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阿梨闻言自是欣喜,她如今一人带着岁岁,自然一门心思要把书肆的生意撑起来。她应了下来,又道,“麻烦你特意跑一趟了,这么冷的天。”秦三娘只一笑,“你同我客气什么。就算如今你不是我嫂嫂了,我那也还是岁岁的干娘呢。”
阿梨被她逗笑,抿着唇笑着,“那我们岁岁干娘还不快去抱抱岁岁。”
秦三娘立马起身,去抱了摇床里的岁岁,好一阵亲热,才放她在膝上,问阿梨,“你同岁岁今年过年打算如何过?不如和我们搭伴吧,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人越多越好。”
她像是随口一提,但实际上眼神一直盯着阿梨,等着她的回答。
阿梨听罢,却只是抿着唇笑,并不作声。
秦三娘有些急了,忍不住开口,“这又没什么要紧,你的事情,我都同月娘说了,你同二哥清清白白,没什么可避嫌的。月娘亦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章月娘还未同秦二郎成亲,但章月娘在娘家处境艰难,她嫂子因着章月娘和离归宗一事,气得回了娘家。章月娘不想家中父兄难做,索性便搬出来了,但她一个弱女子,又无去处,如今便住在秦家。
这件事,阿梨也知道。
秦三娘还欲说点什么,阿梨温声开了口,“三娘,我还是不去了。”
秦三娘不死心,极力劝她,“叫你一起过年,不是我一人的主意,我二哥也说了的,只是他不方便来,故而叫我带的话。”
阿梨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是个执拗的性子,打定主意便不轻易改口的那种,任凭秦三娘说什么,她都只摇头不语。
秦三娘到底是泄气了,松口道,“你不愿意便算了。”
阿梨反过来轻声安慰她,“三娘,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你想,我又不是一人,我有岁岁呢,不会冷清的,岁岁多闹腾,你还不知道?”
秦三娘哪还能说什么,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外头天渐渐黑了下来,怕夜路危险,阿梨便催秦三娘回去了。
送走秦三娘,阿梨回了屋子,便看见岁岁使劲儿晃着手腕上的铃铛,叮铃叮铃的声响,驱散了满屋子的冷寂,还有一旁乖乖蹲着、守着小主人的阿黄。
阿梨见此情景,忍不住抿着唇,露出个温然的笑容。
不管章姑娘在意不在意,她是绝不能带着岁岁去碍眼的,大过年的,不能给人心里添堵。
她走过去,低下头亲了亲岁岁的脸蛋,语气里带了点欢喜,“过了年,我们岁岁就两岁了,是大孩子了。”
岁岁圆溜溜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并不明白娘亲说什么,只知道娘亲了自己一口,乐得咧开嘴直笑。
蹲坐在地上的阿黄也跟着“汪”了一句,像是在同小主人玩一样,又像是在应和主人的话。
阿梨闻声低头看阿黄,摸摸阿黄的脑袋。
第42章
又过了几日, 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
因着要过年团圆的缘故,阿梨早早给刘嫂放了假,大年二十八起, 便叫她在家里歇了。
书肆也早早关了门, 这条街上多是商铺,临过年了, 没了客人,几乎也都关了, 往日里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巷子, 忽的安静了下来, 叫人还有些不大习惯。
大年三十这一日, 阿梨难得睡了个懒觉,等睁眼时, 岁岁还躺在她怀里呼呼大睡,小猪似的,脸蛋睡得红红的。
阿梨放低声响, 几不可闻从榻上下来,走到窗户边, 轻轻推开一条缝, 便见院里白茫茫的一片。
昨夜里又下雪了。
院子被厚厚的雪覆盖着, 院里那几株桃树的枝丫都被压弯了, 单薄的枝干不负重担, 沉沉坠着。
唯独水井那一块, 因着井是中空的, 雪一落进去,便化作雪水了。
屋里的炉子已经熄了,只留一点点余温, 阿梨忙推开门,才走一步,卧在旧棉衣上的阿黄就爬了起来,跟着她身后一起出来了。
