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陛下,”何喜哽住了喉咙,一字一句道,“您要冷静,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您还记得老奴和您说过明日临王放在城外的那些人会有异动吗?我们要忍一忍,忍到明日就好了。”皇后被抓已经是定局,而且十有八九是临王伙同太后干的,若说还有谁能不着痕迹地就将皇后掉了包,除了对未央宫了解最深的太后没有他人。
太后如何会想去给先皇守皇陵,既然已经撕破脸了,明日就一定要彻底除掉太后和临王,才能保陛下的皇位安然无虞。
至于皇后,若是她真的遭遇了不测,他已经老了,做不得什么了,会以死平息陛下的怒火……
“好,朕明日再杀了他们。”司马戈慢慢抬起头,遥遥往一处虚无的地方看了一眼,眼神漆黑冰冷。
“至于这个女人就交给大监好好审问,还有,朕不喜欢看到她这张脸。”说完,他再也控制不住飞快离开了未央宫。
他要好好布置,好好筹划,明日才能够杀了那些人,是他们抓走了小傻子。
小傻子是个傻子,这个时候一定在哭着要人去救她。
这夜,萧瑜做了一个美梦,她梦见自己肚子里面的小公主了。
小公主一双黑葡萄的眼睛冲着她扑闪扑闪的,两只粉嫩嫩的小手臂朝着她挥舞,嘴中还咿呀咿呀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萧瑜开心地笑弯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小公主的额头,小公主就偏着头咧嘴笑,边笑还边向她吐泡泡,比阿瑜幼时见过几次的幼弟还要可爱聪明,所有见过的人都喜欢小公主。
一句一句的夸奖仿佛不是在对着小公主说的,而是对着阿瑜。她即便在睡梦中也幸福地抱着被子露出了脸颊的小梨涡,真好啊阿瑜的小公主。
然而接下来的梦境就不那么美妙了,陛下突然出现了,他的脸黑沉沉的,眼睛也乌压压的骇人。
“小傻子,你居然不听话私自生下了小公主!朕要扒了你的皮子,将你扔进冷宫!”陛下夺走了小公主,将小公主关了起来,关在了又小又黑的佛堂里面,他还要将阿瑜打入冷宫。
呜呜呜~萧瑜哭地委屈极了,泪水从眼尾流出来沾湿了被子。
细碎的哭声吵醒了警觉的内监阿久,他在门口本就睡的不沉。听到娘娘的哭声他连忙爬起身冲过来,看到娘娘在睡梦中流眼泪,迟疑地小声唤醒了她。
“陛下不喜欢小公主呀。”萧瑜虽然被唤醒可还是沉浸在噩梦之中,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阿久不明所以,手脚无措地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陛下不知道娘娘有孕,小公主要很久才能出来,娘娘不用担心。”
萧瑜突然抬起头,“本宫在这里再多待些时日吧,阿久,你要陪着本宫呀。”
她磨磨蹭蹭地,想要拖一些时日,阿久说那个坏女人没有阿瑜的眼睛生的美,陛下和春花应该会认出她是假装阿瑜的吧。
闻言,阿久心中涌出一股淡淡的欣喜,其实娘娘晚一些回宫,他也就能活的更久一些,就像他的名字。
“那就后日,后日再将消息传到靖国公府去。”他低声说道。
萧瑜重重地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给状元的,要明日呀。”
“嗯。”小内监也听过状元的名字,他看出娘娘很信任状元。
次日便是重阳节,一家团聚的好节日,喧闹的街道上有许多小贩在叫卖茱萸花,李氏的儿子李大郎一大早也运了许多的花到城中的香料铺子去,之后他便坐在驴车上开始向人打听新科状元的住处。
寄住他家中的夫人给了他足足一小角的金子,黄灿灿的金子,足够他们一家人五六年生活无忧,李大郎怎敢怠慢,送完了花瓣就要去给新科状元送信。
那名遭遇了歹人的夫人言她是新科状元的妹妹,状元看到她的信就会过去接她。李家一家人都震惊了,他们竟然收留了状元的妹妹!
