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

    这个知名的度假胜地一共有五百多栋水上别墅，每栋别墅都配了私人游泳池，宽敞豪华，私密性极好。
    左宁之前就一直嚷着办完入住要下水游泳，可现在进了别墅，她反而什么劲都提不起来。
    看着脱了鞋缩在沙发，扭过头呆呆看着窗外风景的左宁，六个男人面面相觑。
    方经纶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恨极了自己这张嘴，他当时要是不那么随口说笑，可能左宁都不会抬头看清那个男孩的长相，更不会看到那个女人。
    那个与她在样貌上有八分相像的女人。
    如果说光是脸相似还存在巧合，那么当左宁和那个女人四目相对，彼此震惊的神情清晰地显露出来时，他们便都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是谁了。
    “她叫左淑媛。”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左宁才回过头来，看着对面沙发的六个男人，“不过不用我说，从她那张脸，你们肯定也猜到了。”
    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才略带调侃地道：“从小到大，老有人夸我长得好看，我每次都特想回一句，我长得像我妈，能不好看吗？她要是不漂亮，怎么做得了郑成华的情妇？怎么能勾搭那么多有权有势的男人？”
    “宁宁……”
    “我没事，放心吧，我跟她，早就没什么关系了，她不想要我，我也不愿意认她，所以，就像刚才那样，撞见了也当不认识，是最好的结果。”
    六个男人又都互相对视一眼，实在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刚才他们看得很清楚，四目相对之后，明显是那个女人心虚地躲着左宁，明显是那个女人假装不认识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左宁，是在那个女人急急忙忙拉着儿子离开后，才从震惊和恍惚中回过神来的。
    “你们应该累了吧？要不先回房休息一下？我想出去走走。”左宁从沙发上下来，穿了鞋子就要出门，见男人们都准备跟着，她才又补充道，“我想一个人吹吹风，放心，就在这附近，不走远。”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
    外面全是陌生的地方，全是不认识的人，但也全都是玩得很欢快的人。
    大概也只有她一个，花那么高的费用前来度假，在那么美的地方，却是连个笑容都没有。
    一排排别墅连在一起置于水上，若从上空俯视，就能看到拼凑出很多漂亮的形状。
    别墅外还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公共泳池，但前来这里游泳的人并不多。
    转了一圈往回走时，她才看到某个泳池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和她长得有些像的小男孩。
    男孩挽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正仰着头得意地炫耀着：“我家里还有比你那个大好几倍的飞机模型，是我妈给我买的，她说等我上三年级，要给我买更大的，我妈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她都给我买。”
    “要什么都给买。”左宁不禁喃喃自语，笑得有些嘲讽。
    也不知呆呆地看了多久，她正准备转身回去，不再去听那些刺耳的话，却又见两个孩子似乎是起了争执，女孩气呼呼地往前推了一把，本就站在泳池边的男孩一下子跌了进去。
    小女孩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等她反应过来好像该去找人求救时，已有一个人影飞快地冲过来，跳进了泳池。
    泳池的水并不凉，小孩子体重轻，左宁很快就把人抱了上来，但男孩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小脸煞白，又喘又咳。
    “他家人住哪栋别墅？”
    小女孩边哭边摇头：“我……我不知道……”
    环顾了一遍四周，左宁也不知道这是哪，这个点周围没什么人，她手机没带，更不知道怎么叫医生，只能抱着男孩回他们住的那栋别墅。
    幸亏离的也不远，方经纶虽不是这方面的医生，但或许懂的东西能多些。
    见左宁浑身湿淋淋地抱着个孩子跑进来，六个男人都是一愣，等看清男孩的脸，他们更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方经纶你知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情况？是哮喘吗？还是……算了，赶紧打电话叫医生吧。”
    “应该就是哮喘，没事。”方经纶认真查看了一下小男孩的症状，“他的呼吸还好，不会有危险，你们这是……他溺水了？”
    “应该没有，他刚掉下去我就把他救上来了，应该没怎么呛到。”
    “那估计就是吓的，你先别担心，我打电话给前台叫大夫来看看。”
    高夏刚拿了两条毯子过来，准备先给他们裹上，急促的门铃声便响了起来。
    秋逸白拉开门，见到的是那张与左宁很相像的脸。
    左淑媛几乎是挤着门缝气喘吁吁地进来的，一看到沙发上的孩子，她便急急忙忙冲上来，一把抱在怀里。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还有另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女人。把孩子塞给那个女人，左淑媛才开口道：“先带他回去。”
    女人看上去很顺从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什么，抱着孩子就走。
    左淑媛则是依旧戒备地看着左宁，等呼吸稍微平复了些，她才道：“宁宁，我知道你恨我，但他是无辜的，你别伤害他，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愣愣地盯着面前一脸警惕的女人看了好几秒，左宁才突然嗤笑出声：“怎么？你就这么紧张？他是你亲生的？还是你给人当后妈，也当出责任和感情来了？”
    顿了顿，她才又自言自语道：“看他那模样，肯定是你生的了，我又何必问呢？”
    左淑媛同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后才低声道：“是，他是你亲弟弟。”
    左宁垂在身侧的手还是无法控制地收紧，可却也只淡淡地道：“几岁了？”
    “七岁。”
    “那你生他的时候，都已经四十了吧？厉害呀，高龄产妇。这次不会还是幻想着母凭子贵才生的孩子吧？你的目的达到了吗？现在的地位，是正室了？”
    “我们……十年前就注册结婚了。”
    “是么？那恭喜了，终于拥有你的合法家庭，夫妻恩爱，母慈子孝。我还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当个疼爱孩子的母亲，这画面看着挺不习惯的。”
    =====
    这章补3月17号欠下的第二章~~
    到这章为止，之前欠下的章节终于是全部补齐了，以后恢复正常更新~~
    我冷（4000珠加更）
    湿透的衣服紧紧裹着瘦弱的身子，依稀还有水滴往下流，本来又直又柔顺的黑发也乱作一团，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此刻的左宁，看上去极其狼狈。
    “宁宁……”