雪颇厚,阿黄还是只肥肥的小狗,一踩进雪里,就直接往下陷了进去。
它似乎是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直接就慌了,下意识跺着后腿,偏偏雪软绵绵的,不好着力,越扑腾,越是惊起一堆残雪,弄了它一头一脸。
阿梨从杂屋取了一簸箕炭出来,便看见阿黄一脑袋的雪,怏怏地样子,瞧见她,便可怜兮兮呜呜了两声,像是在求助。
阿梨险些笑出来,到底怕伤着阿黄护主的心,勉强忍住了,快步走过去,把它从雪地里解救出来,放到台阶上。
阿黄自觉丢脸,尾巴压得低低的,眼睛可怜兮兮垂着,低声呜呜了两句,扭头就回屋了。
阿梨也跟着进去,反手将门关上了,给炉子添了些炭,又将窗户打开了些,以做透风。
她看了眼榻上睡得正香的岁岁,便去灶屋弄些早膳。
阿梨还没回来,不曾想,屋里榻上的岁岁倒是先醒了。她朝左右看了看,没瞧见自己最喜欢的娘亲,黑琉璃似的大眼睛里,顿时蒙上了一层白雾,开始哼哼唧唧地小声哭。
阿梨从厨房回来,左手端着给岁岁准备的米糊,右手则是她的早饭,一小碗肉酱面,一进门,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女儿坐在榻上,金豆豆直往下掉,一副委屈坏了的模样。
阿梨自然心疼,微微扬声安慰自家女儿,轻道,“岁岁不哭,娘在呢……”
岁岁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娘亲,顾不得哭了,哼哧哼哧便往阿梨的方向爬过来。
偏她昨日是跟着阿梨睡的,没睡摇床,床榻四周只用了些薄被挡着,眼瞅着就要爬过那被褥了。
阿梨顾不得手里的碗,飞快往一旁的桌上一放,朝床榻的方向跑过去,在岁岁爬到床榻边沿前,稳稳一把抱住了岁岁。
阿梨心头吓得直跳,后怕不已,这大过年的,真要摔出个什么事,她都没地方找大夫给岁岁看。
她微微松了口气,把岁岁抱怀里,温温柔柔哄她,哄得她止住了泪,才认真同她讲道理,“下回不许这样了,摔着可疼了。”
岁岁听不懂,眨巴眨巴含泪的大眼睛,张张嘴,发出个类似于“n”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她长大了些,开始有意识的模仿大人说话做事,从前没什么意义的咿咿呀呀声,偶尔能表达出点意思了。
阿梨被女儿奶声奶气的模样逗得露出个笑,也没不舍得训她了,低头轻轻蹭蹭岁岁的鼻子,拉长了声音,慢慢教她,“是娘——娘——”
岁岁眨眨眼,握紧小拳头,努力半天,脸都涨红了,憋出个:“n……”
阿梨无奈,又想起听刘嫂说的,她家孩子便是先学会爹爹的,便又教岁岁,“那爹呢?跟娘学,爹——爹——”
岁岁继续努力,拳头握得更紧了,然后,“嘚……嘚……”
阿梨忍笑,一脸认真夸道,“我们岁岁真厉害,是天底下最最聪明的小姑娘。”
一转头,还是没忍住,险些把眼泪笑出来。
倒是岁岁,仿佛从娘的语气里听出了对自己的赞赏,高高兴兴拍了拍手。
哄好了岁岁,阿梨便端了米糊来,一勺勺给岁岁喂了,等她吃饱了,自己才慢吞吞吃着肉酱面。
肉酱是铺子里买的,阿梨只煮了点面,鲜香微辣的口感,阿梨吃得很香,额上都出了层薄汗。
用了早膳,阿梨便去了屋檐下,割了块年肉,打算自己包饺子。
阿梨小时候过年的时候,薛母便会领着她包饺子,这也是她为数不多会做的吃食。
揉面、剁馅、调味……一样样,阿梨不慌不忙做着,反正大年三十也没什么事,正好打发时间。
岁岁还是头一回看到饺子,好奇得不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盯着柔软的面团。面团被娘揉成团团,又揉成长条,又切成一小块,然后又成了圆圆的薄片。
圆圆的薄片被娘捧在手里,这样一下、那样一下,然后就变得圆鼓鼓了。
岁岁惊讶张了嘴,嘴里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阿梨也不懂她说点什么,只时不时应她一句,母女俩说得牛唇不对马嘴的,居然也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包好了饺子,便已经过了午时了。
