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就在高黎王子稍有些气馁之际,林墨池看准了机会,眼眸变厉,回身抄手将月杖击出。球被击飞,画出一道流星般的弧迹,飞入了球洞中。
这是大周在今日被高黎王子屡次三番羞辱之后所得到的第一个进球,大周这边的气氛登时热烈了不少。
从霍西洲这边可以听见身旁数人都在窃窃私语,谈论林侯的女儿以往的战功战绩,道她不俗,实乃女中豪杰。
李图南的鲜花馅饼送到了口边,还没咽下去,就听到了这些话,不禁啧啧摇头:“我怎么听说,她是咱们家王妃的手下败将来着,这也值得吹了?”
霍西洲不接话,目光穿过林墨池的身影,想到的却是燕攸宁。脑中模模糊糊地掠过一些雪泥鸿爪的碎片记忆,当她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某一时刻,他仿佛曾经在台下,用一种永远谦卑而虔诚的目光默默地注视过。但霍西洲已经想不起来。
高黎王子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中原女人不可小觑,先前的轻敌大是不该。
虽然输了一球,但高黎王子并没有因此被打击到士气,他立刻改变了战策,打出不一样的手势暗号,给自己的几个下属。
林墨池置之不理,接着自己的打法,两场比赛的关键都在于高黎王子拿球,只要控制住高黎王子,应该就能避免西夷得分。自己目前已经占得上风,稳扎稳打,将高黎王子控住,拖到时辰结束即可获胜。
“永嘉郡主要吃亏了。”一片欢腾庆贺的声音中,唯独霍西洲这一句低语传入了天子耳朵。
他侧耳听到这声音,吃惊地看向球场。
果然,照霍西洲所言,情势立即发生了逆转。
林墨池一味对高黎王子盯梢,放过了几次拿球的重要机会,反而让高黎王子的部下占得了先机。他们的球技本来就不弱,得球之后,立刻按照高黎王子的指示撇开他与纠缠不休的大周郡主不管,率先将球传到门洞下。
临门一杆,中!
林墨池回身看去之时,木已成舟,大周已经输了这一球。
高黎王子从他身旁经过之时,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得见的声音,戏谑:“大周的小娘儿们,你很泼辣啊,要不跟了我如何?”
林墨池气得登时气血翻涌,一口血要呕出,“你!无赖之徒,不曾要脸。”
高黎王子微微勾唇,红胡子一颤一颤的,显得他很是得意。
“是我意会错了?大周的小娘们儿,你为什么一直紧盯我不放?你这缠人的本事过人得紧呀,敢说不是喜欢小王?”
林墨池差点儿从马上翻下去,极度的恼火之下,她朝着高黎王子用力地啐了一口。
“手底下见真章!”
她绝不会再缠着这个不要脸的蛮夷王子一下!
剩下来的赛事当中,林墨池果然不再对高黎王子盯梢,但心浮气躁之下,也难免暴露了她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这个永嘉郡主虽然马术精湛,箭术应该也算是一流,传球的本领高超,但她容不得人近身。或许是因为他们大周的女人要恪守三从四德,对夫忠贞,所以这郡主一旦有男人靠近,她的判断和准度都会大打折扣。
高黎王子擅长发现并总结他人的弱点,并直接痛打。
“对不住了小娘儿们郡主。”
红胡子一撇,月杖在手,犹如银龙出海,矫健不见去势。
他这套马术动作令人叹为观止,一脚勾住马镫,侧身倾斜而下,一手勾住缰绳,一手挥动月杖,身体因为快马疾驰而擦过林墨池的肩膀,近得连脸上的胡子都几乎摩擦过她的身体,林墨池嫌恶之际,浑身冒鸡皮疙瘩,就在她分神之际,月杖已经击中了马球,并一击即中。
西夷人的大小欢呼声当中,高黎王子得胜了第三场。
第88章 红杏出墙的祝福
高黎王子接连得胜, 笑容满面地抛下月杖,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抽屁股的动静里,下台经过林墨池, 转脸看了她一眼:“其实你不应该逞强。”
林墨池无动于衷, 高黎王子却就喜欢她这气得不轻的俏模样,打趣道:“不知道你是保护霍西洲, 还是想灭他志气,为什么抢这个机会呢?”
林墨池冷笑:“输了便输了, 无话可说, 我自会向陛下请罪, 王子也请便。”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 向高台上天子走去,脸上不见半分馁色, 朝前屈膝跪倒,抱拳朗朗说道:“臣有辱使命,请陛下降罪!”
