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车厢外,谷峰恭敬的声音传进来。“世子,苏娘子,到了。”
阿梨轻轻应了句,看了眼仍然坐在原处的李玄,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便主动开了口,“您之前说有事要同我说,您——”
她想问,是关于岁岁的吗?
但又觉得不大合适,倒像她仗着岁岁的存在,攀着李玄不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李玄倒没察觉她这点小心思。
他那时不过是不愿意阿梨跟着薛蛟走,随口寻了个理由,好自然而然让阿梨随他走,此时阿梨问起了,他也没什么可说,只“嗯”了声。
阿梨听他应自己,便停了起身的动作,安安静静等着他开口。
李玄却又静默了许久,久到阿梨忍不住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其实李玄压根没搭理她。
好半晌,李玄才开口,却是道,“没什么,我忘了。”
阿梨:……
李玄既说自己忘了,阿梨自然也不好再追问什么,颔首打了招呼,便下了马车。
她一进门,便见丫鬟冬珠朝自己奔来,步履匆忙,神情焦急。
阿梨拦住她,“怎么了?”
冬珠就一脸急色道,“公子得知您被贵妃娘娘诏进宫里,去西德门外接您,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您,府里上下正寻您呢。”
阿梨边朝里走,边道,“哥哥眼下在府里吗?大抵是路上错过了。”
主仆二人入了府,得知阿梨回来了,府里上下才放了心,尤其是祖母那里,阿梨更是特意去了一趟,陪着老人家用了晚膳,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岁岁白日里没见到她,此时便粘她十分厉害,明明困得打哈欠了,小手却死死抓住她的衣襟。
阿梨一碰,她便哼哼唧唧要醒,阿梨便也不忍弄醒她,由着她算了。
陪着女儿在榻上躺了会儿,冬珠便悄无声息进来了,见小小姐在睡,便压低声音道,“小姐,大爷来了。”
听到是父亲过来了,阿梨眼睛微微一亮,正好岁岁也睡安稳了,她轻轻将她的小手挪开,小心翼翼起了身,朝冬珠颔首,“我知道了,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阿梨换了身衣裳,又脱了寝鞋,换了鞋,从内间走了出去。
听到动静,苏隐甫抬起脸,见是女儿,眼里带了点暖意,抬手唤她,“过来坐。”
阿梨应了,过去坐下,上来便道,“今日让祖母爹爹担心了,是女儿不好。”
苏隐甫闻言,面上一怔,却是摇头,道,“无妨。”
阿梨却是摇头,道,“是我不好,叫哥哥白跑了一趟,又害得祖母和爹爹担忧。到底是我行事不够稳妥。”
“你才几岁,”苏隐甫打断女儿反省的话,语气温和道,“做什么要那么稳妥,长辈担心,长辈疼惜,这都是应该的。谁家父母不惦记孩子,便是你出嫁了,爹爹该惦记,还是得惦记。更遑论,你还在家里娇养着,合该我们做长辈的,来操这个心。”
阿梨原本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一贯是懂事的性子,无论在何处,都想着不要给旁人添乱,知道家里为了寻她,闹了个人仰马翻,阿梨心里自然觉得愧疚。
再者,自己刚同家里人相认,说句心里话,她虽爹爹祖母喊得亲热,可到底多年未见,心里终归还是有几分忧愁,担心自己做得不好,惹得家里人不喜。
听爹爹这般说,阿梨眼蓦地湿了,不着痕迹侧过脸,眨了眨眼,将那股子湿意忍了回去,才点头道,“我听爹爹的。”
苏隐甫却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见女儿乖乖应下,心里也晓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沅自小在外受苦,谨小慎微惯了,性子不是一时便能改的。
但他并不打算让沅姐儿早早出嫁,故而也并不急于一时,只将这事按下,开口道,“你母亲给你留了些物件”
