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阮林絮暗暗生气,但是转念一想,他留下来也好,到时候当面锣对面鼓戳穿假孕,更可看一场热闹。于是嫣然吩咐下去,“画墨,给世子爷倒一杯普洱茶。”
这厢却腻歪地挽起阮林春手臂,“二姐,随我来吧,我还有好东西给你看呢!”
更衣在古代是如厕的代名词,阮林春自不便叫上程栩,可也悄悄捏一把银针在手中,以防有何不测。
谁知阮林絮并非要上厕所,而是径直带她来到自己的卧房——原来她真是来更衣的。
将沾上酒渍的衣裙换下,阮林絮另取出一件华丽璀璨的服饰来,质料仿佛是绸缎,图案却与时下流行的花样大为不同,并非大开大阖的牡丹、鸾凤、流云之类,而是斑斑点点,仿佛还掺杂了金粉与银粉的微粒,哪怕在黯淡光线下也能熠熠生辉。
阮林絮笑道:“这是西洋运来的星沙缎,姐姐瞧着可还好么?”
确实有点欧洲中世纪宫廷风味。阮林春颔首,“挺不错的。”
虽然造价未必比得上绣坊里那些,可凡事物以稀为贵,这么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光运费便所费不呰。
阮林絮得意道:“这还是我有孕时贵妃娘娘赏的,宫中一共只得两件,一件赏了皇后,一件赏了贵妃,只是……我如今揣着个肚子,穿这身衣裳未免累赘,倒是配姐姐你正合适。”
言毕打量着阮林春白净面容,本来只是一句无心恭维,可如今灯下细照,却发现阮林春真当得起这句话——哪怕在这样暗沉的烛火下,她肌肤却连一丝瑕疵都没有,白里透着红,格外的好气色,比春日盛放的桃花还娇艳夺人;浑不似自己,一进入孕期就生出了不少黑斑,连鼻翼都没从前看着秀气了,好生恼人。
阮林絮更加肯定这人是假孕,哪有女子怀孕还能不变丑的,今日她非撕下那层画皮不可。
于是顺着方才话头道:“姐姐,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华服还得配美人,一家子何必理论这些呢?”
阮林春本不想拿人的手短,可看阮林絮态度这样坚决,只好笑纳,不过她也怕产生经济纠纷,便道:“我怎可白拿妹妹的东西,回头我会按市价将银子折现,只当出钱买你这件,也免得你我姊妹心怀芥蒂。”
能减少损失阮林絮当然高兴,可一想到阮林春所谓的银子也是从那几间铺子赚来的,她不禁心生怨怼——今日更不能放过仇家。
阮林絮抱着那件星沙缎,盈盈走向床边,“姐姐,我亲自为你试穿吧。”
阮林春不惯与人肢体接触,除了大婚那日的新娘装太过繁琐,不得不让别人代劳,平时她都习惯亲力亲为。
阮林絮忽然变得这么热情,也让她有点膈应,遂婉拒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阮林絮正想借机看看她的肚子,哪里容她拒绝?一面皮笑肉不笑地靠近,一面便虎视眈眈去扒她的衣裳,跟个变态色魔似的。
阮林春心想原女主几时多了磨镜之好?她可受不了,急忙闪开,两人便形成你追我赶的阵势。
慌乱中还把房里的博古架给碰倒了。
程栩听见动静,便放下手里的茶盏,要过去瞧瞧。
画墨急忙拦住,“公子不可,还是让奴婢服侍您吧。”一面便去解头上的发簪,让青丝如瀑垂下。
这是侧妃娘娘交代的,让她尽量拖住程世子,不然,便诬告称是非礼——侧妃娘娘说了,真个闹破也不怕,还会助她嫁进国公府当个姨娘呢。
比起在重华宫任人差遣,当然还是出宫更加自在,况且,给这样俊美的男子作妾,究竟也算不得坏事。画墨偷偷瞟了眼身前人,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来。
程栩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些宫里的腌臜,听也听多了,他不怒反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么?”
