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别跟我讲话。”孟昀不理他,没好气地说,“不是因为陈樾,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何嘉树看她半刻,笑:“啧啧,看来他对你是宠得没边儿了。也是,喜欢你那么久,不得可劲儿地宠。”
因后面那句话,孟昀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比你早多久。”
孟昀不讲话了。
何嘉树握着水杯,转了一圈,说:“孟昀,有些事情我应该告诉你。”
“什么?”
“军训你晕倒,是他背你回去的。普陀山那天晚上,是陈樾想去找你的,不是我。你生日那张黑胶,也是他刻的。我买的是灯,跟他换了。还有那个投票,是他一个人刷的,不是我买的。但我真以为他喜欢温柔型的,哪里晓得他藏那么深。”
孟昀眼神放空,似乎在慢慢接收信息。他俩异地恋快一年,但这些事陈樾一件也没跟她讲过。这人真是……半点不邀功的。
她忽然心很疼,但她将情绪掩藏得很好,平定后吐槽:“所以你干了什么,专门跟我吵架了。”
何嘉树低了头,好一会儿才抬起,说:“当初一条短信分手,是我没担当,对不起。”
孟昀没讲话。
记忆中,这是她心底很大的一块伤疤。但到了这一刻,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并不疼痛了,甚至谈不上所谓释然释怀,早就过去了,像一路经过的山川。
她淡淡说:“滚吧你。”
何嘉树听她语气就知没事了,笑一笑:“他会一直对你好,拿你当宝贝的。”
孟昀轻哼一声:“要你说。”两秒后兀自笑了。
何嘉树也笑了。
那晚睡觉时,孟昀挨在陈樾怀里,许久没讲话。陈樾察觉她心里有事,问:“见到何嘉树不高兴?”
孟昀哼一声:“我今天真的想踹他。”
陈樾说:“还因为当初的事?”
“早就不是了。”孟昀想说什么,怕自己流眼泪,不讲了,闭着眼睛贴在他脖颈间,许久了咕哝一句,“你以前是不是偷偷给我占座?”
陈樾愣了愣,轻声承认:“啊。”
“我有那么一点儿记得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秋天的阳光,不热,也不刺眼,桌上还有梧桐树的影子,摇摇晃晃的。感觉很温暖。”
陈樾没讲话。
“我那时候对你有好感的,或许不是很深,但有的。”她想从记忆里为他找一些补偿。
陈樾明白了,说:“我现在知道了,也很开心。真的。”
孟昀却更咽了:“你读书的时候,每次见到我,都很伤心吧。我好遗憾,为什么那时候——”
“没有。”他拍拍她的后背,“我每次看见你都很开心。真的,尤其是看见你笑,看见你过得很好很快乐的时候。”
暗恋,于一些人来说,是一场兵荒马『乱』;于另一些人来说,却是一卷春暖花开。
“像我上次说过的,这个时候刚刚好。”
她睫『毛』上沾了泪,说:“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这次是真的。”
陈樾忽就轻笑出一声,孟昀说完自己也笑了出声,捂着眼睛不好意思地扭过身去。他从身后将她搂住,岔开话题:“星期六带你去山里玩好不好?”
孟昀来了兴趣:“菌子要长出来啦?”
他捏她鼻子:“说了没到时候,还要大半个月。”
“哼。”
陈樾笑:“带你去看花儿。这个时候山里头全是花儿。”
“但我不认识,也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哦。”
“没关系,我认识。”
“那你要一个个跟我讲,它们叫什么。”
“好啊”
聊天声渐小,淡去,两人拥被而眠。木窗外夜空墨蓝,一轮弯月。
夜里不知何时起了风。孟昀翻了个身,往他怀里拱了拱,手搭在他腰上。陈樾朦胧微醒,见她睡颜安详,呼吸均匀;他稍稍拉起被子,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膀。
他这一生过得简单,从没想过要挣多大钱,够用就行;出多大名,不过浮云;就想安静地做事做人,若能尽力帮到困境中的人便是最好。最想要的生活也不过是几菜一汤,与她共享;每晚拥她入眠,醒来再见她香甜睡颜,轻轻将她吻醒,听她懒懒哼笑。然后,阳光洒满了窗台。
都实现了。
那个像日光一样温暖照亮了他单『色』人生的女孩,终究是走过千山万水,到他枕边了。
周六那天陈樾带着孟昀,孟昀带着吉他,去了山里野餐。孟昀第一次见着春夏之交的山林,漫山遍野的花儿,藤生的矮灌木的乔木的,粉白浅玫淡紫明黄,蓝的橙的,盛大地铺满了整个春天。
他们在山里走走停停,瞧到好景『色』便就地停下玩耍,没有目的地,哪儿都是风景。
陈樾教孟昀识了几十种山花,孟昀一个没记住,只记住她本就认识的野蔷薇,在一处山壁上,满山的粉『色』小蔷薇瀑布一般,清香扑鼻。
孟昀说:“我只认识这个,别的都记不住。”
陈樾说:“我们两个,有一个认识就行。”
是周末,山里本有附近城市的游客,但陈樾走了条本地人的小道,一路只有他们俩在深山闲逛。晃『荡』到下午两三点,烈日当头,晒得人有些热。
孟昀略感困乏,软趴趴地靠在陈樾后背上,耷拉着眼皮,绚烂的阳光从她睫『毛』和眼睛缝儿里流过。
陈樾骑着摩托车,说:“你先睡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到了叫你。”
“噢。”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她也醒了过来。短暂小憩后,人已精神很多。她下了车,站在一处小悬崖上,底下是一方青『色』水潭,翡翠般通透。潭水不深不浅,清澈见底。一条小瀑布从对面山上流淌注入,又从右侧低洼处冲刷过碎石,流入山涧,形成小溪。
水潭的清凉之气浮上来,孟昀顿感清醒。
陈樾问:“想游泳吗?”
