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只是在自缢前的那个晚上,那个女人把他叫了过来,在地上用树枝写下了两个字,然后指着那两个字对着他说:“‘言祁’,这是娘给取你的名字,以后你就叫言祁了。”他那时还不知人都是有名字的,所以有点奇怪为什么突然要给他取名字,但也没说什么,便点了点头应了道:“好。”
自打那个女人被院子外的人抬出去后,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区别的,反正两人待在一起也不会说话,他也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应该没什么影响才是,只是少了个与他一起望着院子外的人罢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言祁就是觉得院子里有什么不一样了,院子好像变得更安静了,而他做什么似乎都提不起劲来,后来他才明白,那就是书中所说的‘孤独’。
再后来,他实在在那小院子待不住了,于是便趁着院外的人来给他送饭时,他偷偷跑了出去,那时他已记不得自己是四岁还是五岁了,毕竟自打那女人死后,便没人在他耳边提起过他的年龄了。
从院子里出来后,言祁第一次知道,原来院子之外不都是院子,还有很多的人和他没见过的东西,只是他跑出去没多远,便被人抓了回去。
那些人没有把他送回那个院子,而是带到了一个很大的空地上,那里围着好多人,空地中间还架了个台子,台子周围还堆着许多干柴。
然后他们就把绑在了那台子上,言祁很奇怪,不知这些人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都怨毒地看着他。
这时,过来了一个穿着很奇怪的老头,脸上还涂着乱七八糟类似锅底灰的东西,冲着他念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反正言祁是什么都没听懂。
那奇怪的老头似乎也没管他听不听得懂,念完一通后,径直转身对着身后的那堆人说:“好了,可以放火了。”
直到此时言祁才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是要烧死他啊。
那些人好像很听那老头的话,又好像他们真的很迫不及待想要烧死他,反正在那老头话刚落,便争先恐后地点起了柴火,然后,他周身被炎炎火焰包围了。
只是火实在是太烫了,烧在皮肤上很难受,所以他便可是剧烈的挣扎,但又因为那些绳子绑的太紧,根本挣扎不开,反而让绳子勒的生疼。
言祁突然变得很暴躁,身体里好像无端冒出一股子很强力量,竟然硬生生将他身上的绳子崩开了。
在绳子崩开的一瞬,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变得阴云遍布,几道惊雷劈下后,便下起了瓢泼大雨,然后台子周围的火都被扑灭了,徒留下言祁一人直直地站在台子上。
刚刚那奇怪的老头瞪大眼,震惊地看着言祁,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恶鬼,他是恶鬼……”
台子下的那些人闻言,顿时恐慌极了,一窝蜂从台子边散开,再也不敢靠近一步。
言祁静静地看着台子下的众人,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变得这么害怕,但还是趁着又有几道雷劈下来,众人都自顾不暇时,趁乱逃了出去。
可真正逃出后,言祁才发现,原来这院子外的世界才是他真正苦难的开始。
一个四五岁的稚儿,即便再聪慧,但想要凭借自己在这浊世中混口饭吃,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他在挨饿受冻、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时也会想,要不还是先回到那小院子里吧,想出来至少也要等长大了再说。
可是言祁心里也明白,他回不去了。当时逃出来时,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隔壁村落一个草堆里躲了好几日,在那几日他大概听着不远处聚堆闲聊天的说了很多事。
比如,原来他娘是这个庄子里一个乡绅地主的女儿,只是这个女人明明没有成亲,却莫名大了肚子,那乡绅地主姓言,也是个疼女儿的,本以为女儿被人欺辱了,便想着偷偷处理了这孩子,但奇怪的是,无论什么打胎药都对这孩子没用,眼睁睁瞧着自己女儿十月怀胎后生下了这孩子。
然而,这孩子出生时却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据说那乡绅的宅子被这十里八村的小鬼给包围了,幸好但是有个赶路的一道人经过,才让这家人躲过一劫。
这道人也算是个高人,在看了这孩子后,称这孩子是人胎鬼魂,也就是半人半鬼,命中天生带煞,会祸及身边之人。
这家人害怕极了,当时想要杀了这孩子,但还是那乡绅地主的女儿,以刚生产的完的孱弱身子,护在了这孩子身前,誓死要护着孩子。
而那道人见状慈悲之心起,便叹了声,帮着在一间破院子外布了一法阵,说是不要让孩子出这个院子就无事,于是,自那以后,那乡绅的女儿和那孩子便被关在了院子里。