    “左淑媛，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左宁向后倚着墙壁，伸手抹去额头上滚落的水珠，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这个问题，好多年前我就一直想问你了，我对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一件没有利用价值的工具？或者说，挡住你人生的畔脚石？”
    左淑媛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尽是愧色，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左宁自嘲地笑笑：“知道吗？在今天以前，我还一直告诉自己，说你抛弃我，不过是因为你本就是个无情的女人，不懂得为人母。可现在……呵，真可笑，原来不是你不会当母亲，而是我左宁，不配得到你的关心和爱护，对吗？
    我不过是你用来嫁入郑家的一枚棋子，因为你的幻想破灭了，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就成了你的累赘，成了你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那你后来生的这个儿子呢？你不用靠他来为你争取正室的地位，可还是这样关心紧张他，因为，你是他的母亲，你很爱他，是吧？”
    左淑媛缓缓闭上眼，过了许久才哽咽着道：“宁宁，对不起，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年轻？不懂事？”左宁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你生我的时候，二十岁，你抛弃我那年，三十二岁，都是年轻不懂事吗？那现在呢？
    现在，你四十七岁了，你的亲生女儿跳入泳池救了你儿子，你却怀疑我图谋不轨，担心我害他，也是因为你年轻不懂事吗？左淑媛，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心里就没半点担心过你这个一直很怕水，从来都不敢游泳的女儿？”
    见了她的表情，左宁却又忽然大笑出声：“原来……你不记得了。不，应该说，你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我怕水，不知道我不敢游泳，更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对吗？”
    “宁宁……”
    “那我现在告诉你，因为小学四年级上游泳课的时候，我溺水了，当时老师没发现，可有几个同学看到了，但他们没有任何一个报告老师，他们就在岸上幸灾乐祸地看着。
    因为他们说，我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种；因为他们说，我的母亲，是个每天勾搭男人，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因为他们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死了更好。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可你居然不知道。”
    自嘲地笑了许久，左宁才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也对，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不知道因为你从不参加家长会，我被老师叫去过多少次办公室；你不知道因为我这个难以启齿的身世，在学校遭受过多少辱骂；
    你不知道你带回去的男人，趁你不在家冲进我房间想对我做什么；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我不敢回家，是在巷子口和那个拾荒的奶奶挤着住的；你不知道我十二岁那年，若不是被江家收养，早就饿死在外面了；
    你更不知道，当我把你写进我的小说里，却遭到读者痛骂，他们说我为了制造剧情冲突瞎编乱造，他们说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母亲。真的没有吗？如果没有，那你算是什么？
    左淑媛，当初你知道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怎么不干脆再狠心一点，直接把我掐死？既然让我活着，为什么又要我遭受那些？同样是你生的孩子，凭什么他可以得到你全部宠爱，我就只能像个垃圾一样被你扔来扔去？我跟他，究竟差在了哪里？”
    左淑媛脸色寡白，浑身颤抖，嘴巴微动，但到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
    静静地看着她的模样，左宁低笑着摇摇头：“算了吧，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着你认我这个女儿？就算你认，现在，我也不要你了，我不要了，早就不想要了。”
    “宁宁……”
    “我十四岁那年，就不想再叫左宁了，因为我的父亲姓江，我的母亲姓冯，我还有两个疼我的哥哥。爸爸妈妈说要给我迁户籍，要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我也想姓江，想跟你和郑成华彻底脱离关系，可惜啊，你还好好活着，收养程序办不了，我跟你的关系，也总是斩不断。
    现在，江家没人了，可我还是他们的女儿，无论姓什么叫什么，我都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所以，咱们俩的关系，今天彻底做一个了断吧。反正你也不希望你老公和儿子知道我的存在，不是吗？
    十五年前，你抛下我跟别的男人走了，我们之间却连一句完整的道别都没有。后来我写书出名了，你给我打电话，问我过得好不好，但从来不跟我提你抛弃我的事。两年前，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我借机打给你，听到的是你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声音，你跟他们说，我是卖保险的，呵，卖保险的……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那就认认真真地，告个别吧。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你可以尽情地去爱你的儿子，关心你的家庭，我不会恨，更不会为难他们，为难你。你也就跟从前一样，当没有过我这个女儿，我们……做陌生人吧。”
    “宁宁……”除了这两个字，一直哽咽着的女人再也说不出其它。
    “帮我送她出去吧。”左宁无力地看了眼离门最近的秋逸白，“让她走吧，一个陌生人而已，我不想再见到。”
    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听着别墅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左宁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得死紧，就连指甲都已深深嵌进肉里，可终究，她还是没掉一滴泪。
    整个身子软倒进文凯安怀里，左宁伸出颤抖的双手搂紧他的脖子，轻声道：“抱我去洗澡吧，我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