母女俩起得迟,早膳也吃得晚,都还不饿,阿梨便随手取了本话本,慢吞吞地念给岁岁挺,一本书还未念完,两人都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一觉睡醒,阿梨打了个哈欠,穿了鞋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冷风呼呼吹进来,屋檐上有雪落下来,淅淅沥沥砸在窗台上。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停了,大抵是方才睡觉的时候。
院里落雪还是厚厚的,天色却有些乌蒙蒙,冬日里入夜早,加上今日又是个雪天,阿梨一眼望出去,居然有种要到傍晚的感觉。
正这时,不知道何处传来一声爆竹声。
声音似乎隔壁那条街上传来的,不远不近,阿梨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榻上的岁岁,小猪似的睡得倒是香,爆竹声都没吵醒她。
阿梨抿着唇笑了下,刚想将窗户关上,便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似乎是哪家妇人在喊出门玩耍的孩童。
“二苗——三丫——四娃——回家吃年夜饭了——”
妇人的声响穿过空荡荡的巷子,过了会儿,大概是没得到回应的缘故,又换了个男人的声音。大概是那妇人的相公,男子声音比女子高出不少,传得更远,听上去也更清楚了。
“刘二苗——刘三丫——刘四娃——”
不多时,阿梨便听到了小孩儿的喊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嬉笑吵闹的声音。
阿梨想,大概是玩野了心的孩子们,被自家爹娘这样一唤,终于想起回家吃年夜饭了。
阿梨边想着,边将窗户关上了。
大年三十,挨家挨户都关上门团圆了,父母儿女、夫妻姊妹、祖辈孙辈,其乐融融围着一个桌坐,热热闹闹说着吉祥话,想来是很热闹的。
阿梨仔细想了想,自己似乎还没经历过这样热热闹闹的年。
从前在薛家的时候,薛家人丁单薄,一家子只有薛母、薛蛟同她三个人,薛母又是寡妇,怕旁人是说闲话,更从不放爆竹,总是等旁人家放了爆竹,他们冷冷清清吃了年夜饭,阿梨便去收拾桌子洗碗去了。
后来进了侯府,那便是奴婢了。主子过年,他们下人比平时更忙些,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唤,一忙就要忙到正月。那些年,阿梨甚至是有些怕过年的。
再后来,她成了李玄的通房,倒是不用做事了,只是屋里却更冷清了。
香婉要回家,云润要陪姑姑,李玄要陪母亲妹妹,她也还是一个人待着。
现在想想,大概是她同亲人间的缘分太浅了,她很努力去珍惜身边的人,但最后,似乎除了岁岁,找不出一个能陪她过年的人。
也幸好,还有岁岁。
虽然她连话都不会说,只会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饿了要哭、没人陪要哭、尿了也要哭,小小的人儿,又娇气又难养。
但阿梨还是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生下了岁岁。
否则,她就太可怜了。
真是有些可怜了……
平日里,阿梨不会这样矫情的,但大年三十这样的日子,总是不大一样的。阿梨平日里不去想这些,但过年的日子,便不想过于苛责自己,有些念头,也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其实她最怕冷冷清清了,她也很想答应三娘,去和秦家兄妹一起过年,热热闹闹吃年夜饭,看着院子里爆竹炸开。只是,说到底,秦家兄妹是家人,秦二哥同章姑娘是相爱之人。
她和岁岁呢,就只是外人。
平时再亲近,关系再亲密,过年的时候,凑到一起,总显得生硬尴尬,总会格格不入的。
阿梨甚至有些自私地想,若是章姑娘再迟一个月出现,她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带着岁岁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