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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陆嘉时有些不好意思,沈毅接话:“嘘,我小点声,霜霜听到又要说我,她一直强调他们没早恋,高中毕业才在一起。”
    眼见陆嘉时表情轻松了些许,沈毅喝了口茶,“这都多少年了,辞远也就活到那么大,太快了。”
    那个夏天好像只维持了不到两个月,从高考结束后盛夏开篇,到八月初骤然写上句点。
    那他们两个真正相恋的过程也就那么短,其中的一些小事都是梁以霜在后来的日子里挤牙膏似的讲给沈毅听。
    沈毅作为一个对爱恨没那么明确体感了的中年人,总是认真地听梁以霜讲述这些年轻人挠痒痒似的心动瞬间,好像星星长在戈壁滩,埋没辰光,也溅起了一丝异样的清辉。
    如今陆嘉时在戈壁滩上摸着石头数星星。
    高考结束的当天,沈辞远提前交卷,他英语已经算是成绩最好的一门,至少卷纸上的空都能填满,还是在梁以霜把宝贵的黄金时间分给他做辅导之后的成果。
    其实他脑袋转得很快,英语也是唯一一门刚好三位数的科目,其他实在惨不忍睹。
    高考前沈辞远为给李津写信绞尽脑汁濒临崩溃的时候不止一次问梁以霜:霜霜,我又不去读大学,你非要我学英语图什么?别耽误你拿文科状元了好不好。
    他们两个相处一向是梁以霜说一不二,沈辞远脾气好,又拿喜欢的女孩儿一点办法都没有,早早就预定将来是“妻管严”。
    梁以霜说:你放心,我该拿的分数一点也不会少拿,状元就算了,拿个探花就行了,最好听。
    对于学英语,梁以霜是这么解释的:要你学你就学,你好歹是我的……好朋友,英语不可以太差,我会嫌弃你。
    她最引以为傲的一门科目就是英语,天赋异禀。沈辞远和姜晴的英语都是她辅导的。
    沈辞远闻言眼神促狭地凑近问她:我是你的……好朋友?
    结果收获梁以霜实实在在的白眼,再招呼一掌过去让他低头写作文。
    可梁以霜跟姜晴讲起这件事又换了个说法。
    她拎得清其中的好坏是非,直击重点:我觉得高考这四门科目非要选一个最重要、最实用的,还要从时效性上来说,是英语。就算他不读书了,会英语也好,将来肯定有用。
    姜晴没她那么思想成熟,闻言只觉得有道理,点头打趣:至少将来还能教你们俩的儿子呢,对不对?
    梁以霜又要敲她的头,敦促另一位轻度问题学生继续苦读。
    姜晴后脑勺没长眼睛,不知道她当时不自觉微笑的表情下心里想的是:怎么不说教女儿呢?
    她觉得沈辞远更喜欢女儿。
    而6月8号下午梁以霜走出考场,满身疲累又放松,本来丝毫未曾寄希望于有人在门口接她,却看到了手举两捧鲜花雀跃的沈辞远,一束送给她,一束送给姜晴。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以霜眼神狡黠得像个狐狸,笑着做补充:晴晴的那束里面没有玫瑰,我的有哦。
    沈毅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那么浪漫,他自愧不如。
    陆嘉时在后来很久的冬夜里怀念梁以霜举着两只糖葫芦于雪夜的路灯下吻他表白,从此两人相恋,场景太浪漫,他只当梁以霜文学看太多,骨子里已经写进了罗曼蒂克的因子。
    殊不知只有见识过山海的人才能再现山海。
    高考结束三天后的深夜,沈辞远在梁以霜家楼下给她打电话,吵醒睡梦中的人。
    不顾梁以霜小声嘟囔着咒骂他,梁淑玉今天值夜班,他叫梁以霜立刻下楼。梁以霜迷迷糊糊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件不知道多少年的、领口都有些抽线的t恤套上,下面就是充当睡裤的运动短裤,急匆匆下去见沈辞远。
    当时沈辞远扯着她破烂的领口笑了好久,笑容里没有嘲笑,只是无奈地宠溺,他觉得眼前睡眼朦胧的姑娘好可爱。
    然后呢?
