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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此人去过山海,见过言梳,知晓这世间有一个方法可以永远活下去,便是借他人的寿命让自己永存。
    只是言梳没想到,他离开了山海之后,竟然能钻研出这种办法,让自己活成了不人不妖的异类。
    国师走到七皇子面前,蹲下昂首望着对方,轻声道:“殿下的身体可好些了?还有哪里痛吗?”
    七皇子已能听懂人话,随着国师出声后慢慢望向他,见到熟悉的脸他缓缓一笑,摇头道:“不痛。”
    国师松了口气道:“幸亏鲁图身强体壮,他还能替你扛许久,等我们娶了公主,再有机会入宫,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的。”
    “好。”七皇子的声音沙哑,垂在身边的手微微动了动,他抬起的手掌悬在半空,似乎想摸一摸国师的头顶,无奈刚抬起了手臂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方才那杯茶的效果还未完全挥发出来,等茶汤将他体内的浊气全都吸尽,那他也可以行动自如了。
    国师察觉到七皇子的意图,他抓着七皇子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头上,苍白的面容露出温和又扭曲的笑容,眼尾猩红,主动蹭了蹭七皇子的手心。
    国师的声音于屋内尤其轻,像是一阵抓不住的风般,喃喃道:“我不会让你痛苦太久的,哥哥。”
    言梳呼吸一窒,惊愣地望向七皇子,两人之间相差不知多少岁,七皇子竟然……是他的哥哥?
    是国师当年步入山海,跪求言梳要复活的人?
    桌案上的茉莉花发着淡淡的幽香,似乎在扰人心智,言梳想要上前看个仔细,双眼却被一只手给蒙住,宋阙袖间的忍冬味冲淡了茉莉花的味道,等他将手拿开时,言梳已经站在客栈外了。
    胸腔还在砰砰乱跳着,言梳抬头从外看了一眼客栈三楼的房间,大白天里,每一扇门窗都是关着的。
    丰国将自己的皇子送给大宣果然另有目的,镜灵似乎也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只是个在仓库中沉寂几百年的铜镜,若他从未离开过大宣的国库,又如何会将气息埋在七皇子与鲁图两个人的身上?
    “你的脸色很难看。”宋阙抬手,想要擦去言梳额上发出的薄汗,还没碰到她,手便被言梳打开。
    他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上头已有两指红印。
    言梳打完了才回过神,张了张嘴道歉的话说不出,只能在心底安慰这是宋阙先不安分的。
    “男女授受不亲,上仙自重。”言梳说罢,转身欲走。
    宋阙跟在她身后道:“你先前见过那个国师?”
    她正犹豫是否什么都要告诉宋阙,沉默了会儿,言梳又叹了口气,即便她不说,也不代表宋阙不能掐指算出来。
    这人像是打定主意要管她的闲事了,言梳觉得心烦。
    宋阙道:“他已踏入妖道,手上沾染的人命恐怕超过百条,已经救不回来了。”
    言梳一顿,终是低声问他:“方才那个国师活到现在……”
    “是,夺他人的寿命,填自己的余生。”宋阙慢慢看了言梳一眼,见到言梳脸色难看了些,宋阙轻叹道:“我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的。”
    言梳一愣,讥笑了一声:“你能管我?”
