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无奇在阮夫人的床前腻歪了会儿, 外头郝四方已经洗漱过了换了衣裳。郝大人进门,见他们母女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便笑道:“夫人,这可不对呀, 我从外头回来非得沐浴了才能到床边, 怎么平平就不用这些麻烦?”
阮夫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嫌麻烦,到外头去睡,自然没有人管你。”
郝四方忙陪笑道:“我就随口一说, 其实我宁肯麻烦多些,干干净净的才清爽嘛。”
无奇看看两人:“唉, 我还是别在这里碍眼了, 娘, 我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 只有一件, 别老是为我牵挂着,我也不小了。”
阮夫人默默地瞅着她, 终于道:“行了你……去吧。既然叮嘱我,那你自个儿也别熬夜, 早点睡,别忘了喝鸡汤。”
无奇嘿嘿笑笑,退了出去。
丫鬟在外头把门掩上,郝四方在床边坐了:“见了女儿,这下放心了?”
阮夫人靠在床边,半晌才说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只要她在外头胡混, 这心只怕永远也放不下。”
郝四方的声音放的格外温和, 像是怕稍微高声就会惊到夫人:“平平跟你说了要去秋浦的事了?”
阮夫人道:“嗯。”
郝四方想了想,决定卖个好:“本来我也不愿意她往远处跑的,不过谁叫你把女儿生得这么聪明过人呢?今天忠勇伯府的事情,不知多少人找我,没口子的夸赞平平。”
阮夫人略略展颜:“你听了人家的奉承,就又得意了?”
郝四方小心翼翼揽住她的肩头,打量着阮夫人的神情,讨好般道:“我最得意的当然是娶了个好夫人,要不然哪里得平平这样的聪明孩子呢。”
阮夫人皱皱眉:“不要总是赞平平,对三江也好些。”
郝四方哼哼着在她鬓上亲了亲:“知道知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不过三江像我多些,平平像你多些,当然要多疼平平一些,我心里有数的。”
无奇回到房中,吩咐宁儿给她准备两件换洗的衣裳,收拾个简单的包袱。
匆匆洗漱过后,宁儿也已经准备妥当,又忙把熬了一天的参鸡汤送来。
无奇尝了尝,果然醇厚鲜美,慢慢地喝了两碗,通体舒畅。
最后把自己扔在榻上,无奇摊开手脚,长长地吁了口气。
明日还有正经差事要做,她本想就此睡去,以便于养精蓄锐。
不料翻了个身,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当下睡意全无,忙起身披着衣裳走回桌边。
外头宁儿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以为要睡了,谁知又听见脚步声,便忙探头在门口一瞧:“不是要睡吗?又做什么?”
无奇回头一笑道:“待会儿,你先睡吧。”
宁儿看着她在桌边坐下,便叹了口气:“又要写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是写写画画,叫太太知道了看怎么说你,我看还是早点睡吧。”
无奇说道:“就一会儿,你可别去告状,母亲不知道的。”
宁儿白了她一眼:“你以为这屋子里只我一个人啊,再说,家里哪儿有太太不知道的事儿呢。”
说话间宁儿也看出了无奇是不会乖乖听话了,既然说服不了,那只好加入了。
宁儿无可奈何地走进来给她磨墨,又自我安慰地说:“这样也好,写一会子,可以再喝一碗鸡汤了。”
无奇正要把抽屉里的稿子拿出来,才打开,就看到上头压着一样东西,忙用手盖住。
宁儿见她鬼鬼祟祟的,便问:“怎么了?”
无奇说道:“你先去给我泡一杯茶吧,清淡点的。刚才喝了两碗汤有点油腻。”
宁儿哼了声:“知道你又瞒着我不知做什么。”
虽然嘴硬,却还是乖乖地去泡茶了。
原来上次无奇把瑞王的那个荷包跟那几张稿子一起放在了里头,这会儿看见了才想起来。
见宁儿出去,她便把荷包拿了出来,细腻的白色贡缎,绣着精致的五福吉祥图,似乎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香气。
无奇摸了摸那精细的绣工:“这样好的东西,竟然让我烧了,岂不暴殄天物?”
