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节
既然水上是假打,那真大肯定是在岸上。拥有舟船,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更快的移动兵力,他们又不可能真绕河而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中了埋伏。“如此一来,咱们可就要面临一场恶战了。”孙元让叹了一声,还是侥幸不得啊。这次以流民为前驱,是潘大帅的意思,也有一举吞下这块地盘的打算。只是对于他这个领兵的,难度可是增加了不少,而且天定军那边能出多少力还是难料,袁天定这人骁勇是不加,但是也有盐枭的狡诈。若是一个不好,自家中军崩了,那才是万事皆休。
“打仗哪有容易的。”方天喜嗤了一声,“既然都是靠伏兵,那怎么看也是咱们占优啊。”
这话说得孙元让不由一笑,可不是嘛,他们这边的后手是赤旗帮,还由伏帮主亲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这一笑,却让方天喜白了他一眼:“你去乐仁转那么一圈,也不多待几天,光说军务有个屁用!”
这一句,让他的笑容瞬间变作了苦笑,无奈道:“军师,我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哪有工夫儿女情长?”
这话让方天喜更不悦了:“谁让你儿女情长了?婚姻是两家之好,若是你俩联手,数年平定天下也不是不可能啊。这话你得说给她听,她可不是寻常女子,哪用这么麻烦?”
孙元让更无奈了:“那也不能在大战之前提啊,这不是添乱吗?若是人家不答应,连出兵都不肯了呢?”
这话才勉强让方天喜改了口:“也罢,等打完这一仗,该说还是要说的。你不都见识过赤旗帮的内政了吗?那可是个军政民政一把抓的好手,若是个男子,都没你什么事了。”
这话说的不客气,但也说中了孙元让的心事,迟疑片刻,他才道:“她是不是真有逐鹿天下的打算?毕竟邱大将军冤死,这仇还是要报的。”
他也是忍了许久了,现在只有方军师在身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毕竟他在乐仁城见到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攻城略地,而是重新让一座失了控的城池恢复秩序。治天下可比打天下要难多了,万一她也有心逐鹿,哪还会跟自己一条心吗?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降伏的女子啊,不说别的,万一真成了亲,谁能保证她肯放权呢?要是不放权,哪天死在床上都是可能啊。也正因此,孙元让才不愿简简单单的“求婚”,唯有两情相悦,才是万全之法。
至少孙元让觉得自己是对她有些倾心的,毕竟是那般出色的女子,很难不动心。
方天喜闻言却叹了一声:“她怕是没这心思,到今天连反旗都不举,估计还是想要偏安一隅的。”
这也是最让方天喜在意的事情,她太沉得下心了,根本不像是打天下的模样,哪有在乱世中先搞商贸,兴教化的道理?这可不是古时数国纷争的时局了,一旦有人成了大势,就必然会想方设法一统天下,她窝在南海,就算把粤州经营出花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也正因此,哪怕十分心动,哪怕有邱晟这个恩主的情谊,他都没选择留在赤旗帮。作为一个纵横家,他会选择的,唯有能一统天下的雄主。
想到这里,方天喜不由又深深看了孙元让一眼:“既然你觉得她是个可以定天下的女子,就该更上点心,娶妻娶贤,方才是成事之道。”
这道理孙元让可太懂了,也是为了这事,他到现在都没定下婚事,连潘大帅的侄女都没开口应允。可是时不待我啊,若是一直举棋不定,说不定到时候两边都要坏事,还得早做打算才行。
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抛之脑后,孙元让正色道:“军师,还是先看看地图,找出对方的伏兵所在吧。”
目前还是大胜这一仗更重要,其他都可以稍后再谈的。
第三百四十二章
当天晚些时候,蓑衣帮的大军就碰上了敌军的前锋。同样是流民为主,也同样人数众多,两边压根没犹豫,立刻展开了战斗。
这可是一场大混战,流民们会听号令的就不多,别说甲胄了,甚至连武器配备的都不全,然而一天下来却打了个旗鼓相当。可以想见,两边都没有真正发动精锐,只是在彼此试探,甚至都死不了几个人。
不过这依旧是对士气的极大损耗,要知道流民军是没有韧性可言的,打打顺风仗也就罢了,遇上强敌怕是会立刻溃散。而那伙叛军,就是打得这样的主意。
坏消息则一个接一个,天定军果真跟叛军的舟师对峙了起来,竟然一时没法赶来合兵,随后有两个降伏的城池又公然反叛,似乎要断了粮草,切断他们的后路。一旦这些消息传开,士气也就别想要了。
然而孙元让没有掉以轻心,不论是他还是方天喜,都知道敌人还没使出杀手锏。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人趁夜急报,说是上百条小船顺河直下,绕道了大军后方。孙元让闻言立刻道:“田明春,你带人去拦住那伙敌兵,务必要在下船整军前打乱他们的阵脚!”
