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她以为直到现在他们的感情仍是这样，可事实是，早在十一年前爸爸离世时一切就变了。
    现在的沈安行再也不是当时那个少年，她不了解现在的他，所有人都不了解。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是擦好眼泪，沉默着退开，自己开门离去，直到转身那一刻，沈安行都没有看她一眼。
    沈安凝走后，屋子里静得似乎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苏逢嫣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如果现在问他为什么要卖掉苏氏企业，为什么要和她结婚，她怕自己得到和沈安凝一样的下场。
    真那样的话，是不是今晚她就该卷铺盖走人？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见沈安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往她这边走来。
    她连忙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假装从走廊往外走，正想着该说什么，他已经先开口：“我还没吃饭，一起出去吃吧。”
    苏逢嫣连忙答应：“好啊，你这几天老是熬夜，我们去吃外面那家养生粥怎么样，给你补一下。”
    沈安行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确定要给我补？是在暗示什么吗？”
    羞涩向来是苏逢嫣最拿手的表情，她稍一低头，娇嗔道：“你又在想什么嘛，熬夜伤眼睛啊，伤肝啊，我看你现在这忙，担心的不得了，补一补多少好一点嘛。”说着挽了他的胳膊一起出门去。
    这一切做得如此行云流水，完全是因为做习惯了，但事实上，她现在浑身僵硬，双腿发软，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以前挽着沈安行是挽着老公，现在挽着沈安行就好像抱着一条随时会将她一口吞掉的大蟒蛇。
    但她真的不知道眼下的情形该如何应对，反而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怕爸爸再打电话来被沈安行听到。
    这种莫名其妙、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表演一直持续到两人在床上躺下，又持续到第二天沈安行去上班。
    前面一夜里，苏逢嫣有大半夜都在装睡，现在突然获得自由却也丝毫不困，只是拿起手机来，发现上面有苏建修的七八个未接电话。
    她点开其中一个未接记录，拨了回去。
    苏建修很快就接电话，劈头就问：“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到底怎么回事？沈安行呢？”
    “爸，你先激动，听我说。”苏逢嫣的语气很平稳，倒让苏建修稍稍安静了一些，他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了答案，或者有了解决办法。
    “你说！”苏建修立刻道。
    苏逢嫣语速很慢很认真：“爸，我问你，你是认识沈彦平的是不是？以前你们也有合作是不是？在当时，你得罪过他吗？”
    “什么？沈彦平？你问这个做什么？”苏建修回问，语气不善，似乎觉得她浪费时间。
    苏逢嫣不管他，直接问：“先回答我，沈安行的亲生父亲沈彦平后面怎么样了？”
    苏建修沉默了一下，“跳楼自杀了，怎么了，这和他有关系？”
    “原来是这样……”
    苏逢嫣沉声道：“外面有华飞的消息吗？沈安行现在把聂英鸿架空了，因为他回国就是为了复仇，而聂英鸿和陆海云就是他复仇的对象。所以爸爸，你可以回想一下，你和沈彦平的死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关系，会不会成为沈安行的复仇对象。”
    电话那头的苏建修陷入了沉默。
    原本他是愤怒的，咄咄逼人的，甚至有点将女婿的罪过怪到女儿头上的意思，但现在他却突然偃旗息鼓了，好像被抓住了什么痛脚。
    苏逢嫣明白自己八成是猜对了。
    “爸，有过是不是？你对沈彦平做过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
    苏建修有些迟疑：“当时聂英鸿找我，我站在了她这一边。原本我起家是因为沈彦平，华飞一直用的是国外的进口配件，但沈彦平不想被坐地起价的国外企业控制，所以有意扶持国内公司，他选择了我，用不低的价格向我下订单，尽管我们当时的产品完全比不上国外进口的质量，但在他的扶持下，苏家做起来了，成了国内最早一批起来的电子配件供应商。”
    “然后在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并没有站在他那一边，而是选择了聂英鸿和陆海云？”苏逢嫣问。