恰好她那个荷包给忠勇伯家的安安咬破了……无奇想了想,横竖明儿就去秋浦了,自然不会跟瑞王照面,不如先拿他的这个用着。
其实给他看见了也无妨,反正他是不要了的。
又想起从万家那里拿回来的两张剪纸,便找了一本花间集,把那两张剪纸仔仔细细地收藏在里头。
宁儿端了茶回来后,见无奇正拎着个精致荷包在腰间比来比去的。
宁儿上前看了看,问道:“这个荷包哪里来的?怪雅致好看的,是自个儿在外头买的?”
“你也觉着不错?”无奇一喜,搪塞道:“是朋友给的。”
宁儿道:“这可怪了,之前表姑娘不是送了你一个吗?怎么不用那个?”
无奇说道:“那个是小林子看着喜欢,给他要了去了。”
宁儿愕然道:“啊?你给了别人了?”
“怎么了?”无奇瞥了她一眼:“大惊小怪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宁儿吐吐舌头,笑道:“那可是表姑娘的一番心意呢。”
无奇瞥了她一会儿:“胡说八道。她还说要给大哥也绣一个呢。小林子实在喜欢,赶着跟我要,他既然如此心爱,给了他去用也不辜负那荷包。”
宁儿叹道:“罢了,给了就给了吧。反正她惦记也是白惦记。”
说了这句后,宁儿偷偷一笑,对无奇道:“你不在家里这几天,表姑娘每天都要打听你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简直比太太都上心呢。”
无奇呆了一会儿,突然有所悟:“她不会……”
瞪了宁儿半晌,还是一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算了算了,我又不是很没事干。”
她知道宁儿多日不见自己,嘴巴一定是闲不住的,而她好不容易得了这点空闲,一定要抓紧时间写点东西出来,毕竟之前曾答应过段老板的。
如今约定的日期已经过了,虽然没见到段老板其人,但无奇仿佛能看见他的影子就哀怨地飘在窗外,幽幽地盯着质问为什么要失信于人。
一想到这情形就忍不住打哆嗦,当下赶紧打发宁儿出去,把门关上,琢磨片刻后才又写了起来。
这一写便爬到了丑时,眼见两个时辰不到就天亮了,这才赶紧搁笔,把两次写完的合在一起看了一遍,又修改了几处,觉着还算满意,便小心地收了起来。
次日早上天不亮,无奇就已经起了床,宁儿知道她昨晚熬夜,还以为她会多睡会,没想到反而比平时起的更早。
宁儿急忙进来伺候:“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有起的这么早过?”
无奇道:“我今儿还有事,去吏部之前要往别处去一趟。”
宁儿道:“这会儿饭只怕还没备好呢。”
“不用吃饭,我还不饿。”
“不行,给太太知道了要骂我的!”宁儿拽住她的手。
无奇背着小包袱,啧道:“我去吏部的路上自然就买了东西吃呢。不过,娘若真骂你两句,你就替我受着啊,反正骂我骂你都一样的,好了别拉拉扯扯,耽误了我的正经事。”
宁儿到底不敢硬拽着不放,眼睁睁地见她出门往外去了,一时唉声叹气:“这是怎么说呢,这屋子竟比那客栈都不如了!半夜三更的回来,睡都睡不了一个时辰,饭也不吃的就走了。”
宁儿嘀嘀咕咕的,便到里头收拾床铺。
正收拾妥当,就听见外头有声音道:“表弟还没起吗?”
她到门口一看,原来是窦秀秀,带着笑站在院门口。
宁儿一看差点笑出声,便迎上前道:“表姑娘怎么来了,您倒是来的早,只可惜我们爷比你更早。”
秀秀本来笑吟吟地,听到最后一句笑容一收:“什么?你是说……”
宁儿道:“一大早的,饭也不吃,匆匆地就出门了!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秀秀满脸失望:“这、这……不是昨儿晚上刚回来吗,怎么这、又走了?”