可是,他们一时不妨还是让言祁出来了,后来他们就像烧死他,哪知那日天降异象,言祁趁机逃了出去后,乡绅那家当夜便失了火,几辈子积攒的祖宅家业却被烧了,索性人无大碍。
既然那院子都被烧了,言祁也知道回不去了,于是他只能四处流浪乞讨为生。
其实,像他这种长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并不是没有人家愿意收养他,但奇怪就奇怪在,无论哪家收养言祁,那一家接下来总会有家人遭遇横祸。
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前一日还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急不可耐地甩开他,骂他是灾星。
一次、两次、三次……
次数一多,言祁自己都麻木了,虽然已经习惯了被人丢下,但他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在那个小院子里,那个女人选择自缢丢下他一样,虽然他不怨他们,但心里还是会难受。
也许,他真的就不应该被生下来吧。言祁自己有时候也会这样想。
后来,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即便是四处乞讨也不和人结伴,因为结局都是一样,早晚会被人丢下,或是甩开。
索性好在那日从纵火台挣开绳子后,他逐渐摸索出体内有一股很强劲的力量,没当他发怒或不耐时,那力量就会为他所用,凭借着这特殊之处,他也多次化险为夷,旁人忌惮他的邪门,也不敢惹他。
只是,有一日他刚乞讨回到破庙,却突然被一群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挟持着来到了一个阴森森的地方,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冥界。
也是在那里,他见到了他素未谋面的父亲,冥界的鬼王。
第四十九章 你,不是魔鬼!
对言祁来说, 被接回冥界,才是他真正苦难的开始。
鬼王素来花名在外,冥界最是不缺的就是鬼王四处搜罗的美人, 以及各类的私生子。
在乌泱泱的鬼王宫里,言祁这种毫无根基的外来者, 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一开始时,鬼王念着与那凡间女子的一夜露水姻缘, 以及那少得可怜的愧疚之情, 对言祁还算颇为照顾。
但对鬼王这种花心种, 无论什么感情都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男女情爱如此,父子亲情亦如此。
当鬼王那微薄的父子之情消耗干净后, 这鬼王宫里的魑魅魍魉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小到栽赃陷害, 大到下毒暗杀,言祁一次次死里逃生, 险险才保住这条小命。
于是慢慢的,他也开始学会了反击, 见惯了腌臜的手段后,他对这些腌臜的手段也是信手捏来,让那些企图要他命的魑魅魍魉们栽了多次跟头后, 他们慢慢开始忌惮他, 不敢再轻易出手,倒也让言祁安静了一段时日。
只是该来的总会来,他一着不慎落入了凤族人的手中,也遭遇了他这一生中最屈辱的事情。
在一场刻意安排的宴会上, 言祁被人故意引到了当时来鬼王宫做客的客人面前,这位客人正是凤族族长的人。
凤族隶属天界,族里实力很强,在六界之内都屈指可数,其族长是活了上万年的老巫婆,且有一个几乎人尽皆知的嗜好,喜长相出众的稚嫩少年。
对于这种嗜好,确实让人嗤之以鼻,虽然这在六界之内不是秘密了,但因凤族这位族长做事一向谨慎,凡是被她抓回去的俊美少年,不是无根无基,就是被家族抛弃的弃子,根本就没有人为其出头,所以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
而在那场宴会上见到言祁的那位凤族客人,正是负责为凤族族长四处搜寻俊美少年的客卿,而言祁的画像也连夜被这位客卿送到了凤族族长的手上。
后来不知凤族族长同鬼王达成了什么协议,言祁被迷晕后便像个物件般连夜送到了凤族族长的寝殿。
当言祁再次醒来时,发现已被人清洗干净送到了凤族老巫婆的床上,那种极致的屈辱和不甘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
而就在那凤族老巫婆把手伸向他时,言祁出手了,在鬼王宫待的这些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至少他慢慢驾驭体内那股子很强的力量,于是他趁着那老巫婆没设防,给了她很重的一击。
但那老巫婆能做到一族族长的位置,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再加上这本就是在凤族的地盘,言祁很快被钳制住,灵力修为也被废了,包括体内那股子不明的力量也莫名被压制住了。
于是过了不久,成为废人的言祁再次被送到了那老巫婆的寝殿,躺在了那张即将承载着屈辱和不甘的床上,言祁突然觉得这世间无趣极了,唯一的念头就是让天地毁灭,这种念头很强烈,强烈到要吞噬一切!