“现在?”孟昀一愣,旋即又笑,“好啊,走吧。”她刚要转身,想找个缓坡下去潭边。陈樾拉住她的手,下巴往底下一指:“一起跳下去怎么样?”
孟昀惊讶,笑起来:“看不出来啊陈樾,你这么疯的?”
陈樾只是笑:“跳不跳?”
孟昀走到崖边看,不算太高,四米左右,不到两层楼的高度。但她没跳过,有点害怕,却又莫名激越:“那你要抱我,不然我不敢。”
陈樾说:“当然。”
“疯了。”孟昀看看脚下的潭水咯咯直笑,激动得打抖,“陈樾,我觉得我们两个疯了。会不会明天报纸,一对情侣深山跳水殉情?”
陈樾说:“有我在,死不了。”
“我,我准备一下。”孟昀面对着潭水,拿手拍拍胸口。
“来了。”陈樾说,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到她正对面抱住她,自己背对着水潭,人就朝后倒了下去。
孟昀一声尖叫,被他抱着坠落下去。
她的心像突然从脑后窜出,悬在半空;湖面的风扑过来,带着清新的水汽,失重的那一秒,她瑟瑟发抖,可一瞬间就没了半点害怕。她扑在陈樾身上,“噗通”一声和他一起砸进清潭,溅起巨大的水花。
清凉的潭水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世界瞬间陷入安静;而他没有半刻松手,在水下紧搂住她,很快将她举出水面。她破水而出,重新听到溪水、森林的声响。陈樾头上脸上全是水,在冲她笑。孟昀的心掉落回胸腔,砰砰狂跳。她大笑着蹦到他身上,搂住他脖子亲咬他嘴唇,一直吻到沉进潭水里,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复而钻出水面。
“太好玩了!我要自己跳一次,你在下面接我。”
“好。”
孟昀爬上小悬崖,尖叫着跳进潭里,“咕咚”一响。陈樾迅速钻到水下,将她捞出来。
他们像两条鱼自由徜徉。两人在溪水里玩累了,躺到潭边的大石头上晒太阳。正好有一半树荫投到脸上,遮盖了刺眼光线。
流水潺潺,森林深处传来鸟儿的鸣叫。
有那么许久,他和她什么也没说,就那样躺在石头下吹着山风,烤着太阳。世间安静,只有他和她。
孟昀躺着躺着有些犯困,扭头看陈樾,他闭着眼,呼吸安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无声笑了,也朦胧将睡,眼皮半阖之间,她依稀看见山风吹拂树梢,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里跳动,闪烁如星。树荫清凉,光斑在她脸上身上流淌。
她嗅着森林的香气,心底安宁。
有那么一瞬,她不知自己在那儿,好像跋山涉水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有过焦躁闷热汗如雨下的狼狈,身上全是焦灼的水泡、炙烤的伤痕。可她终究是碰到了他,那个像树荫一样清凉安静的男孩,独自默默走了八千里路来到她身边,安抚了她,修复了她。
此刻,陈樾在午睡中,习惯『性』地和她十指相扣。她侧了个身,贴在他身边安然睡去。
待醒来时,太阳已往西,衣服也干了。不知是晒的,还是吹的,不管。
他们爬上山坡,骑着摩托车回家。
车在山路上穿行,老远看见山谷对面的清林镇,陈樾沿着盘山公路骑行,每隔一会儿就看对面。
孟昀问:“你怎么总往那边望?”
陈樾说:“有次下班经过,看到一个绝美的风景,那时就想带你看。”
山谷对面,白壁灰瓦的建筑群错落分布在山丘上,十分漂亮。但除此之外,并无所谓绝美之处。
陈樾说:“我在找,等它一会儿。”
“它?”孟昀奇怪,“它是什么?”
说话间,陈樾刹了车,停在盘山公路的路侧,落下支架,人坐在摩托上没下来,说:“你看。”
孟昀望着对面的清林镇,眨巴眼睛,问:“看什么呀?”
陈樾说:“反向看日落。”
孟昀一头问号,正要问怎么反向看,这时,镇上一户人家的木窗玻璃一角燃起红『色』的火光。
她一愣,等了没几秒,那火光缓缓蔓延,燃烧了木窗的六格玻璃;渐渐,那屋子所有的窗户上都燃起夕阳;孟昀回头看身后,太阳落在山峦上,而山谷对面,一个接一个,红『色』的光如水波『荡』漾开去,镇上所有的窗户玻璃都反『射』出夕阳的光芒,仿佛无数个小太阳落在镇上,又如无数红『色』星子汇成的河流,流淌在青翠的山林之间。
孟昀久久地盯着那盛景,直到夕阳西斜,大面积的火红『色』开始萎缩,仿佛一摞纸燃烧过后,血红的余烬在黑暗的焦炭之上奔跑。
终于,太阳被那山头遮掩,红『色』的波光消失殆尽。清林镇仿佛从魔法中走出,回归寂静。
孟昀在晚风中深吸一口气,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个月。这个地方只有我知道,专门留给你的,别的游客都看不到。”
孟昀笑:“我刚准备说这里可以做一个打卡点,搞网络营销呢。”
陈樾说:“哦……那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