    十八岁的少年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在盛夏的晚风中载着梁以霜骑了很久,要不是风有些凉,她一定会搂着他的腰睡着。
    海河三十道桥梁以霜数不过来也记不过来,最后的目的地是三十分之一的桥上,水流涛涛、海风凉凉,沈辞远一路骑得很快,额头起了一层汗珠,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之后说句“刚好”。
    随后大咧咧地扶住梁以霜的头,强行转向南面的那栋金融大厦。梁以霜一看,漆黑一片。
    她耐心不够,对上沈辞远激动的神情十分不理解,很快感觉到光亮——大厦的led广告屏开始滚动巨大文字。
    沈辞远笑着说:你看?我没骗你吧,还用大眼睛瞪我。
    梁以霜立刻捂着脸颊泣不成声。确切地数其中情感其实是又哭又笑,怎么会有人斥巨资在大厦投文字表白写的居然是“霜霜永不哭泣”啊?
    好像奋斗宣言。
    她的脖颈被不知名蚊虫叮咬,还毫无颜面地抓挠了两下,洗过澡不久的身上染上黏腻,转头恼羞成怒地数落沈辞远:你什么意思啊?这是你花钱弄的吗?
    总觉得是在公开宣扬她有多爱哭。
    沈辞远用手给她抹眼泪,实际上手心紧张得出了更多的汗,擦得梁以霜脸上都是味道。
    他语气也蛮横,说道:不是让你别哭吗?怎么又哭?你答不答应啊,梁以霜!
    梁以霜明知他说的答应什么,可还是嘴硬:答应什么?你也没问我,就让我答应。
    沈辞远指着远处的大厦屏幕,他攒的钱不够多,还是磨了管理方好久才买下这深更半夜的一分钟,最后一下滚完,“霜霜永不哭泣”不见踪影,沈辞远忍不住皱眉。
    沈辞远:那一分钟好多钱呢,你怎么还耍赖?
    梁以霜破涕为笑:我这不是不哭了吗。
    沈辞远:那是一回事儿吗?
    梁以霜:怎么不是一回事儿了?你英语少拿二十分就亏在不会做阅读理解上了吧!
    年轻人在桥头上吵嘴,沈辞远说不过她,面对喜欢的女孩又动都不敢乱动,最后还是梁以霜看不过他急得满头是汗,松口同意。
    回去的路上他骑车的速度放慢很多,或许因为心境也大不相同,梁以霜频频举起双臂挥舞,两个人哼着歌儿感受晚风,那时候难免在心里感叹:
    永爱盛夏,夏夜无尽。
    后来梁以霜不止一次问过沈辞远,为什么要写“永不哭泣”,沈辞远始终不作正面回答。
    直到八月。
    过了这些年,金融大厦早已经不复存在,楼体翻修、冠新名,梁以霜也逐渐能够在无尽的追忆中理解了“永不哭泣”的含义。
    毕竟那个放学日的傍晚,他穿着沾上冰淇淋的校服分给她一只甜筒时,她正泣不成声。
    那是他们第一次靠近。
    chapter 47
    中年男人寥寥数语就讲清楚个故事,笼统概括又不失该有的情节,陆嘉时清晰地感觉到其中少男少女所独有的青春旖旎。
    总觉得喉咙干涩,艰难地扯了个礼貌的笑容,或者说是假笑,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陆嘉时从小就是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不论相貌还是成绩都一等一的优秀,即便在父母离婚之后随齐韵生活,齐韵把对两个儿子的希冀与抱负都泛滥地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也能够让自己顺意和母亲满意两者兼衡。
    在知道沈辞远之后,他产生过深深的妒忌、深深的憎恨。妒忌沈辞远被梁以霜爱得那么深,爱到影响了今后多年的生活;憎恨沈辞远为什么年纪轻轻去世,从而让梁以霜性情复杂、伤痛多年,耽误了自己也耽误了陆嘉时。
    如今,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感觉居然是自惭形秽,新出现的一种情绪。
    在爱情世界里做比较的话,他好像远不及沈辞远,他从来没有给过她一种“全世界你最珍贵”的浪漫,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好好男友。
    有生之年他竟然给自己用上诸如“平凡”的形容词,难以置信。
    好像看到陈奇闻觉得配不上梁以霜,沈辞远如果看到他是不是也会有相同感受?思及此处,陆嘉时心里又在嫉妒。
    沈毅给他递过煮好的茶,精致考究的茶杯太小,陆嘉时如同干渴的行人一饮而尽,还觉得不够。
    他隐藏得足够好,沈毅并未觉得异常,轻轻拍了拍陆嘉时的肩膀。