    “能管。”宋阙认真道:“我能管你一辈子,必叫你一生都好好的。”
    言梳垂眸,只留了一句“我不用你管”后大步离开。
    宋阙回头看向客栈,世间有灵也有妖,照理来说,他已入山海成仙,若无苍穹指令不得管人间之事,万事善恶始末,自有其规律。
    可事关言梳,宋阙不能不管。
    第79章 纸灯 你不要了吗?它好可爱。
    后来言梳又去丰国国师所住的客栈门前路过两趟, 她没见到国师出来,那名七皇子也不曾离开。
    倒是因为替死符一事,鲁图后来几日都没能去举鼎了。
    五月初有个灯会, 皇帝在这个时候定下了奉乐公主与丰国七皇子成婚的时间为七月中旬, 丰国的使臣要等七皇子成婚之后才会离开大宣, 故而灯会的街道上,时时可见丰国的官兵。
    白日里的灯会虽热闹,但并不是人最多的时刻,街道两旁拉满了五彩的绸带, 就连街头那鼎巨大的香炉内都燃烧着昂贵的熏香, 浓烈的香味沿着街巷传开。
    据说那鼎是西齐的一任皇帝花重金请能工巧匠耗时多年建造的, 他会每日于鼎内燃香,由烟西台上的风将香味儿飘散至燕京的每一个角落,美其名曰好香只有皇宫里能闻见太可惜, 以香炉燃之,赠天下品。
    实在奢侈无度, 但也有些浪漫。
    团月湖边白日便有人围着钓鱼, 平日里的团月湖并不对外开放, 只偶尔有两艘小船能在湖上观游,那船也是官家的,游湖一圈价格不菲。
    今日灯会,由官兵把守的几道湖口开放,供人垂钓,湖里的白鱼稀有, 但味鲜肉美,一条在燕京最好的酒楼里,能卖五十两。
    言梳靠坐在客栈后院小屋前的藤椅上, 见门边上一棵一人半高的石榴树开了花儿,几朵火红的石榴花藏于繁茂的绿叶之中,尤显娇嫩。
    如小二所说,这院子里的确早间吵闹,晚间迟睡,现下不是饭点,厨娘不忙,便端着板凳提了一篮子菜,拉着杂役一边择菜一边闲聊。
    厨娘道:“我听人说今日湖上有画舫,许多皇亲贵胄都会亲临云满楼,吃饱喝足就去湖上泛舟。”
    杂役道:“咱们燕京的团月湖上许久不许人使船了,也就只有宫里人来了才给坐画舫。”
    团月湖里的白鱼稀有,以前是吃水上白花长的,后来那白花灭绝了,白鱼也渐渐少了许多,一百多年前团月湖内的白鱼还让人随意垂钓,后来大宣成立,皇帝便不许人随意捕捞湖中白鱼。
    鱼肉最肥美的季节,也只有皇宫里才能吃得到。
    今日垂钓的那些,保不齐也是达官贵人家的府丁,两个时辰一过,能有得吃就吃,没钓到也自认倒霉了。
    言梳对白鱼没多大兴趣,只是在听到厨娘提起画舫时,目光稍显不自在地落在了她身上。
    途径多处,言梳没见过画舫,但记忆中她对这有些印象,或是从哪些书上看过,画舫雕花垂纱,可见两岸灯火,抬头繁星如豆,低头湖水粼粼。
    厨娘提起画舫,便道燕京有王爷在外请了许多能歌善舞的姬女,若是湖边的人去得早,说不定也能看见美人于水上起舞,飘然若仙。
    说到这里,杂役叹了声:“我们哪儿有时间去。”
    厨娘笑道:“说说而已。”
    言梳微微垂眸,自听见这两人说话,她的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处般,有凉风嗖嗖往里直钻,像是要填补她缺失的记忆,每扫过一处,都能带起些许回忆。
    小船仅供两人对坐,花窗外的灯火很亮眼,衣着鲜丽的女子倚栏挥手,娇笑声不绝于耳。那是夜,无风却有暴雨,豆大的雨水打在画舫舱顶发出凌乱的声响,微晃的烛火之下,言梳看见了一双极其温柔的眼。
    那双桃花眼里,盛着无措的她。
    睫毛轻颤,忘了呼吸的结果便是憋气到心尖犯疼,言梳右手抬起,轻轻揉了揉心口的位置,她对画舫似乎有不好的回忆。
    灼热的视线不知盯着她多久,言梳回头看去,正撞上了宋阙担忧的目光。他站在距离言梳不过五步的地方,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桂花莲藕,莲藕切片,孔洞里塞了糯米,桂花飘于糖水上,甜丝丝的味道浮在空中。
    许是言梳的脸色不好,宋阙走上前来,将桂花糖藕放在一旁石凳子上,蹲身微微抬起头看向言梳道:“我替你看看。”
    “看什么?”言梳瞥了一眼石凳上的桂花糖藕,心中不解,他为何总觉得她会喜欢这种小孩子才爱吃的甜食?