提起母亲,阿梨便想到宫里的贵妃娘娘,但也只是一瞬,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木匣子吸引了。
木匣子不大,四四方方的,用的红木,刻着长寿吉祥纹,用一枚小小的铜锁锁着。
苏隐甫将一枚铜钥匙放在桌上,轻声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自己打开看吧,爹爹先走了。”
阿梨送走爹爹,又回到屋里,小心取了钥匙,捅进那铜锁入口。
轻轻转动,伴随着一声轻响,铜锁开了。
阿梨将那铜锁拆下来,打开木匣子,入目是些旧首饰,看得出是老样式了,不再是灿灿的金色。首饰大抵是母亲少女时候用的,俱是些兔儿、雀儿之类的形状,阿梨看着这首饰,面前不由得出现了个娇憨天真的少女,面上洋溢着明艳的笑意。
挨个看过首饰,阿梨又从木匣子最底下,找到一件衣裳,很旧了,素白的料子,已经有些微微的发黄,不似新衣那样鲜妍。
阿梨愣了一下,抱出那件衣裳,抖开一看,却见这旧衣的袖子,一只比另一只短了一截。
阿梨有些疑惑,又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除了那断去一截的袖口,没寻出别的什么端倪,只得将衣裳叠好,小心翼翼放回木匣子里。
虽不晓得,阿娘为什么要留这些给自己,但阿梨依旧很珍惜地收好了。
这一日,折腾得不轻,阿梨也累得不轻,一躺下,便沉沉睡去了。
都二日起来,冬珠进来给她梳妆,却见个小丫鬟进来,笑吟吟道,“六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
冬珠见那丫鬟一脸笑意,打趣问了句,“遇上什么好事了,瞧你这满脸笑。”
小丫鬟被打趣得脸一红,小声道,“冬珠姐姐别笑我了,是六小姐的好事呢。有位大人上门提亲了……”
阿梨原给怀里的岁岁梳头发,听了丫鬟的话,拿着梳的手一顿。
提亲?
第63章
天已经很热了, 苏老夫人屋里都用上了冰,窗户半开着,时不时吹进来点风, 扫过那正融化的冰面, 带来些许凉意。
描绘着溪谷兰草的屏风后,薛蛟正端正坐在圈椅上, 穿一身墨底滚银暗纹的缎袍,内里是件雪白的单衣, 乌发用发冠束着, 一条嵌白玉的如意纹宽腰带, 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他肌肤仍然极白, 眉眼蕴着笑意,几分风流姿态。
苏老夫人先把人从上至下打量了个遍, 第一印象倒不算差。
年长的老妇人么,待容貌俊秀的年轻郎君,天生便有几分好感。
但单单是这几分好感, 就轻易把孙女送出去,那又是没影儿的事, 苏老夫人端起茶盏, 轻轻抿了口, 才开口道, “薛郎君说是为了我家沅姐儿来的, 可这自古以来, 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 断断没叫郎君自己上门的道理,薛郎君说,是不是这个理?”
薛蛟倒不慌, 道,“老夫人说的自然对。但我也同您说实话,薛家,如今是我当家作主拿主意。我母亲一切都听我的。今日我上门,也另有缘由,为的是叫老夫人看清我的诚意。我是一心求娶贵府小姐的。老夫人若觉得不妥,改日我请母亲登门为我求娶贵府小姐。”
苏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对面前的郎君,略生了几分好感。
自家孩子自己疼,她自然是看沅姐儿哪哪都好,样样都好。可抵不住旁人的偏见,沅姐儿是和离之身,又还带了个孩子,婚嫁之事上,自然不那么容易。
如今这薛蛟,既同沅姐儿一同长大,情分不浅,又是一心求娶。薛家又是薛蛟一人当家作主,沅姐儿若是嫁过去,只需讨得夫君欢心,至于婆母,倒是不用费什么功夫讨好。
这婚事,这样想起来,倒算得上是桩良缘。
可想是这么想,苏老夫人自不会独自应承下来,只一笑,道,“这事还要沅姐儿的父亲做主,郎君回去等几日吧。”
薛蛟倒是没自以为是到那种程度,以为自己一登门,苏家便会答应。但在他看来,阿梨嫁到,是迟早的事。
苏家纵使有再大的本事,也寻不出比他更好的人选,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再没其他人会那样爱屋及乌地接受那个孩子。