画墨听到这般沉静口吻,却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她当然知道程家不是好相与的,这位世子爷也不像外表那般懦善可欺。但,举凡男子与女子独处,总是女子处于弱势,只要她剥光了衣裳,事情便说不清了,多半是程世子欺侮了她,至于成功嫁进国公府后会不会有人给她脸子瞧……她是宫里出来的人,难道还能不声不响被灭了口?大殿下也不能容忍。
只要一试,她的命运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念头方一闪过,画墨还未来得及解衣裳,就看到对面人手中的杯盏砰然落地。
程栩指着那几片碎裂的青瓷,微微笑道:“这是汝窑进贡的名瓷,你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呢,还是你这个奴婢故意摔破的?”
他话里听不出半分胁迫意味,可画墨的身子却禁不住颤抖起来,她怎么忘了,世子爷一向好洁,所用的杯盘碗盏皆为自备,程家又是那样富庶,随便一件拿出来都不止百金,她那点区区月钱如何赔得起?
此时画墨哪还敢细想这人是否存心忽悠,她就不敢赌那个万一,遂急忙插好发簪,从善如流地过去领路,“大人,我这就带您到后殿。”
程栩脸上这才露出满意之色——他再怎么一掷千金,出门在外,也无须使用太名贵的物件,那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青瓷杯而已。
当然,唬傻子是够用了。
等到了拱门后的一间卧房,画墨便怯怯驻足,“大人,侧妃娘娘想必就在里头。”
程栩侧耳听了听,似乎没什么太大动静,只闻窃窃人语,正要让画墨进去瞧瞧究竟,阮林春已推门出来,“夫君,你怎么在这儿?”
程栩心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及至见阮林春毫毛无损,连鬓发都是齐齐整整的,这才平静下来,只诧道:“你怎么换了身衣裳?”
阮林春孔雀开屏般美美地转了个圈,“好看吗?”
她那样从容自信的气势,无论什么款式都能成功驾驭。程栩心里固然是称赏的,嘴上却不会这么说,只道:“太华丽了,看得人眼晕。”
阮林春撇撇嘴,“你直说穿给你看就完事了。”
这人的脾气她如今也算摸索透彻,什么好东西都喜欢藏着掖着,包括人——生怕她在外头招蜂引蝶似的。
程栩脸上一红,身为一个男子这般爱吃醋,着实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过阮林春却是善于体谅的,本身她也不是爱炫耀的个性,“我也觉着颜色太艳了些,还是等平安生产之后再穿出来见客吧。”
阮林絮眼看这对男女旁若无人地交流感情,心里越发跟吃了烂柿子似的,又酸又涩,“二姐,方才我叮嘱你的话,你可得牢记在心,别当成耳旁风才是。”
阮林春:……
老实说,她一点搞不明白阮林絮的举动有何意义,方才换衣裳时就紧盯着她肚子不放,一会儿说太平,一会儿又说羡慕她腰身还这样细——瞧对方的模样,恨不得亲自上手摸摸才算完。
阮林春道:“三妹不必担心我,还是善自珍重为宜。”
分明暗指她跟顾誉感情不睦。阮林絮听在耳边,难免又是一阵翻肠搅胃地难受,恨不得立刻戳穿这人假孕的秘密,但细想还是忍忍再说——阮林春的月份还这样浅,瞧也瞧不出什么,等再过两三个月,她不得不用东西来冒充大肚时,再去皇后跟前告发,那才有好戏可看呢!
阮林絮强撑着笑脸送走两位稀客,回头便沉下脸问画墨,“如何?”
今日本来是一石二鸟,一则打探阮林春身孕的虚实,二则将画墨安插进程家做探子——反正这蹄子心大得很,与其等她将来瞄上顾誉做出叛主之事,不如趁早打发出去再说。
画墨胆怯摇头,“程世子提防得紧,奴婢实在无计可施。”
阮林絮轻轻咬唇,看来阮林春手段果然厉害,哪怕有了身孕,却还是能将自家男人霸占得滴水不漏——不,说不定程栩正是看在阮林春的身孕上才处处优容,未尝没想过那种事。
男人哪有不重色的,何况阮林春即便假孕,为了演得逼真些,必定不肯跟程栩同房,程栩恐怕早就寂寞难耐了——这人久旷了二十余年,如今初尝鱼水滋味,哪里割舍得下?