而当言祁再次清醒过来时,他已经手刃了凤族族长,血洗了寝殿。
站在血泊里,言祁看着周身萦绕的戾气、怨气、魔气慢慢汇聚至他的魂力所在处,隐隐感觉到那股强劲的魂力似要冲破什么禁锢。
虽不明白这禁锢是什么,但对于那时的言祁来说,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回到鬼王宫去报仇,于是他借着这莫名暴涨的魂力,他一路从凤族冲了出来。
但最终因寡不敌众,魂力渐渐衰竭后,在凤族禁地边境的迷魂崖被围困住。
不过,也就是在那时,他碰到了江宁,是江宁在他最为狼狈之时从凤族人手中救下了他,也从天界众仙手中一力保下了他。
原来,言祁在凤族里的那番动静着实不小,天地间各地的戾气、怨气、魔气皆被撼动,齐齐朝着此地而来,自然也就惊动了天界的众神众仙,纷纷前来探查一番。
于是江宁刚把浑身是血的言祁从凤族人手中救下来,天界众仙便赶了过来,紧接着言祁又被带到了天庭,毕竟此事非同小可,直接关系到六界的安危,天界众仙不得不慎重。
然而到了天庭,众仙经过好一番盘查,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言祁的命格非比寻常,出生时万鬼躁动,世间戾气齐聚,是世家罕见的人胎鬼魂、半人半鬼之体,却在修炼一途上天赋绝佳,且不论正邪之道。
也就是说,若是言祁一心向着正道,假以时日位列仙班,成为守卫一方的神也不无可能。但若是他走入邪途,届时等他羽翼渐丰,六界之内怕是不免要嫌弃一阵腥风血雨。
结合言祁自小到大的生存环境,天界众仙一致认为,怨恨之念怕是早已在他心底生根,还是除了比较好,以免夜长梦多。
再加上他在凤族引起的那番动静,凤族族长被杀,族内数地被屠,凤族众人自然嚷嚷着要杀了他报仇雪恨,所以,言祁的结局显然已经成了定局。
言祁站在大殿之中,一身带着血的白色长袍,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但他的脊梁仍挺得笔直,眼底满是嘲讽之色。
他一直都知道,于这世间而言,他是个异类,于这世人而言,他就像是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不管是凡间、冥界,还是其他地方,这六界之内根本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没有去处,也没有归处,眼前没有路,身后亦没有人,他孤零零在这世间摸爬滚打走了数十载,没有多想死,但同样的也没有多想活。
所以,关于结局怎样,言祁并不在乎,他知道,也没有谁会在乎。
“不行,他是我徒弟,是霄渺仙府的人,你们要杀他先问问我手中的剑同不同意!”