    “你不舒服。”宋阙并未直言,但眼神告知言梳,他担心她。
    前段时日两人在客栈内见到了夺取他人寿命使自己多活了几百年的丰国国师后,宋阙就开始担心言梳的身体了。
    两千余年,言梳一直都在山海中以收他人的寿命来帮他们完成心愿,她与国师本质上有差,行为上却相似。
    言梳收回了目光,揉着心口的手慢慢放下道:“我没事。”
    宋阙右手悬空一握,不由言梳答不答应,她的手腕便落在了宋阙的掌心,言梳脑海中忽而闪过些许画面。
    温热的指尖触及她身上每一寸皮肤,最终慢慢滑过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握。
    又是那样一双能滴水的桃花眼。
    言梳心口涌上酸涩,及时抽回手,长袖甩过,她猛地从藤椅上站起来。
    藤椅摇摇晃晃,不远处石凳上的桂花糖藕被她的袖摆扫过,噼啪打在地上,洒落满地,粘腻的糖水慢慢渗入地里,藕片与糯米还发着热气儿。
    厨娘与杂役二人朝这边看来,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两声,未靠近,余光却牢牢地盯着言梳。
    言梳握着自己的手腕,仿佛那一块皮肤被灼伤般道:“你总是越界。”
    宋阙张了张嘴,双肩垂丧着道:“我只是……”
    担心你三个字他说不出口。
    声音就像是哑了,苦涩地割伤了他的喉咙,心疼得像是要裂开。
    言梳提防他,讨厌他,甚至连他的关心都不接受。
    宋阙极需深呼吸才能压下心底的痛意,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被桂花糖藕弄脏的袖摆,上面的云纹鸟翠曾是言梳最喜欢握在手中以拇指细细摩擦的绣纹,她以前分明很亲近他,挽手、拥抱、亲吻,她将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不是了。
    宋阙至于言梳而言,甚至不如一个陌生人。
    摇摇晃晃的藤椅终于平稳下来,宋阙与言梳对立而站,他看着她,她却将目光落在旁处,只是握着手腕的手越来越紧。
    最终宋阙转身走向厨娘,轻柔的声音道:“要麻烦你打扫了。”
    “无事。”厨娘摇头,反正这碗桂花糖藕宋阙已经给过银钱了,他出手大方,银钱绰绰有余,不过是扫一地垃圾,算不得什么。
    隔壁小屋传来了关门声,言梳这才慢慢放下自己的手腕,厨娘提着扫帚走到她跟前,有些惋惜道:“一大早做的,一口没吃都洒了。”
    厨娘还记得宋阙找上她时,眉眼含笑着一再叮嘱:“她喜欢吃甜的,糯米煮软一些,桂花多放一些,藕片切薄一些,做好了叫我,我自己端给她。”
    扫干净了地,厨娘对着言梳讪笑了一下便走开了,言梳愣愣地盯着她手里提着已经不能看的桂花糖藕,手指不禁收紧。
    她讷讷地坐回藤椅上,一片红花瓣飘至眼前,言梳顺风看去,方才那棵仅开了五六朵花的石榴树,一瞬间绽放了几十朵,红艳艳地挂在了树梢上,于风中俏丽摇曳。
    言梳心头一跳,朝宋阙的房间看去,他的房门已关,唯有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里能见到一抹鸦青色的衣衫。
    客栈,她是待不下去了,越坐心里越乱。
    言梳起身离开,身上仅带了一餐饭钱,出门也没打算乱买些什么。
    天还未黑,街旁的摊位上就已经有卖花灯的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做成了稀奇古怪的形状,六角灯与莲花灯是最常见的,只有手巧的匠人才能糊出金鱼、兔子、仙鹤等样式。
    言梳本打算留着找一处安静或赏灯赏景不错的地方点一杯温差慢慢品尝的,可见到一盏花灯便挪不开步,最终还是将唯一带出的银钱花去,买了一盏兔子灯。
    本来,地摊上的仙鹤灯第一眼就夺去了言梳的目光。
    可她脑中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买旁边的兔子灯,也很好看。
    那或许是很久远的记忆了,等言梳提着兔子灯顺着街边挨着人群却尽力避开人群时,她才觉得自己做错了选择,现下口袋空空,不想回客栈,也没银钱花销找个地方落脚了。
    随着华灯初上,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
    色彩斑斓的绸带随风飘荡,灯火辉煌的酒楼与茶馆之后,团月湖旁已经围了一圈官兵,湖面上停泊着一艘巨大的画舫,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画舫旁依靠着十几艘小船,灯光艳丽比湖岸上的还要亮眼,一时间,是岸上人赏船,而非船上人赏景了。
    言梳没上前去凑热闹,她也凑不过去,只是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中,愣愣地盯着画舫去看,心想今夜天晴,繁星密布,应当不会突然落雨了。
    看过了画舫,她提灯转身离去,才走出湖岸,便有一道身影从人群中钻出,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直直地撞上了言梳的胳膊。
    兔子灯晃了晃,纸灯里的烛火灭了。
    “啊呀,抱歉!”少女声音清脆好听,说出这话时的确满含歉意地抬头看向言梳。
    她与言梳一般高,从外貌上来看,年龄也差不多,只是少女弯着腰,头上戴着一方丝巾,半边丝巾捂着脸,像是怕人看到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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