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还有,你炖的补汤不好,”萧知珩看了一眼过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清隽的面容上难得的有几分认真,又道,“你别什么都给她瞎喝。”林总管一听不好,顿时就有点惶恐,又耐不住好奇问,“老奴斗胆,这汤……是什么了吗?”
“上火。”萧知珩淡淡地道,随后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缠人。”
林总管表情就有点古怪。
他其实很怀疑到底是谁缠人?
萧知珩说完后,看向还没走的林总管,拧眉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林总管这才想起正事,紧声道:“回殿下的话,是宫里那边来消息,说陛下那边怕是不好……请您进宫一趟。”
宣帝用药撑到现在已是不容易,病重无可医,最后一口气应该也是快吊不住了。
萧知珩听了,心里也没有什么波动,开口道:“知道了。去准备吧。”
叶葶也没有睡多久,在榻上像条死鱼一样躺了一个多时辰,就挣扎着起身了。
她醒来有了一点力气,趁萧知珩不在,就自己硬撑着去泡了个澡。
然而时机还是不好,她泡到一半,萧知珩就从外面回来了,大概发现人不在,他就走到汤池那边了。
叶葶听到动静,头皮一紧,脸还是红扑扑的,凌乱道:“我我好了,别,先别进来……”
萧知珩果然就停住了脚步,屏风后的身影优雅,静静地站在屏风后。
他什么都没有做,但叶葶的思绪已经乱了,脑子里全是昨夜的画面。
她抱着手臂,手脚酸软,脸上一阵阵发烫,有点害羞,也有点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坐在屏风后面的萧知珩就声音温缓地开了口。
“水都凉了,还不起来?”
叶葶当然是得起来了,不过她这时候,才发现要换的衣袍挂在屏风那边,而它正好‘不小心’,落在了安静地站在屏风后的太子殿下手里。
她就有一点欲哭无泪了,无奈唤道:“殿下……”
萧知珩依言进来了,他见叶葶一脸郁闷又委屈地缩在池子里的角落里,只露出半张脸,就轻笑了一声。
他亲自去把人捞了起来。
萧知珩将人抱了出去,道:“害羞什么,你身上哪里孤没看过?”
叶葶被放在榻上,裹紧了被子,小声反驳:“那怎么一样?”
“哪不一样?”
“哪都不一样。”
萧知珩倒也不跟她计较,他去取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过来,散出一阵浓郁的苦味。
叶葶紧紧地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都写满了抗拒,诚然是不想喝。
萧知珩端着碗,拿着勺子喂她喝。
这药也不知道是拿什么熬的,叶葶直接苦出了眼泪,差点全都呕了出来,说什么都不肯喝了。
萧知珩要喂完,叶葶摇头拒绝,顿时戏精发作,道:“睡完第二日赐药,都是赐一碗避子汤。殿下好狠的心。”
萧知珩一愣,气笑了,“你的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叶葶反正不肯喝。
然而她嘴硬根本没撑到最后,三两下就被撬动了嘴,把补药全喝了下去。
叶葶无力反抗,就只能认命了。
萧知珩见她蔫蔫的,佻笑道:“避子汤孤也陪你喝了,还不公平?”
叶葶忧郁道:“公平死了。”
萧知珩笑着,低头亲了她一口,塞了一块糖豆到她嘴里。
叶葶耳根一红,立刻就老实了。
她这时才发现萧知珩穿好了朝服,便问道:“殿下要进宫?”
萧知珩回道:“嗯。陛下快要熬不住了,孤去接他的遗旨。”
叶葶怔了一下,然后她就握了一下萧知珩微凉的手,轻声道:“我等殿下回来。”
萧知珩垂下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
萧知珩进宫的时候,在路上就正好撞见了九皇子。
有些日子不见,九皇子长了个子,但还是那个懵懂且不着调的孩子模样。大概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他身上也有了几分懂事的谨慎感。
一场凶险的纷争动乱过后,如今宫里已经换了面貌,得势皇子死的死,被关的被关,平安无事的,也没剩几个了。
如今太子掌控着一切,隐隐有一种顺者昌逆者亡的意思。
九皇子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知深浅,一见着太子就没头没脑地贴上去了。
九皇子在宫道上见到萧知珩,面上有点惶恐,恭敬地唤了声太子。
萧知珩看着全身都十分拘谨紧张的九皇子,静默片刻,从前该避嫌的时候不怕,现在倒是后知后觉地懂事了。
萧知珩知道,自从三皇子、四皇子、乃至宣帝接连出事后,太子独善其身,手掌大权,宫里曾有人出言得罪过太子,所以畏惧他的人不少,不敢生事。即便有人疑心什么,也不敢冒头,蓉贵妃母族伺机生事,就已经得到血淋淋的教训了。
没人能挡得了太子的路了。
萧知珩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站在不远处的九皇子,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不一起走吗?”
九皇子愣了一下,有点受宠若惊,连声道:“走,走的。”
他心想那些被关的老臣说什么太子手段阴诡狠辣,都是危言耸听。
二哥还是跟从前一样的。
宣帝奄奄一息,确实是撑不住了,此前他还有挣扎的意识,不肯作罢,不愿认命。
殊不知,他是凭参药吊着精神的,情绪越是起伏不定,越是想要挣扎,心力消耗得越厉害。熬到最后,他只能是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濒临崩溃,最后挣扎至死。
这种明明心有不甘却生死不由己的痛苦,宣帝一一尝了个遍。
这个高高在上、独揽大权的皇帝,算计了一辈子,怎么都没有算到,自己最后沦落到这样的结局。
病无可医,身不由己,他成了真正的活死人,临终了,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来。
报应轮回,苍天自有定数。
萧知珩脚刚迈进清心殿的门,殿中正好传出宣帝驾崩的哀唱。
“天子宾天,大行皇帝驾崩——”
九皇子面上惊慌失色,当下就放声哭了。
萧知珩脚步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僵躺在龙床上没有生息的宣帝,随后他就在一片哀号中跪下。
皇帝宾天,阁臣宗亲前未留遗命,储君在位,萧知珩就这样无声地接下了宣帝连死都舍不得松手的权柄。
到此为止,一切尘埃落定。
宣帝走得不安详,不曾瞑目的眼里像是带着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交代出去的不甘心,那瞠目欲裂的遗容似乎含怨带恨。
清心殿的近身内监个个惊心,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言语,最后还是太子亲自替陛下合上了眼。
众人只知宣帝因三皇子造反之事大受刺激中风倒下,病势汹汹,走得突然,不曾留下传位诏书,宗亲阁老们无法,唯有依宗制办事。
走到这一步,萧知珩根本不必开口,也不用做什么,剩下的事就有人替他办了。
大行皇帝崩,承依祖宗制,东宫顺应天命皇恩,储君继位,择日登基。
朝堂风雨停歇,最终还是太子成了那个天命所归之人。
叶葶当日听到了宣帝驾崩的丧钟,沉默片刻,就命人布置太子府了。
她望着阴沉沉的天,暗暗呼吸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
皇帝驾崩,举国大办丧仪,太子主持大局。国丧毕,众臣商议新帝继位事宜。
…
等萧知珩再次回太子府的时候,已经是快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萧知珩静悄悄地回府,没有惊动任何人。他走向东暖阁,走在长廊上,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窗口处的叶葶。
尘世平静,一片安宁。
叶葶见到人时,眼睛就亮了起来,道:“殿下回来啦?”
萧知珩一怔,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回答自己,轻笑道:“回来了。”
路难行,所幸归程有人等他。
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