到底林墨池只是女子, 天子其实事先也没太大指望她能赢,左右无论输赢, 今日都算西夷获胜, 如今能够在高黎王子的声势笼罩下还能得球, 已经是不负林侯之女永嘉郡主的盛名了, 天子微笑:“击鞠不过嬉玩尔, 岂有因此而获罪?永嘉郡主言重了。”
他转向高黎王子:“今日三战, 想来王子必也尽兴, 不若稍作修整,即日前往孤山如何?”
高黎王子喜不自胜,自是一口答应。
起身之际, 还不忘看向那个输了球的郡主,这个郡主赢得起也输得起,似乎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高黎王子感觉到她应该很是讨厌自己,甚至连看也不愿看自己一眼。接下来他要叫住她,她也犹如不闻置之不理,往林侯那边去了,高黎王子虽然念念不忘,但也不是厚脸皮的人,只得按住了脚步不再上前。
马球赛结束了,周人均意兴阑珊,各自散去,五陵年少的子弟这时一个个垂头丧气,也不敢说能够在孤山将场子找回来了,但他们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种莫名的默契,散场后,每个人的眼睛都在找霍西洲。
今天的第三场与高黎王子的较量,本来应该是他出战的,永嘉郡主顶了他的机会,又输给了高黎王子,不知长渊王怎么看。
但霍西洲仿若无事发生,一如一个事不关己的无情旁观者,当周人各自散后,他与李图南相与而归,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马场后。
此处连片的草料积累成垛,横卧于野,暖云遮蔽了斜照的秋阳,阴阴的泥地上到处泛着湿润的泥味草香。
李图南听见王爷负手,仿佛在看着远处云天,口吻淡然地说道:“我从前就是在这里,为夏国公府看马。”
“呃?”李图南明显一愣。
他环顾四周,这里地势空旷,草料垛子旁几间破旧的马厩,数间弃之不用的马房,屋檐下蛛丝密布,柱子上还黏着几粒虫子的尸体,实在乏善可陈,王爷居然曾经在这里,真的给夏国公府当马奴?
从长安城里打听来的传闻林林总总,李图南光是听说王爷与王妃相识的经过就听了十几个版本了,后来他下定结论以为,这要不是亲口听王爷王妃诉说只怕都不知真相。现在李图南内心当中那股好探听八卦的火又烧起来了。
“当年,我们被下令剿杀九族,母亲便带着我东躲西藏,家臣在一次又一次的躲藏中被斩杀而尽,母亲也为保护我而被杀,当我奄奄一息倒在乱葬岗死人堆里时,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是王妃将我捡了回去。”霍西洲已经负手走远了,李图南不得不紧跟上前。
霍西洲停在了马房门口,等了李图南少顷,等他上前来,扭头看向他,“这便是我从前所住的地方。”
李图南照着上锁的木门试着推了一下,除了落下一层积灰,这门锁依然紧实,他不禁笑道:“我明白了,原来是美救英雄,王爷从今以后芳心暗许了哈哈哈!”
“……”
李图南:“王爷,这不好笑吗?挺有意思的,王爷给王妃当马奴,还肖想如花似玉的长安贵女小娘子。”
想来,很是卑微吧。
霍西洲顿了一下,被李图南戳了肺管子,后悔告诉这个大嘴巴了。
相信不用到明天,长渊军中定会传得人尽皆知。霍西洲的脸色拉了下来。
李图南视若不见,继续不怕死地挑战霍西洲的底线,“王爷,这个时辰了,王妃该用膳了,王爷该回去伺候着了。”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照李图南的理解,王爷停了这话应该恼羞成怒的,最好一记过肩摔将他掼在地上。这么回事?
李图南等了半天没有反应,好奇盖过了害怕,将头往后扭过去。
“王爷?”
对着那道已经远去的身影,李图南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真赶不及回去伺候着了?