宁儿忍着笑道:“谁说不是呢,好歹吃了早饭也行啊,这倒好,太太那边我还得担着骂呢。”
秀秀怅然若失,也没有进门的心思了,慢慢地低了头又转过身。
她一路慢慢地往回走,心里有点难过,他们来了也有些日子了,除了那天好不容易地跟无奇说了几句话外,其他时候连照面都难。
掰着手指头细细回想,加上他们刚来的那天晚上那次,统共好像只见过三次。
秀秀扶了扶额头,叹气道:“怎么就忙成了这个样子,要是这样,真的成了亲,那岂不是跟守寡一样吗。”
她很惆怅,又失望的,满含忧虑的双眼看向远处,好像看到了自己跟无奇成亲之后、独守空房的悲惨的将来,想着想着简直要流下泪来。
正在伤感,迎面却听有人道:“秀表妹,你起的早啊。”
秀秀一愣,抬头见是郝三江,忙道:“表哥。”
郝三江看看她来的方向:“你这是……去找平平了吗?”
“啊,虽然是去找表弟,可是却扑了个空。”秀秀哀怨地说。
郝三江笑道:“我猜着就是,刚才我听人说她急匆匆地出门去了,原来是真的。”
秀秀看着他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道:“表哥,你们都是在朝廷当差的,怎么表弟忙的没日没夜,你却这么空闲呢?”
郝三江一愣,想了想道:“当然是、是因为我们的差事不同。”
秀秀道:“表弟的差事要紧一些,是吗?”
“话不能这么说,我的差事也很要紧啊。”
“我常常听人说‘贵人事忙’,所以表弟的差事一定更重要些。”秀秀不由分说地,又幽怨地说道:“唉,真是的,想见的见不着,不想见的却总能见到。”
郝三江吃惊地看着她:“你你、你说什么?谁是想见的,谁是不想见的?”
秀秀看看他的粗眉大眼,在心里跟无奇的秀丽眉眼一比,便叹道:“没什么,我一时说漏嘴了,表哥别在意。”
她说完后便一摆袖子,迈步去了。
身后郝三江呆呆地看着她远去,忽然醒悟过来:“这、这个娘们儿……跑到这里挑肥拣瘦起来了?你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你呢,你以为你是春日姑娘啊!哼!”
他后知后觉而不甘示弱地丢下一个白眼,也转身走了。
且说无奇出了门,立刻命马车直奔棋盘街,到了段掌柜的府门口,小厮上前敲门。
因为及早,里头的门房才醒,朦胧地问:“谁呀。”
无奇道:“跟段掌柜有过九天之约的!”
门房莫名其妙,但段掌柜常常结交些名人奇士,脾气怪诞的不在少数,生怕误了事,忙飞奔入内禀告。
段掌柜的也还缩在被窝里孵蛋似的蜷缩着,可是听见那个“九天”,顿时从床上一蹦窜了下地,厉声高叫:“快去请进来!”
段家的小厮吓了一跳,这语气倒好像是债主好不容易逮到了欠债之人,而且是欠了数千成万银子的那种!
当下赶紧往外通知门房,别叫欠账的那厮跑了!
无奇才进门,就见段掌柜穿着一身中衣,一边飞跑一边正在胡乱地套一件外衫,脚下只穿着一只鞋,另一只在出门的时候甩掉了,却也顾不上管那些。
小厮跟门房见老爷如此状况,当下一左一右把无奇撮住:“老爷别忙,我们已经把这欠债的小子逮住了!”
段掌柜的鸡飞狗跳地跑到无奇跟前,赶紧挥退两人,这才一把攥住无奇的手,热络到老泪纵横:“你可来了,东西呢?”
人来了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东西有没有带来。
无奇正因为自己无端成了“欠债的”而疑惑,见段掌柜衣衫不整鞋飞袜脱的样子,便笑道:“段老板,人家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你这是什么呢?”
段掌柜的道:“不管是什么周公吐哺,你还不来,我就只有吐血的份儿了!”
说着要拉无奇进门。
无奇忙道:“我就不进去了,还有事。”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那一卷稿子:“这是最新写的,只是开头,您先瞧瞧,若是使得下回我再送第二节。”
段掌柜如获至宝,忙先接过来,又问:“最近又在忙什么?总不至于……瞒着我偷偷地跑到别家去了吧?”