    “你听听就算咯。霜霜总说不喜欢他搞这些的,不知道浪费了多少钱,我倒是不心疼,他如今都没了,我还能说什么,他才什么都是对的。
    “霜霜不一样,她虽然机灵,但跟我们说话都口直心快的,从小就没少说辞远。晴晴说她别扭,越是喜欢的越是不好意思说明白,我还记得辞远读初中的时候跟我打电话,问我这个女生是不是讨厌他,我怎么知道小孩子的这些问题?只能告诉他不要早恋。”
    就像哈利波特里面赫敏最后和罗恩在一起惊煞众人,只有细心懂爱的人才知道男孩女孩之间只有相互喜欢才会不敢靠近又口是心非。
    陆嘉时已经成年太久,又因为过早心智成熟,对于这种大学以前学生时代的暧昧并不能感同身受,只能应和着点头。
    沈毅又说:“我给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添堵。你很优秀,我看得出来,霜霜的眼光不会差,甚至可以说是她配不上你。”
    陆嘉时摇头,“她配得上的。您觉得我有多优秀,那她也同样,只是她选择了现在这种平静普通的生活,我多了一点野心而已。”
    沈毅笑个不停,眼角挤出了褶皱,“叔叔只是想让你知道辞远对她有多好,她被我们都宠爱着,那都是她应得的。”
    陆嘉时“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我再偷偷告诉你个事,一直不敢跟霜霜说。她现在记得的已经够她去忘的了,我不想再让她知道这些,到时候更走不出来。”
    陆嘉时:“好,您说,我听着。”
    沈毅说:“辞远从小就喜欢把东西藏在床垫和床头的缝隙里,是那会我和他妈妈不让他买漫画书留下的毛病,其实我们都知道。他走之后,有天我在他房间里坐着,看到床就习惯性摸了摸,找到了一张银行卡。”
    从沈辞远读高中开始,沈毅不再给他现金零用钱或是转账到爷爷奶奶那里,他自己办了一张卡,沈毅直接转给他。
    那张银行卡是中行的,沈毅找到的却是建行。沈辞远和梁以霜一样,在生活习惯上都有些大大咧咧,一直以来都用一张银行卡就是怕卡太多记不住密码。
    面对陌生的卡号,沈毅十分迷惑,幸好背面签名条上写了此卡的用途,沈毅瞬间恍然。
    白色的条带上是沈辞远还算整齐的字体,写着“for ss”,ss等于霜霜,for ss就是“为了霜霜”。
    确定关系之后的短暂夏日里,沈辞远曾经说过多次要和梁以霜在一起一辈子,他将来一定要娶她。
    梁以霜说他不靠谱,满嘴跑火车之类的形容。
    殊不知沈辞远真的不止是说说而已。
    沈毅的语气有些嘲讽,“十八岁的小伙子就知道攒钱,这要是活着可了不得,工资卡岂不是都要全部上交。我带着关系证明和身份证去银行把卡里的钱取出来了,这小子不知道攒了多久,表白应该花了不少,卡里还剩不到一千块钱,我想着你这点儿钱能为了霜霜做什么,你说他是真懂事假懂事……”
    陆嘉时承认触动,可一颗心扭着,实在是不舒服,又贱贱地想听沈毅讲这些。沈毅嘴上数落沈辞远,可心里一定为他骄傲,毕竟只有良好的家庭氛围才能教育出来这样心怀爱意与善意的孩子。
    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陆嘉时主动转移了话题,从沈辞远与梁以霜过度到沈辞远之死。
    “您教得好,或者说他爷爷奶奶教得好。我听霜霜说,他是为了救人溺水才……”
    沈毅下意识转头扫了眼厨房门口,放松下来后压低声音说:“是为了救人,淹死的。下过雨之后水流又冷又急,他救完人自己没力气了……捞上来的时候已经……”
    “不好意思,叔叔。”
    沈毅摇摇头,又喝了口茶,“都过去了。”
    想到《步履不停》里面印象深刻的那个小胖子,被纯平救上来的幸存者,梁以霜看电影时、看电影后都很仇视的一个角色,陆嘉时问起。
    “那他救上来的人现在怎么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您跟霜霜她们两个相处得像爸爸和女儿一样,想他可能也会来看您。”
    沈毅的表情僵住,咽了口唾沫之后又在找烟盒,陆嘉时帮忙拿起来递过去。
    等到烟点着了之后,沈毅才慢吞吞地说:“我不用他看我。你别和霜霜提起这个人,她会生气。”
    陆嘉时见状自然不会再多说,点了点头。
    厨房里忙碌的人两手并用端着菜出来,客厅和餐厅处于同一片开放式的区域,刚静下来的空间里传来声音。
    姜晴先叫:“马上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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