屈了。
平常可没见他这么会撒娇。
“我回来了。”她说。
席清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松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热水房这里?”
衡玉把伞递给席清,示意他撑着,她抬起手,亲自为他围上那条从家里带过来的羊绒围巾:“我先是到了家放东西,没看到你人,就知道你肯定是在研究所这边。来了研究所,一问他们,知道你前脚刚来热水房打水,我就跟了过来。才在枣树底下站了不到一分钟,你就注意到我了……好了。”
戴好围巾,衡玉朝他一笑:“这么冷的天,出门的时候怎么不把它围上?”
“忘了。”
“下次挂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出门的时候顺手带走。”
“好。”
席清抿了抿唇,迟疑片刻还是问她:“这回在家待多久?”
衡玉跟他开玩笑:“原本领导要给我放一个月假的,但我热爱工作,和领导说放三天就够了。”
席清就笑了,布满血丝的眼眸里蕴着明亮的光芒:“你们领导怎么这么大方。”
“领导大方,耐不住我小气。”
“三天也很好了。足足的三天吗?”
“什么叫足足的三天?”
“就是从现在开始算,待够72小时。”
“不愧是做科研的,计算就是严谨。”衡玉盘算了下,对席清说,“应该是够的,还能余出来点。”
席清就夸她:“奚先生你也很大方,居然还能余出来。”
衡玉被他逗得笑出声来。笑了好一会儿,她说:“我们赶紧回航天所吧,午休时间快结束了。”
以前衡玉还在经济部和后勤部工作时,经常会来航天所探望席清。每次过来还是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过来。所以航天所里有不少人都和她相熟,瞧见了她,打了个招呼,又行色匆匆离开。
席清领着衡玉进办公室,他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和纸笔递给衡玉,就开始忙自己的事情。衡玉握着纸笔,一只手支着下颚,慢慢罗列着公式,同时在心底盘算到了金银滩后的工作安排。等席清下了班,两人收拾东西结伴回家。
“前段时间爸妈过来北平探望我,爸说他都忘了我媳妇长什么样了,我把我们的合照送了他一份。”
席清挑拣着事情与她闲聊。
“姑姑上回来信,说她和我的关系,已经要比和你的关系还亲了。她最近打算退休了,还说退休后要到处旅游。她的生活比你和我潇洒多了,还有萨曼莎和杰克一直在帮忙照顾她。所以让你不用担心。”
衡玉终日待在基地里,那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能往外透露。
所以从头到尾只有席清在说,她认真倾听。
他说了一路,她也听了一路。直到那栋熟悉的房子近在眼前,衡玉才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攥着席清的右手,牢牢放进他的手心里。
“这是一条月亮项链,我自己打磨的。”
“这个回礼迟到了很久很久,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把手挪开时,席清才彻底看清那条项链的模样。月亮挂坠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石头打磨成的,棱角圆润,并不扎人。月亮尾端凹陷下去,凹陷处看上去宛若一颗星星。
他猛地收紧手指。
将这条项链牢牢握住。
“我很喜欢,奚先生。”
听着他这一语双关的话,衡玉眉梢微扬,似笑非笑扫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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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最终还是没有待够七十二小时。
她答应了中午要陪席清去一条老胡同里吃饺子,但终于还是失约,给他留下一封信,坐上了国防部派来接她的车,悄无声息离开清华大学,直奔火车站而去。
“这次事发突然,还请奚副……奚先生见谅。”同车的还有国防部的一位部员,他满脸凝重,向衡玉解释道,“先生应该知道,自从华国和苏联撕破脸后,两国的关系越来越剑弩拔张。”
衡玉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已经撕破了脸,苏联那边自然不想让华国也成为有核国家,他们在暗中进行过几次行动,试图将华国的核武器发展扼杀在摇篮里。与此同时,m国总统也打算不择手段阻止华国成为有核国家。
要阻止华国成为有核国家,首先当然是要探知华国的原子核研究进行到哪一步了。
除了动用间谍外,这两个超级大国还欺负华国的防空力量薄弱——
苏联率先派出侦查飞机入侵华国国境,在苏联专家的锁定下,侦查飞机直奔罗布泊。
旋即,m国也派出u-2侦查飞机渗透到华国的大西北,又动用了天上的侦查卫星,来监测华国大西北的路面活动情况。双管齐下,m国敏锐察觉到罗布泊路面活动情况异常。
“他们的侦查飞机里携带有轰炸武器。”部员沉声道。
衡玉唇角紧抿,眸中有厉色一闪而过——欺负华国空中力量薄弱,肆无忌惮入侵华国领空,还携带有轰炸武器?这种种迹象都在散发着非常不好的信号,难怪国防部临时将她召走,让她尽快赶到金银滩。
“国防部那边是怎么应对的?”衡玉直击重点。
这件事不用瞒,因为等衡玉到了金银滩研制基地,她也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