那个叫岁岁的孩子,是李玄的也好,是同阿梨和离的那个夫君的也罢,他都不在意,视若亲女便是,谁叫那孩子是阿梨的骨血。
他很小的时候,便晓得自己待阿梨是不同的,不同于旁人。他喜欢了十几年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孩子,便轻易的放弃。
薛蛟敛笑,颔首应下,“那我便等贵府的消息了。”
他起身要走,却听得隔壁小室,传来几声女孩儿说话的声音,只那声音很低,又隔着扇门,并听不大清楚。
薛蛟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便听得那头有个女孩儿的声音,清亮的音色,说着。
“六姐姐快来,我们都等了许久了。”
那声音极为模糊,若不是薛蛟是习武之人,天生耳聪目明,又刻意仔细听,只怕还听不见。
薛蛟踏过那扇门,从那缝隙中,瞥见一抹海棠红的倩影。
只一瞬,待身旁送他的丫鬟要提醒时,薛蛟已佯装无事,抬脚迈过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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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捧上个红木食盒,轻声道,“老夫人,这是方才那位薛郎君留下的,是些糕点。”
“糕点?”苏老夫人纳闷,打开那食盒,里头果然如那嬷嬷所说 ,俱是些糕点,倒都不是什么稀奇精致的,多是些常见的。
若是贵重的,苏老夫人自然不会收,别说眼下说什么都还早,便是定了亲,以苏家的规矩,除该有的礼节外,苏家也不会收男方家中一分一毫的礼。
否则,姑娘还未嫁过去,无端端矮了对方一截。苏老夫人自然不能答应。
可若是些便宜的糕点,那倒是用不着上纲上线。
苏老夫人想了想,将那食盒盖上了,同那嬷嬷道,“送去给姐儿们。”
那嬷嬷屈膝应下,捧着食盒来了隔壁,除了阿梨,苏府其他几位小姐都在。见是祖母身边的嬷嬷,小姐们便笑着道,“祖母又赏什么好东西来了?”
嬷嬷捧上去,倒是没多嘴,将那食盒放在方桌上,便退了出去。
苏曦抬手掀了食盒盖子,打开一看,便见是些糕点,笑着同姐姐道,“三姐姐爱吃芙蓉酥,我是知道的,六姐姐爱吃什么?”
阿梨心思不在那糕点上,全在猜测,今日上门提亲的是谁,听到妹妹问,便下意思朝那食盒子看了眼。
第二层刚被抽出来,精致的圆碟中,是七八个圆滚滚的糍粑团子,雪白的糍粑团子,裹着一层炒得微黄的白芝麻,散发着甜糯的香味,让人看一眼,唇齿之间,仿佛就有那种入口即化的柔软甜糯的感觉。
阿梨目光落在那糍粑上,整个人便是一怔。
三小姐苏薇见她盯着那糍粑看,贴心端了递过来,柔声道,“六妹妹可是爱吃这糍粑?”
阿梨猛地抽回视线,抿唇勉强挤出个笑,眼里却没半点笑意,“我不爱吃,三姐姐吃吧。”
苏薇十分体贴,见阿梨仿佛真的不喜欢,便收了回去。
阿梨却似受惊了一般,坐立不安,那糕点,更是半口都未沾。
过了会儿,祖母身边的嬷嬷过来了,请阿梨过去。
几个姐儿都晓得,今日有人上门求娶阿梨,猜这会儿祖母喊阿梨过去,怕也是要提那婚事,便都含笑催促阿梨。
阿梨却无她们那样的好心情,起身随嬷嬷过去。
阿梨进门的时候,苏老夫人正坐在圈椅上,身侧是一扇半开的窗户,日光照进来,落在她的银发上,莫名的,阿梨感觉到几分宁静和心安。
她走进去后,祖母便道,“沅姐儿过来,坐祖母身边来,祖母有话同你说。”
嬷嬷搬了绣墩上来,很快便关上了门,然后退了出去。
阿梨在那绣墩上坐下,手便被祖母握住了,祖母的手比她大些,十指上什么都没带,指盖也修剪得十分干净,就那样轻轻握着她。
阿梨不知为何,鼻子蓦地一酸,眼睛也是一湿。
苏老夫人轻轻拍了拍阿梨的手,才温和开口,“若是曦姐儿的婚事,我不会同她说什么,只和她爹爹娘亲说便好。可沅姐儿你,是最让我不放心的。你的婚事,除非你自己点头,否则,便是宫里下了圣旨,我都替你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