这次他们选定的战场距离河道极为遥远,一方面是防备敌军偷袭,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以为自家麻痹大意。毕竟距离河道越远,就越不会关注河上动向,自然也能趁夜运兵,来个出其不意。
而他等的就是这机会,想要从船上下来,也是需要时间的,列阵成军更不用提。而船在河上是藏不住的,只要能提前发现,就能分兵埋伏。
田明春可是他的乡党,也是他手下数一数二的大将,这一场仗是胜是负,只看能不能半渡而击了!
也亏得方天喜早早提点,说是吃鱼能防夜盲,他才能训练出了这么一支精锐。看着并没有被夜色吓到,领命出击的人马,孙元让长长舒了口气:“只看之后两日了。”
敌人都派了奇兵,这就是决战的信号,今后两天战事必然激烈。能不能拦下伏击,能不能保住粮道,能不能正面挡住叛军和信王的人马,这都是他要面对的。当然,传讯的信使已经出发,真正决定这一场仗的,还在后方。
只盼她能早点收到消息吧。
然而孙元让没有料到的是,此刻赤旗军已经得到了消息。
“有百十艘小船沿河西去了?”听到这消息,伏波笑了,“看来是准备设伏了。”
他们可是在河上安排了不少眼线,更有人装成流民混入了城中,讯息自然比身处前线的孙元让还要迅捷一些。
“那要立刻动手吗?用不用再等等孙将军的消息?”林良田立刻低声问道。
这是她练出来的林氏精锐,也是之前乐仁城一战的指挥。只是这次要夺的城池,可比乐仁城大多了。
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没有一人紧张焦虑,那一双双眼中闪烁的都是渴战之心。他们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就像一把磨到雪亮的利刃,只待挥手一劈。
“今夜动手,攻下庐陵城。”没有犹豫,伏波下达了指令。
※
“伏兵尽出,这次一定能打的那群狗贼大败而归。”根本就坐不住,王横江在屋里转来转去,兴奋的直搓手。
这次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不但跟几家城主商定妥当,还用了奇兵。光是小船载过去的,就有足足三千精锐,这可是他的家底了,只要能在敌军背后捅上一刀,定然能让他们来个透心凉。
都是蓑衣帮出来的,王横江可是太了解之前这群人打仗的毛病了,一拥而上,若是能压倒敌人,就是大胜。若是一个不慎,流民转眼就能溃逃个干净,到时候就算带再多的精锐,也不能挽救局势了,还不是任人宰割?
他当年就看潘老儿不顺眼了,就会任用亲信,还排挤他们这些水军。当初阎将军身死,恐怕也跟潘老儿有关,否则怎么光救出了姓常的,倒是阎将军麾下死的死伤的伤呢?
当然这事他也只是挂在嘴边,一口一个给阎大将军报仇,心里想的还是夺权。有这么大的势力,何必居于人下?可惜当初反叛没能一举杀了潘老儿,只能远遁他乡。结果都走到庐陵了,这群人还不肯罢休。既然如此,就要把人打痛了,让他们牢牢记住自家可是不好惹的。
一想到大军惨败,潘老儿会是个什么脸色,他心中就压不住的快意。只是打仗是需要时间的,等到入夜那些人马才能绕道蓑衣军背后,正要打起来就得等明天一早了,结果更要多等两日才能传回来。
这就是不亲临前线的坏处了,不过王横江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等得起。
至于河面上的舟师,其实王横江还是有些头痛的,他是真想往北扩展地盘,最好能拿下新昌府,占据更大优势,这就势必要跟天定军起冲突。现在他们是不肯卖力厮杀,但是蓑衣军落入下风,甚至溃败时,情况就不一定了。也许该用宁负的法子,先稳住那伙人,回头去争荆湖的地盘,反正不管是向西还是相北,只要能占住鱼米丰茂的地盘就好,能养活越多兵,他的势力就愈发壮大,再也不用看旁人的眼色。
想到这里,王横江又忍不住起了称王的心思,他现在住的可是国公府,之前的老国公早就被他砍了脑袋。连这等人都能杀,称个王还不是理所应当的?等他称了王,占据了更大地盘,是不是也有争天下的本钱了?