“不错,新科状元的确租住在我这个小院子里面,只是状元前两日就退了院子离开了,听说是回了苏州探亲去了。等到探亲回来,说不定还会租在我这里呢。”
李大郎闻言只道那夫人运气真是不好,新科状元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了苏州,他哀声叹气地离开,只对那房主言若是见到状元转告他一句他的妹子萧夫人就住在望京城外的李家村。
房主一听是来找状元寻亲的,爽快应下了,热心又加了一句,“状元郎离开望京也是坐的驴车,若是在路上再拜访一下友人,想是还未走太远呢。”
李大郎失望之下这句话就未听进去,都走了两日了如何还未走远?他觉得有负萧夫人的所托,就驾着驴车又去了夫人所说的书阁,农家少有乐子,夫人托他多买些话本子。
书阁因为今日重阳节的缘故人声鼎沸,李大郎有些局促地进去,因着他大字不识的缘故浑身不自在,生怕这些读书人眼中露出鄙夷的意味。
“伙……伙计,这里的话本子都……都买一些。”李大郎也不知道萧夫人想要多少话本子,只试探着说了一句。
那书阁的伙计正忙得不可开交,他眼睛厉,只一眼便看出了李大郎是一个没多少银钱的乡下农夫,随手就递给他两本小册子,“这些话本子够了吧?”
李大郎看着只有两本,有些紧张地摇摇头,“我……我要二十本。”萧夫人给他的可是一角金子,她的仆人还在教他们家人做香露,他觉得两本不够。
然而伙计却有些不耐烦了,抱怨了一句,“一本就要五十文,你能拿出多少银钱?”周围的人也不赞同地看着面容憨厚的农夫,家中好不容易有些银钱,这人不用来买粮买布却嫌弃两册话本子太少,不会过日子。
倏地一下,李大郎的脸就涨红了,讷讷地不知如何回答。
“这位郎君,话本子都在那边,你要买多少可以去那里拿。”正在这时,斜里插进一道温和的声音,解救了李大郎的无措。
李大郎闻声看过去,只见一名蓝衣的男子正含笑与他说话,这男子面容清隽温润,脸上的笑容很轻易便能激起人的好感。
“状元郎!”书阁的伙计看到人激动了,连忙喊掌柜过来,却被连益挥手制止了。
“昨日出城忽然想起先前连某承诺的话本子还未交给掌柜,这是新写的话本子,加起来一共是五本,如此连某与书阁之间的约定就算是完成了。”他微微一笑,将一小册子递给伙计,而后便要离开。
周围的人都兴奋地谈论起状元郎的事迹,又叹其人信守承诺,出了城还能为了一册小小的话本子再次折返。
闻言,李大郎愣了一会儿连忙往外冲去,“状元郎,你的妹子萧夫人遇到了歹人正在俺家避难,等着您去接她。”
连益急着赶路回苏州,被这位身材魁梧的农家汉子拦住,本十分不解,听到他口中的萧夫人不知为何心下一紧,想起了记忆中的小姑娘。
“我家公子没有妹妹,你怕是找错了人。”阿青开口反驳。
李大郎连忙又道,“这是萧夫人给您的书信,您一看就知道了。”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泛了黄的信纸,递给状元郎。
连益目光一顿,接过去打开看到熟悉的字迹,呼吸停滞了一瞬,是阿瑜,她不在宫中如何会在这个农户的家中!