看着突然倾身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娘,言祁微微一怔,她这是要护着他?可是,为什么?
言祁皱着眉,刚想开口询问,谁知江宁却率先扭过头,低声说道:“你先别说话,放心,这里交给我,其他的事咱们回去再说。”
大殿中的人显然没料到江宁竟会在这个时候为言祁出头,均是一脸惊愕之色。
“江宁上神,你尚且年幼,可能不知其中的厉害关系,此子杀害了我凤族的族长,与我凤族全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难道你真的要为他与我凤族为敌,嗯?”
说话之人是凤族族长的旁系侄子,也是下任的族长候选人之一,凤天。
在凤天看来,江宁只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而她的上神之位也是在她父母陨落后,她掌管了霄渺仙府后,继承的这上神之位,自然没有把她看在眼里,说起话来也就不客气了起来。
江宁睨了凤天一眼,冷声道:“为敌?难道你们凤族还想趁着我霄渺仙府此时式弱,就欺上门不成?”
此时距离江宁的爹娘陨落不过上百年的时间,江宁虽然继承了霄渺仙府上神之位,但论修为实力而言,她还是差很多的,遂用式弱一次也算恰当。
说罢,江宁径直看向大殿上座的天帝,作揖行了一礼,铿锵有力道:“天帝,我爹娘在陨落前说,他们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收个徒弟,遂叮嘱我要收个徒弟,今日我看……”
江宁说到一半突然扭头看向言祁,眨了眨眼,问道:“喂,你叫什么来着?”
言祁一怔:“……言祁。”
江宁“哦”了一声,继续说道:“我看言祁甚合眼缘,与我有师徒的缘分,遂想收其为徒,之前我爹娘陨落之时,天帝和各位承诺过,说天族欠我霄渺仙府一个人情,日后有何要求都可以提,所以今日这事望成全。”
当时与江宁爹娘大战的上古神兽因是从天族逃出来的,此事归根到底,天族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再加上当日那上古神兽若不是被江宁爹娘及时除去,六界怕是都要受到波及,造成不可泯灭的后果,遂才有了天族公开承诺欠霄渺仙府人情的事。
上座的天帝闻言颇为为难,思褚片刻,道:“江宁,此子甚是危险,若真是被你收为徒,你怕是也会有危险。”
闻言,大殿中的其他神仙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江宁上神三思啊,此子命格奇特,出生时万鬼躁动,戾气横生,从他今日血洗凤族之事便可以看出,此子心性狠毒,若日后被他成长起来,怕是六界的祸害无疑。”
“没错,此子是人胎鬼魂、半人半鬼之体,就是你把他收入到霄渺仙府门下,但据小仙所知,霄渺仙府的修炼功法怕是不适合他,所以,届时他怕是也很难成为霄渺仙府的助力吧……”
此话一落,大殿之上静默无声,不过显然众神众仙都有这种想法,只以为江宁要收言祁为徒,是看重了他的修炼天赋,想要为霄渺仙府增加助力,毕竟在她爹娘陨落之后,霄渺仙府确实大不如前,否则凤天一开始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威胁。
江宁也并未多加辩解,坚持道:“多谢各位的好意,我意已决,望天帝和各位成全。”
就这样,江宁用掉了天族欠霄渺仙府的承诺,从天庭上强势带走了言祁。
当然,也为霄渺仙府带来了许多麻烦,首当其冲的便是同凤族结了仇,更别提言祁自身的威胁,更惹得接下来的上千年六界对江宁和霄渺仙府颇为忌惮。
被带回霄渺仙府后,言祁本以为江宁会对他盘问一番,但谁知她竟什么都没问,而是拿出一堆药给他疗伤,然后一本正经地对他承诺道:
“小徒弟,我以后就是你师父了,别怕,我既已把你带回来,那霄渺仙府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言祁静静地看着江宁,似是一点也不为所动,半响后,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江宁耸了耸肩,随意回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想救了就救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