一想到这里,王横江直觉浑身上下都是热的,越发有些焦躁起来。不过也知道战事重要,并没有招呼府中姬妾过来伺候,他又处置了半天军务,这才回去睡觉了。
谁料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刚刚睡着,就有吵闹声把他从梦中惊醒。没等发问,就有人一把推开了房门,大声道:“大帅不好了,有敌兵攻城!”
“什么?!”王横江惊的瞌睡一下就飞了,大声道,“怎么会有人攻城?敌人是从哪儿来的,有多少?”
“不,不清楚,只是西城门已经被攻破了,贼军入城,小的已经派兵去拦……”
西城门已经开了?王横江只觉脑中一晕,差点没跳起来:“老子不是让你们警醒点吗?怎么城门都被人打开了!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快滚去召集人马!”
守城靠的就是一道门,现在城门被人打开,那就只能在街巷里乱战了。可现在是晚上啊,他的精锐有都派出去偷袭,剩下这些兵士晚上能不能瞧见东西都是两说,还怎么守城?
然而毕竟是一路打出来的豪帅,他只是眩晕片刻,立刻就怒吼道:“来人,给我着甲!死死守住国公府,派人求援!”
大军在外是不假,但是距离庐陵城也不算远,若是快马奔袭,更是转瞬可达。他只要守住这一两条街道,跟敌军硬拼到底,就能等来援军!
只是敌人到底来了多少?怎能悄无声息的城门都失守了?边让手下帮着穿甲,他边问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敌人有多少?”
“说不清楚,都是一身黑衣,也没举火……”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有急匆匆闯进来一个人:“大帅,不好了敌军攻到正阳街了!”
王横江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正阳街不是距离国公府不远了吗?他们不但知道自己的所在,还一路打过来,守军都是死的吗?
眼见那手下还在慌忙扣着裙甲,手忙脚乱老是扣不上,王横江气得一脚把人推开,拎起刀就往外奔去。
一定要守住啊,城里至少还有三千兵的,他身边的精锐也留了七八百人。这可是夜战,是他们的主场,哪能轻轻松松就被人攻破了?再说了,蓑衣帮能派出多少精兵?喊杀声都没传到这边呢,恐怕只是有人里应外合,才让自家失了先机。
只要咬牙撑到天亮就好!
没有去门口查探,他直接去了府里的望楼,从这里往下看去,只见黑漆漆的城里亮起了一串的火把,不断摇晃闪动,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龙蛇。那是拦截的守军,可是敌军在哪里呢?
把眼睛睁得老大,王横江想要看的更仔细一些,谁料下一刻,毫无预兆的,一股黑潮涌了过来。那是群传黑衣,带黑巾的蒙面人,浑身上下都看不清楚,唯有手中刀剑闪着点点星芒。
怎么回事?这才半刻钟,他们怎么就冲到门前了?王横江只觉手脚冰凉,心中怒火却翻涌了起来。不就是死士吗?以为老子手头就没有些亲兵护卫了?
不在看下去了,王横江抽刀出鞘,大声怒喝:“一颗脑袋一两金子,给我杀光来犯的贼寇!”
这是能让人拼命的赏钱,王横江转身就下了楼,他也要杀人,多杀几个,省些金银!