心惊之下,他突然记起了游街那日宫中一名内监对他态度的古怪,莫不是……
第七十九章
重阳宫宴是皇室的家宴, 因为临王从封地回京而变得格外盛大,也格外的古怪。
靖国公府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宴会事宜,尤其是一品靖国夫人柳氏。上次她入宫求见皇后被拒, 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安,如今她作为皇后的大伯母收到了进宫赴宴的旨意, 心下稍安。
这说明皇后在宫中是无恙的。
宫外传言皇后为陛下所厌, 靖国公府内便多了对皇后的许多微词,尤其萧姑母二人, 脸上的幸灾乐祸十分明显。
这次宫宴,靖国公府不只有柳氏要去,宫中还下了一道旨意, 要道慈真人一道前往。
谁也弄不清陛下让萧茹去皇室家宴究竟是何意, 但靖国公府里面萧茹的气焰明显又升高了不少,她到柳夫人这处来的时候眼中隐带着得意之色。
旁人不清楚陛下为何要特意下旨要她前往, 萧茹却是心知肚明都是因为临王。她对陛下言临王会在重阳节前后对陛下不利, 陛下他信了, 今日的重阳节宴萧茹已经预料到会有事情发生。
她轻描淡写地看了嫡母柳夫人一眼,上次她只从柳夫人手中要回了几千两公中的嫁妆银子,心生怨怼,这次进宫便不打算提醒柳夫人宫宴恐会生变一事,这就是柳夫人怠慢她的后果。
柳氏察觉到有些不对,冷笑了一声, 并不理会萧茹, 顾自出了靖国公府的大门。她心中担忧的是自己的侄女萧瑜, 按理说重阳节宫中设宴皇后定会出席的。
萧茹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给陛下提了醒, 临王便很有可能会在此次落败, 到时她身为陛下的救命恩人,比皇后也不会差什么。
马车蜿蜒进入深宫,宫门口的禁军仔细盘查了一番才将人放进去,设宴的地点在太极殿,帝后、太后、宗室皆会到场,是以宫中的戒备极为森严。
柳夫人和萧茹随着宫女进入内殿,因着只和皇后沾亲,座位并不在前列。刚坐定,柳夫人就抬头暗中看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座位,那是皇后的宝座,如今是空的。
她蹙眉总觉得有些怪异,不只是奇怪陛下为何会下旨让她和萧茹两个和皇室没有关系的人赴宴,还觉得今日宴会的气氛不太对。
没等她看出个究竟,临王府一干人就到了殿中,殿中人尽惊奇,因为这次宴会常年礼佛不理世事的临王妃居然到了。她身着一袭大红色的流金曳地裙,两位气质容貌迥异的世子侧妃紧跟其后,然后一脸平静地坐在了最前列的位置。
殿中因为临王妃的到来十分的安静,柳夫人又看了一眼上首空悬的座位,殿中的众人按照身份都各有自己的地方,上首的席位应是帝后和太后的。再往下便是亲王、长公主、亲王妃、郡王和郡王妃等人。
因着陛下的后宫妃嫔人少而位低,有资格出席的只有一两个婕妤和美人,既不得宠也没人会在意她们。殿中人在意的是还未出席的皇后太后,宫中的流言已经到了他们的耳中,听闻陛下收下了临王带来的小国贡女……
而过了这场宴会不久,太后就要启程去皇陵清修……据说临王妃同太后娘娘之间也耐人寻味。
总之,这场皇室家宴人人都觉得古怪而不安,暗暗揣着一颗砰砰砰乱跳的心脏。
大概两刻钟后,临王和平郡王等宗室王爷进殿,他们身后是长公主和驸马,隐隐看着倒像是约好了一同前来。
柳夫人只觉得大事不妙,即使她一个后宅妇人也看出了不对,不久前陛下因为彭举一案狠狠的得罪了平郡王,长公主设宴时又直接杀了驸马的两个族侄,偏偏这些人和临王看起来关系匪浅,像是拧成了一团……
在她的忐忑不安中,司马戈终于自太宸殿而来,坐在最高的空位之上,他阴着脸扫了殿下一眼,一句话都没说。连众人向他行礼都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人起身。
陛下之后便是上宁宫的太后,出乎意料,她是同临王世子司马誉一同前来的。
众人看不清临王妃的脸色,但太后娘娘的轻笑声每个人都可以听到。
此时,位于皇帝的右手边的一个高位还是空的,应该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是皇后。
陛下、太后、宗室尽已到齐,只陛下右手边的位置还是空的,皇后居然还未到宴,这是极大的失礼和不敬。
殿中的人见此已经皱紧了眉头,皇后娘娘实在不像样子,如此怎么能做天下女子的表率,称作一国之母。就算前些日子她和陛下之间有了矛盾,也不可在此等重要的宴会上耍小性子。
就连临王和太后也极为隐晦地看了悬空的位置一眼,莫不是那女子不敢在此时露面?亦或是……她已经被司马戈发现了端倪?!