阮林絮为了姐姐的贤惠名声着想,也得帮自家姐夫分忧,于是兴冲冲跑去皇后宫里,请皇后赐几个年轻美貌的宫婢到程家以为侍妾,好为国公府多多绵延后嗣。
程皇后听这话不伦不类,自然懒得理会,不过阮林絮一语倒是提醒了她,臣子们的家事不该她管,可她身为嫡母,皇子们还是得关心一二的。
于是放出口风,要赐几个宫女到重华宫,为阮侧妃分担孕中辛苦,月贵妃一听可了不得,岂能容椒房殿的人进来,那不成明晃晃的间谍了么?
于是为了犒赏儿子,也为了堵程皇后的嘴,月贵妃亲自将身边的人放出了一拨,让她们去重华宫服侍大皇子,也不指明什么位分,言下之意,全凭儿子的心意处置——他若是喜欢,全部收用了都成,如此既无碍名声,也杜绝了椒房殿的阴谋。
唯独阮林絮苦不堪言,看着那些年轻娇嫩、美艳如花的宫婢,她深悔不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明明是去帮程家要人,怎的这些狐狸精会来自己宫中呢?
因是长者所赐,阮林絮也不敢轻易打发,反而得陪着笑脸每日姊妹相称,这时候她反而怀念起阮林春的好来了——至少阮林春这个真姊妹不会跟她抢男人。
第78章 .团聚 回得早不如回得巧
阮林春听说阮林絮去求皇后赐宫女给程家, 心里也是颇感无语,这人真是记吃不记打,总爱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莫说臣子们的家庭用不着她一个皇子侧妃干涉, 便真是为了名声着想,也不该向宫里讨人, 外头的良妾不多得是?
幸而皇后英明,没听阮林絮那些蠢话撺掇,反而连消带打, 给重华宫找了些麻烦——这下阮林絮该有得忙了。
如今她再想诉苦,阮林春也坚决不会去了,没见过这样白眼狼的人物, 专会给自家亲戚找麻烦。
甚至于厌屋及乌,阮林春连那件星沙缎也不想穿了, 干脆成了压箱底的摆设。等到时候阮林絮生了皇子或皇女,再带过去致礼吧——省得她还得费心找行头。
当然衣裳钱是不能省的,阮林春打听了这绸缎的市价, 另外备了一封银子, 准备让程栩顺便送去,程栩却拨浪鼓似的摇头,“你还是另外找人吧。”
阮林春觉得他神情十分可疑,难不成是害怕见了温香软玉会把持不住?那些个美貌宫婢, 听说都是月贵妃精心挑选的人,自然格外不俗——月贵妃说不定生怕她们迷惑了皇帝去,才硬要赶出宫呢!
程栩心说他当然把持得住,他是怕别人见了自己会把持不住,一个画墨就够受的了,谁知道重华宫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可见人生得太过俊俏潇洒也非好事, 容易招揽桃花,带来麻烦。
阮林春看他顾影自怜自得其乐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那找谁好?若随便请个奴仆带去,倒该说咱们狗咬看人低、存心怠慢了。”
程栩深思了一会儿,“这等好事,还是让给大哥吧。”
自从方氏铁了心跟程枫和离之后,还带走了大笔嫁妆,二房至今仍一蹶不振,加之原本含饴弄孙的梦想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张二夫人既心疼孙子,又心疼银子,人都愁病了。
如今听侄儿说有个好差事,要走一趟重华宫,张二夫人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一面请人觅程枫——这混账小子如今成日不着家,从前方氏在时还能稍稍劝谏两句,现在倒好,连个管束他的人都没有,张二夫人生怕他哪天惹出祸事来,或是被赌坊引诱,赔得倾家荡产。
本想求程栩帮忙,给他哥哥在朝中安插个好差事,哪知程栩说自己这个皇子师不过虚衔,在皇帝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更别谈要官了——这当然是托辞,没看皇帝对他器重的模样?张二夫人觉得大房真是冷血,荣华富贵只图自己享受,半点也不肯分惠于人。
如今好容易得了个机会,张二夫人当然不肯错过,一面点头哈腰向程栩道谢,一面对儿子耳提面命,务必要他老老实实走完这趟。
程枫甚为不满,“这不是把我当跑腿的使唤么?”