    她很少有这样语气冷漠而又强硬的时候，这让苏建修一时接受不了，觉得自己父亲的身份受了冒犯，于是很快争辩：“当时的情形，沈彦平必输无疑，他没有华飞的股份，也从来没有防备过聂英鸿，我如果支持他，可能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苏逢嫣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沈安行联合那个投资公司卖苏家的公司应该就是为了替他爸爸复仇，爸，事已至此，算了吧。”
    “可是……可是他这就是欺骗，就是不正当，我要告他！”苏建修仍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愤声怒吼。
    苏逢嫣冷静道：“但爸你想想，他敢这样做，就不怕你去告。”
    苏建修又是很长时间没有声音，过了很久，他才挫败又有些请求意味地开口：“小嫣，你也没有办法吗？他那么喜欢你，你劝劝他，万一他听了呢？”
    苏逢嫣在这头了无声息地冷笑了一下，然后可怜兮兮柔声道：“爸，没用的，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被扫地出门了。他昨天才骂沈安凝恶心、墙头草，又架空了聂英鸿，对亲姐姐和亲生母亲尚且这样，你觉得他对我会怎么样？”
    苏建修再一次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苏逢嫣说的是对的，一时无话应对。
    苏逢嫣好声劝慰：“好了，爸，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就别想了吧，就当自己退休了，反正苏家也不至于穷到哪里去，这段时间您先好好休息一下。”
    苏建修没能回话，她和他道了再见，挂上电话。
    心里一团乱麻。
    苏逢嫣觉得自己就像是屠宰场里够了斤两的大肥猪，眼看着同伴一个一个被拉出去放血，自己却还没被拉走，于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逃也逃不了，吃也吃不下去，不知如何是好。
    沈安行昨天竟然还和她同眠共枕了，她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还好他似乎太累，没提出过一下夫妻生活，要不然她怕是被逼得要尖叫出来。
    是死是活，求他给个话。
    第36章 万一他喜欢我呢？
    处在这样的焦灼中, 苏逢嫣烦躁不安，这个时候却又收到了江怀风的信息：【我才知道沈安行把你爸爸的公司分拆出售了，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以往，苏逢嫣会觉得江怀风这人怎么这么矫情, 分手的是他, 纠缠的还是他, 但现在这句问话多少给了她安慰。
    她实在太心烦意乱了、太焦虑惶恐了, 却完全找不到一个人来倾诉这件事, 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这时候江怀风的问候就像甘霖一样让她渴望。
    她压抑着自己的心情, 冷静回复。
    【苏逢嫣】：还好吧。
    【江怀风】：“还好吧”是什么意思？不太好是不是？我知道你向来都不喜欢把自己的烦恼说出来。
    【苏逢嫣】：因为我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好。
    【江怀风】：可以和你见一面吗？
    看到这句话, 苏逢嫣犹豫了。
    原本她是绝不会和江怀风见面的, 因为没有意义, 她一直都理性现实，知道背着丈夫和前男友见面迟早得翻船, 但现在却无法马上拒绝。
    或许和他聊一聊之后思路能开阔一点？陆海云和沈安行交过手，他对沈安行应该是了解的, 那么江怀风就会了解。
    迟疑之后, 她同意了，和他约了江边一个环境宜人的甜品店。
    苏逢嫣正好是约定的时间到，却发现江怀风已经提前到了，他的模样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离开华飞集团对他来说似乎不算十分大的打击。
    “小嫣。”江怀风给她拉开了椅子，看她的眼神柔情又热切，她敏锐地发现他今天是刻意整理过外形的，不由意识到，也许他是真的还没忘记她。
    苏逢嫣在他面前坐下, 微笑中略带了一些她擅长的柔弱和忧伤：“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和我联系？”
    江怀风看着她，目光晶亮，满怀关心：“知道苏家的事后我很担心你，而且我也才知道他把聂董在公司架空了，后来我问了……问了我爸爸，就是陆总，才知道他做一切都是早有筹谋的。
    “我在想，你爸爸在公司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得到这样的结果一定是不满的，他却毫不犹豫这样做了，实在太不顾及你的感受，也不知道伯父对你的态度怎样，更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向你道歉，我怕你心里难受，所以忍不住和你联系，想知道你的情况。”
    苏逢嫣咬了咬唇，“我爸的事，是发生了之后爸爸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的，之前我是一点都没想到。至于沈安行……我不明白，他和我以为的他是不同的，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更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办，甚至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如果他恨我爸，那应该也是讨厌我的。”