无奇笑道:“我是忙的握笔的空闲都没有了,今儿又有一趟远差,这个,还是昨晚上熬夜写出来的。就是怕误了您老兄的约。”
说了这个,无奇道:“上次你派人送我回去,路上出了一点事,那车夫……”
这件事一直悬在她心里,当时车夫摔落地上生死不知,瑞王的人去找又没发现人,她很怕那车夫遭遇不测。
段掌柜听了这话道:“是啊是啊,你不提我也忘了,那天晚上他自个儿跑了回来,说是路上遇到了劫道的,把他打晕在地,等他醒来车也没了人也没了,我吓得不轻,出去遇到兵马司的人,便向他们报案,谁知他们搜了一阵,毫无发现,我又不知你到底住在哪里……害我这些日子差点又怕又惊,几乎愁死,你看我的头发都掉了多少?”
无奇听那车夫没事,已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她因遇到了瑞王,又不想自己遇袭的事情给家里知道,所以求瑞王盖住此事。多半是因为这个,兵马司的人才也守口如瓶,当然,不排除段老板遇到的那些是另一批人马。
横竖没有出人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段掌柜正揪着自己稀疏的头发给无奇展示,又叹道:“好兄弟,说来你好歹给我一个能找到你的法子呀。地址?或者什么可以联系的人?别叫我两手抓瞎啊?”
此刻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无奇见时间不早,又去了心事,便笑道:“等我回来,回来一定。”
段掌柜还想挽留,她已经急忙出门,上车绝尘而去。
“那你说的回来一定啊,我等你……”掌柜伸长脖子扬声叮嘱,殷切的像是怨妇清早送别无情的郎君,光脚踩在地上而浑然不觉。
那门房斗胆道:“老爷,就这么把这欠债的放走了?”
段掌柜回头:“怎么,你还想把他绑在这儿啊?我倒也想呢,不过……”他看看手中那一卷东西:“杀鸡取卵是不可取的。”
小厮道:“老爷,咱先别管杀不杀鸡,先把鞋穿上吧。”他倒是机灵,从里头把段掌柜的鞋子捡了过来。
段掌柜叹了口气把鞋子趿拉上,晃晃脑袋喃喃:“亏得主子这些日子忙的很,一时顾不上这里,不然的话我还真没法儿交差,不过这回好了,总算可以过了难关了。”
初升的太阳红彤彤地,从城头上爬上来。
城门刚开的时候,有一行人缓缓入内,守城门的兵马司的人见状,并未敢靠前喝问。
他们认出这是吏部的差人。
大约一个时辰后,又有另一队吏部服色的人,从城内鱼贯出了城门,从大道而去了!
与此同时,瑞王府。
付青亭把钱括跟韦炜护送着苗可镌尸首回来、而无奇蔡采石也带了另一队人出城的消息禀告了瑞王。
自始至终瑞王只是垂着眼皮,并没有任何的表情,也不见什么喜怒哀乐。
付青亭猜不透主子的心意,只好缓缓退后。
长桌之后瑞王吁了口气。
其实这样的话,对他们都好。
是无奇自己的心愿,而他也不必再退而求其次地让不合他心意的别人去了。
但瑞王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点不舒坦。
付青亭也看出了瑞王有点愀然不乐。
正在这时侯他见顾九从廊下而来,手中捧着一样东西。
付青亭忙退出去拦着:“什么事?王爷这会儿不太高兴呢。”
顾九道:“是那个人写的书,老段才送来的。”
付青亭微怔,忖度了片刻:“倒也是个法子,总之能让王爷开心就行,你进去吧。”
顾九点点头,悄悄地走了进内。见瑞王坐在椅子里,长睫低垂,静止的玉人一般。
只有搁在桌上的右手,长指时不时轻轻叩在紫檀木桌面,像是下棋人在忖度下一步棋似的。
顾九先在脸上堆出几分笑意,才上前把手中那卷东西呈上:“王爷。”
瑞王瞥了眼:“怎么?”
顾九含笑轻声道:“是名卷那边送来的,先前说的新的。”
搁在桌上的修长玉指一停,瑞王扭头看向那一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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