杀喊声,怒吼声,还有断断续续的炸鸣声,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战斗终于停了下来。王横江怒目圆睁,却再也没有合上的机会了。那颗人头被装在了匣中,往前线送去。
当日,庐陵城易主。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天光再次大亮,孙元让眼中略略有些血丝,精神却十分亢奋。这一夜,奔袭去拦截伏兵的偏师取得了大胜,杀的那群叛军死伤大半,甚至还夺了十几条船。被这一下打痛了,对方再次登船,准备绕行。
然而不论是回程还是换地方地方登陆,都不会再是腹背夹攻的突袭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正面之敌,既然昨夜舟师抢滩,那么今天就势必会有一场大战,到时可能是大军齐动,而对方的人数比己方稍胜一筹,就只能努力振奋军心士气了。
军粮早早就发了下去,人人都有,还烧了不少热水,可以吃得热乎,孙元让则来到流民营跟众人同食。草草咽下那些不堪下咽的米糠,他站在了众人面前,大声道:“弟兄们,咱们来这儿是为了剿灭叛军的,那伙贼人险些杀了大帅,还夺走了不少属于帮中的钱粮。这是一只睡在身侧的饿虎,唯有把它打跑了,才能安心种田,才能有安稳日子。”
目光在那些麻木的脸上逡巡而过,孙元让提高了音量:“今日之战,只要能胜,人人都有奖赏!打下了庐陵府,就能多出几万倾的良田,都会分给你们垦种,我孙元让作保,谁也不能亏欠你们的功劳!”
这一句,总算让人抬起了头,眼中也稍稍亮起了光。毕竟一路走来,人人都认识了这位孙将军,能时常到营中走动,跟他们同吃同住的将领毕竟还是少数。而且这人也的确不克扣旁人的饭食,听说还杀了不少大户,从他们手里抢了钱粮分给众人。
这般做派,可比高高在上的帮主、大帅要亲切多了,既然他也跟着上阵,既然这一仗胜了就大功告成,那还等什么?
肚里的饭食还热腾腾的,让人心中都生出了勇气,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打死狗娘养的叛军!”
“打死叛军!”
“杀!”
那群人零零落落的喊了起来,渐渐也变作了震天的声浪。孙元让瞧着这些人,心中也在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大胜这一仗,唯有胜了,才能让他们尽可能活下来,变成跟乐仁城里一样的屯户和战兵。
他不想跟大帅一样,把这些人当成是随手可抛的草芥,这该是他立足荆湖的助力!
这一声声战吼,倒是让对面敌营起了些骚动。王大帅的义子王兴啐了声:“这群狗贼,不过是小胜一场就志得意满起来。”
昨夜登陆事败的消息,也早早传到了他跟前,一想如何跟义父回禀,就让他头痛的要命,也正因此,如今他迫切的想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想让义父瞧见他的勇武精干。
“钱将军,我等安排的伏兵已经引走了敌人大批兵力,今日只要拼死一搏,就能一举击溃贼寇!”他转过头,对信王派来的人说道,“还请钱将军为我右翼,一战破敌。”
这位钱将军也是信王的心腹,而且人如其名,十分的爱财,正因为王大帅许下了重诺,也给足了好处,他才肯稍稍尽力。不卖力也不行啊,若是这一战损兵折将,还没能大胜,回去他可没法跟信王交代。
这位“信王”可是闽地豪族出身,御下极为严苛,一旦失了宠,他可是要混不下去的。
因此钱将军哈哈一笑:“大帅安排如此妥当,还有咱们两军的人马,破一个蓑衣贼还不是轻轻松松?”
这话一出,王兴脸色都是稍变,他们现在可也打着蓑衣帮的旗号,这不是连自家都骂进去了?不过这时候也没得纠正这点小毛病了,王兴干脆起身,开始布阵,准备先拿流民冲一冲。
这也是“义军”打仗的传统,若是流民溃败,是有可能冲击敌人本阵的,那时才是精锐夺营的大好时机。都是打惯了仗的,几人没有犹豫,立刻拉开了阵势,战鼓隆隆,喊声四起。随着那鼓声,两边的流民都冲了起来,又狠狠撞在了一处。
这一仗从天明开始,一口气杀到了午后,流民数次溃败,又数次聚拢,然而此刻也已经打不下去了,阵前全成了精锐,孙元让把身边的亲兵都派了出去,那可是死不旋踵的陷阵猛士,然而却没能撕破对面的阵线,更没有溃败的迹象。
孙元让难免都有些焦虑了起来,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是不是该等等天定军的消息,或者等再拖一两日,等伏波那边发动奇袭?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没别的选择了,大战不可避免,若是不倾力应对,怕是要先一步落败。此刻就连方天喜都没什么用处了,他长于谋略,却不是个精通战术的,这一场仗,只有自己硬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