    虽然她确实有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惹江怀风同情，但说的话却是心里话：她就是不知道沈安行为什么和自己结婚。
    “也许是为了得到你爸的信任，这样你爸才会相信他的介绍，让佰信资本入股。”江怀风说。
    这个答案很残酷，但理由充分，其实苏逢嫣自己也这样想过。
    只是……不太想相信，想着会不会有其他原因，毕竟太难接受了。
    也就是说，沈安行不过是利用她，和她结婚就是为了得到爸爸的信任，然后报复。
    她垂着头，一声不吭。
    “小嫣，难道你没有和他谈一谈吗？他没有向你解释？”江怀风问。
    苏逢嫣摇摇头：“没有，我们什么也没谈，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谈，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我现在……好像有点怕他。”
    她的话，让江怀风心疼不已，伸出手来几乎就要将她手握住，却又忍住了，尴尬又无奈地将手团成拳。
    “但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连我爸也觉得他可怕。毕竟这一场争夺战，他可能谋划了十一年。小嫣，这太恐怖了，一个对亲生母亲、对姐姐也这样的无情冷漠的人，你真的放心和他生活在一起吗？”
    江怀风的话戳中了苏逢嫣的内心。
    但她倒不是担心不能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而是知道自己的梦想八成是要破灭了。
    她就是想着嫁个手握资本的男人，靠做豪门夫人来摆脱自己私生女的卑贱身份，嫁给沈安行也是因为他能受自己摆布，结果呢？
    结果沈安行不是她手里的木偶，而她却是沈安行手里耍着的猴儿。
    就她这点小伎俩，可没那种勇气去和沈安行交锋，所以总的来说就是：从今以后，他开心，就能让她做总裁夫人，他不开心，就能一脚踹她出去，而她对此毫无招架之力。
    这种无法把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当然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在知道沈安行就是全剧终的那一刻，她对这场婚姻就不再安心，只是眼下还没想好后面的出路，毕竟她也不能回苏家去——到那时她不只是私生女，还是狼狈回娘家寄居的失婚女，甚至爸爸一看到她也许就会想起沈安行，就会想起自己被卖了的公司，她的处境不可能太好。
    她的眼眸慢慢变得湿润，随后两行泪水淌了下来，“我不知道……事到如今，我又能怎么办……”
    江怀风立刻拿了桌上的纸巾要去给她擦眼泪，待碰到她的脸才猛然意识到不合适，将纸巾给她。
    “小嫣，我……”
    “我只能先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也没有其它办法。”她知道他后面可能要说的话，却打断了他，因为怕他真说出来，她无法应对。
    原本她觉得沈安行完败又没有担当、又矫情的江怀风，但现在沈安行成了个冷血魔王，她竟然一下子觉得江怀风和蔼可亲起来。
    毕竟江怀风怎么说也是个正常人，沈安行那完全不是自己能企及的级别。
    最后江怀风含情脉脉而又认真地和她说：“不管怎么样，如果你后面有什么难处就和我说，我一定会马上出现。”
    苏逢嫣感动地看着他，一双美丽的眸子闪着光泽：“怀风，你大概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了。”
    江怀风几乎想将她抱住，终究还是忍住了。
    华飞集团因为连日的动荡，开了个答记者会，演讲人正是沈安行，他不只风度翩翩，对记者提问也应答如流，还连带介绍了华飞的新产品，最后这个记者会出圈了，几乎成了明星出道发布会。
    而沈安行，他成了圈外很多女人的舔屏对象，毕竟帅哥常有，但又帅又有钱又年轻的大总裁不常有。
    苏逢嫣下午也看到了那个视频，越发觉得心里难安。
    那种从容，那种淡然，那种上位者的王者气场……如果早让她看到这个视频，她就不会那么傻地把沈安行当成狩猎对象了，至今为止，这是她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但到了晚上，沈安行在她面前似乎又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十点之后是她先躺上床的，毕竟她没什么多的事，还得保持美貌，所以把睡眠时间控制得不错，但到十点二十，沈安行从书房回来了，在她身旁躺下，将手探进了她睡裙内。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还得露出一脸羞怯，柔声关心他：“你每天那么晚睡，好不容易今天早一点。”
    “所以不能浪费了这好时光。”他说着，唇边露出一丝笑，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