“皇后娘娘驾到。”在众人心思浮动之时,身着一袭凤袍的皇后娘娘姗姗来迟,她半低着头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离得远的柳夫人只能看到她妆容浓重的眉眼。
“妾身拜见陛下。”众人只见身着红色凤袍的女子一步一步走进阴沉着脸的陛下,心下隐有所觉帝后之间是真的有了隔阂,也许是因为那名小国贡女,也许是因为别的缘故。
“陛下辜负了妾身,那就去死吧!”不过在一瞬间,变故骤然发生,头上戴着凤冠的女子在起身的那一刻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把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匕首插在了陛下的身上,鲜血横流。
殿中众人的心跳都停了一下,皇后娘娘居然刺杀陛下!而且……她刺中了!
“贱妇!”司马戈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一脚踹开了行刺的皇后,女子倒在地上,头朝下已经晕了过去。
同样快要晕过去的还有柳夫人和萧茹二人,二人脸色惨白,血色尽失,今日无论她们与萧瑜的关系好坏远近,萧家九族都难逃一劫!
可是,阿瑜那样单纯的性子,不该,不该啊!柳夫人忽然看向了倒在地上的红衣女子想要冲过去,随即就被内监和宫女拦下了。
“快请御医!陛下!”司监何忠大惊失色,急声大喊,殿中顿时乱作一团。
司马戈忍不住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却是冷冷地看向了事不关己一脸淡然的临王,语气平静,“临王,是你背后指使的皇后,太后也是主使者,你们是要造反。”
“陛下在说些什么,皇后娘娘同陛下鹣鲽情深,臣如何能指使娘娘行刺陛下。想必是陛下禁军围了未央宫又宠幸其他女子,刺激了皇后娘娘对陛下下了杀手。”临王慢吞吞地饮了一口酒,看向身后的宗室等人,又道,“皇后众目睽睽之下行刺陛下,陛下却将罪责推到臣和太后娘娘的头上,真是令臣心寒。”
“王爷说的是,陛下,你这是在空口污蔑,妄为一国之君!”平郡王率先出口指责,那把匕首还牢牢地插到司马戈的身上,局势强弱一眼便能明了。
“陛下,您先是对宗室不满,如今又将罪责推到临王头上,便是先皇在世也不能容你如此对待长辈。”长公主冷笑着指责,皇位上坐的人都是她的侄儿,礼敬长辈的司马誉要比司马戈好上百倍,纵使那人是临王,她长公主的名头也不会变。
平郡王在宗室里面德高望重,长公主因为是公主之尊也颇有分量,他们二人话音一出,殿中的人就算是不知情的也看清了眼前的局势,大多数人沉默不语,基本表明了宗室的态度。
何忠的心都凉了,一脸惶然地看向殿外大喊,“御医,御医怎么还未来?!”
“好了,勿要喊了,今日就是这贱种的死期,御医永远都不会来了。司马戈,被你宠爱的皇后刺上这一刀滋味如何?这都是你的报应,你这克父克母的贱种,居然还坐在这皇位之上,天地不容!”太后脸上洋溢着笑容,此时此刻看着那贱种血流不止的模样,终于从胸中吐出一口闷气。
“克父克母?贱种?”司马戈的薄唇上沾了鲜血,殷红的唇慢慢咧开,显得妖异又惊心动魄,“太后与临王叔嫂私通,罔顾人伦,才是真真正正生下了贱种。”
“放肆!”太后骤然起身,一双眼中含着无尽的恶毒,“哀家一直怀疑先帝死的蹊跷,现在想一想你带着皇后祭祀太庙之时地上突显血迹,如此不祥之兆定是先皇暗示是你这贱种弑父夺了皇位!”
“你这贱种居然还敢污蔑哀家和临王,不错,司马誉的确是哀家的骨血。可他的生父是先皇!”太后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司马誉,目光闪了闪,语气急促,“若不是宸贵妃那个贱人蛊惑先皇,先皇也不会因为要把皇位名正言顺地传给你这个庶子,怎会将我儿过继给临王抚养?”
“我儿司马誉才是堂堂正正的嫡系血脉,先皇的嫡子,这个皇位本就应该是他的。”太后一甩袖子,在殿中扔下了一下大炸弹。
殿中众人惊得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在临王世子和陛下的身上来回看,他们本以为今日临王是要篡位,没想到接下来居然是这种进展。
“太后所言不错,今日本王就要替皇兄报仇,以正我司马家的血脉。”临王笑着起身,看了一眼殿中的宗室,“司马戈失道为自己的皇后刺死,于情于理这个皇位都该是司马誉承继。诸位以为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