不愧是长渊王。
李图南没有跟上去,霍西洲一人回了自己的营帐。
她确实起了,但并没有如他所想的正在用膳,正与蕴画两人猜拳游戏,霍西洲默默在角落里看了半晌,蕴画确实很坏,欺负她看不见,输了还摆小动作骗她,令她总输,输了就要在脸上画花。作画用的工具是胭脂、眉笔等物,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她的脸蛋上已经多了几朵花了。
好在蕴画并不敢让她出丑,画的都是正正经经的花样子,牡丹睡卧、海棠闹春,大抵是没见长渊王在身后,和司棋两人在她的两侧太阳穴各画了一支红杏出墙。
燕攸宁自己不知道,还傻兮兮地跟她们乐呵呵的。
“……”
“咳!”霍西洲没有控制住自己,出声提醒。
“啊,王爷!”几个美婢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蕴画与司棋两人急忙挡住王妃的脸蛋,不让王爷看见,殊不知早就被霍西洲看全了,她们背后的小手偷偷摸摸地要擦掉王妃脸上的红杏,可还没有碰到,霍西洲便沉沉地看了过来。
“出去。”
“诺。”
她们不敢耽搁。
燕攸宁微微仰眸,感觉到帘幔外金色的阳光透过来,轻捷地晒在自己的眼皮上,继而一道修长的人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将他身后的日光遮蔽了去,于是她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当中,可是这种感觉一点不让人害怕。她抬起手,试图去抓面前的身影,但是还没碰到,就被一只手握住了。
燕攸宁不太好意思,赧然道:“他们是不是给我画得很丑?”
霍西洲听了,仔细地将她的小脸端详了一遍,蕴画那丫头虽然坏,可心思却奇巧,所描图案额前如花钿,两腮如斜红,鬓边杏花斜倚栏,格外增娇盈媚,一张可盈的脸蛋都变得富丽丰腴了起来,宛如银盘。
他诚实地告诉她:“不丑,王妃这样,甚美。”
燕攸宁有点不信,可惜她看不见,笑吟吟道:“其实我也知道她们出千,戏弄我,不过,大家在一起玩的是个热闹嘛。”
霍西洲点点头,佯作怒意道:“不知道这朵出墙红杏,是戏弄王妃,还是祝福本王来着?”
“啊?”燕攸宁这还真不知道,吃惊的她满脸去挡,“有这种事?”
可是无论如何也挡不到太阳穴上,霍西洲看她动作笨拙,憨态可掬,不免好笑,弯腰下去将燕攸宁连人带凳的一把端了起来,放她到镜子前边,将水盆里湿毛巾拧干了,替她擦拭额角。
一边擦一边告诉她,今日马场上发生了何事。
高黎王子连胜三场的事迹不足吹嘘,但李苌输给高黎王子的第二场,却被霍西洲添油加醋,说得极为颓唐惨淡。
燕攸宁还没听完就察觉到了长渊王这不一般的心思,不吭声,静静地等他说完,道:“看来这一次李苌没能如愿。你还记得吗,前世就是在孤山,他把你害了,夺取了本来该是你的胜利,在陛下面前大大地出了一场风头,在之后的争储当中占据了上风,陛下对他也很是看重。不过现在么,”红唇微弯,“好像行不通了,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夫君,你切记不可下场与人争胜,莫作了他人垫脚石。”
霍西洲的目光凝在她的脸蛋上,缓缓地,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心中有数。放心。”
“还有一件事,”燕攸宁柳眉微蹙,“林墨池这次抢着要立功,是故意针对你?”
她和的她的父亲,看来对霍西洲还是不能释怀,非要挤兑他到死不可。
霍西洲道:“不必担心,她于我实在不成任何威胁。”
燕攸宁笑笑:“只怕你不了解女人。”
“何意?”他确实不了解了。
燕攸宁却不肯明说,轻轻地又摇了下脑袋。很快,她脸上的花痕便被霍西洲擦干净了,妆容底下是明净的容颜,鲜嫩.奶白得宛如鸡蛋一样,霍西洲心神一荡,就在她的脸颊上啃了一口,燕攸宁嫌痒,身体往后躲,可惜没躲过去,反被霍西洲抓住按在镜台上结结实实地又果腹了一顿。
她气息奄奄地高挂了免战牌,两手举着投降,才被放过,一头扎进了浴桶的水里,懒得融化成了一滩泥。
是日,天子率众前往孤山。
霍西洲的长渊军是最后一批离开马场的,山路崎岖难行,燕攸宁没有乘车,而是坐在霍西洲的马背上,与霍西洲同乘一骑。
日色恬淡,昏黄的暗光打落在面颊上,伴随着两侧徐徐吹来的山风格外舒适。
“夫君你大概不记得,有一次我来马场找你,和你说话,你装得像白兔一样温驯,事事都听话,半点不违背,可是我一说要回家,你就像头狼一样压着我狠亲。”
那天河边令人面红耳赤的光景,再一次浮现在了燕攸宁的脑海中。少男少女那芳醇的呼吸甜蜜的心跳,一如就在眼前。
身后霍西洲却久久无言,并不搭她的话。
她只感觉到拥住自己的手臂无声中圈紧了许多,但因为很快跃马过了一道浅浅的沟壑,颠簸了一下,她对此便没有在意,兴致勃勃地继续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