张二夫人觉得儿子真是愚蠢,“你不想想,大殿下是寻常人能遇上的?多少人千两金万两银地打点,都见不着皇子一面,如今不过要你送个东西,你就推三阻四,你不愿,有的是人愿意!没看你那几个族兄这几天巴巴地跑来问年礼,不就是想走你二弟的路子么?”
程枫虽对程栩如今的权势羡慕嫉妒恨,颇不愿与其同流而污,但转念想想,横竖是堂兄弟,为什么不能利用?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于是勉为其难答允,却又掂了掂手里那包银子,“怪沉的。”
虽然是阮林春给阮侧妃的衣裳钱,但,既然是估测,哪有那么精准?倘若他偷偷从里头顺走百十两银,想来也无人会发觉吧?
张二夫人一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道:“你给我老实些,别想在里头捣鬼!”
真是!没见过这么眼皮子浅的,倘能跟大皇子攀上交情,这些个银两还怕赚不来?犯不着因小失大。
于是百般叮嘱,得到保证之后,方松手放他离去。
满以为重华宫会留他用个饭什么的,毕竟是亲戚,谁知还不到黄昏人就回来了。
面对母亲询问的眼色,程枫摇头,“大殿下不在。”
张二夫人好生失望,“那侧妃娘娘呢?”
没有大皇子,能走通阮侧妃的路子也是不错的——不是她吹嘘,自家儿子对待女人还是挺有几分本事的,嘴甜又会讨好人,虽然也上过当,可若他不够风度翩翩,那扬州贱婢也不会挑中他为猎物、千方百计想嫁进程家。
程枫知道母亲的意思,但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去奉承阮林絮——这位侧妃娘娘的妆容怪吓人的,粉涂得又厚又浓,跟个僵尸一般。听说大皇子已经有半个多月不曾到她房中歇宿了,他若是大皇子,也没那个勇气整晚面对。
倒是贵妃娘娘赐下的宫婢之中有些着实不错,程枫想起来依旧悠然神往,比起莺莺一身风尘味,这些宫娥无不貌若桃李,冷若冰霜——看侧妃娘娘的意思似乎巴不得他领几个回去呢!
张二夫人惊出一身冷汗,“你可别给我添乱!”
那宫中来的是好相与的么?她想给自己找个儿媳妇,可不想找个祖宗,何况,月贵妃赐下那些婢女也近一月了,保不齐已被大皇子收用过,倘若珠胎暗结,岂不有损程家血脉的纯正——大皇子知道也不能善罢甘休。
程枫道:“娘,您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当然不是那种人。”
他自认为还是很有君子风度的,强扭的瓜不甜,那些宫女既然不待见他,他又何必巴巴地将人娶进门,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况且,纵使美貌绝伦,脾气太过冷硬,也只能当成一件摆设观赏。
如今他反怀念起方氏的温柔驯顺了,哪怕不为嫁妆,方氏也是一流的贤妻人选——听说方家也不肯要她,未免这位发妻流落在外孤苦无依,他还是大发慈悲将她接回来吧。
只要方氏肯回来认个错,他就将前尘过往一笔勾销,毕竟莺莺已被赶走,府里总得有个主持中馈的人,也免得夜间衾寒枕冷。
程枫这厢做着美梦,阮林春则在新春来临之前,亲自去了一趟铺子,每逢年关都是盘点账目的最佳时节,虽然高掌柜和王掌柜都承诺会将原账本送来程家供她细阅,可阮林春宁愿不辞劳苦地跑这一趟,一来在员工心中留下好印象,二来,也免得张二夫人趁机打秋风——上次去重华宫没捞着好处,她心里正埋怨呢,倘被她撞上几位掌柜送年礼,岂有不揩把油的?
阮林春虚虚按着肚子,在临窗的柜台边上飞快翻阅账目,一边跟许怡人闲话家常。
许怡人来买过年用的胭脂,她父亲刚升了尚书,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她这个庶女的举动愈发不自由,今日也是找着机会才偷溜出来,否则实难跟阮林春见上一面。
当然这次见面也非巧合,而是故意——她知道阮林春要到铺子里来,想跟她打听一下阮志胤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