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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萧煜是在拼命推动着所有事情回归本途。
    音晚正沉思,院子里传进亢亮的嗓音:“太香了,我又饿了。”
    音晚笑了笑,吩咐宫女把汤饼盛出来,拉着雪儿的手往外走。
    伯暄脚踩紫缎地兰花小靴,身穿红绸滚金缎袍,似一朵红彤彤的云飘进来,被萧煜厉眸一扫,忙擦干口水,规规矩矩地冲他行礼。
    今夜天色空净,月光皎皎似水,洒落在庭院里,映亮了桂花飘簌,渠水潺湲,景致甚是幽妙。
    荣姑姑请过君意,命人把杯盘碗碟摆在院中的石桌上,往石凳上放蜀锦团垫,引他们来院中用膳。
    萧煜坐在石凳上,冷睨了一眼伯暄,道:“宫人都是怎么教你规矩的?这么久了,连点长进都没有。你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不是小孩子,凡事得入心,得知道勤勉。”
    伯暄讷讷应着,一抬头,看见音晚领着个小姑娘出来,像见着救星似的,忙道:“参见母后,母后快来坐。”
    萧煜训斥人的声音那么大,音晚自然是都听见了。她瞧伯暄那可怜样儿,想说几句情,但又想到,萧煜说得其实也有道理,他不是寻常人,是要承继大统的,将来身系社稷,断不能像孩子似的顽劣庸碌。都说慈母多败儿,更何况还不是自己的儿,且得避嫌,不能败了别人的儿。
    因而她只一笑:“雪儿说饿了,便随意做了些吃食,想你夜夜苦读,又是正长个儿的时候,就算用了晚膳,这个时辰也该饿了,所以就把你叫来了,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伯暄虽在学问上有些笨拙,但哄人开心与撒娇却是天赋异禀,他凑到跟前,嘻嘻笑道:“只要是母后做的,一定合儿臣的胃口。”
    他见音晚领着雪儿坐下,弯了腰也想坐,却又惧怕萧煜,半弯不弯地偷偷看他。
    萧煜脸色沉暗,一副怒其不争气的模样,但看了看音晚和雪儿,把怒气摁下去,道:“你坐,先吃饭,吃完了朕要考你功课。”
    伯暄登时瞠目,霜打茄子似的坐下。
    他吸溜了几块汤饼,边嚼边说:“他们都说我不像父皇的儿子,父皇自小天赋卓绝,凡经史子集,过目即诵,我却要背许久。”
    这话一出,音晚就暗道不妙。
    萧煜果然把刚提起的筷著扣到石桌上,怒道:“这是哪个不懂规矩再胡说八道,该剪了舌头赶出宫去!”
    伯暄端碗的手抖了抖,溅出几滴汤汁,怯怯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言语了。
    萧煜目光沉凝,把望春唤到跟前,低声:“去查……”
    院中气氛骤然冷下来,雪儿目中含惧,悄悄看音晚,音晚冲她摇摇头。
    望春一脸冷肃地领命而去,恰与太医擦肩而过。
    太医背着药箱步履匆匆而至,忙不迭朝萧煜揖礼,萧煜道:“平身,给皇后诊脉。”
    紫引上前往音晚腕上铺了层白绸。
    太医搭脉观色,又问:“娘娘近来可会有眩晕之症?”
    音晚点头:“有。”
    太医低头忖了忖,道:“没什么大碍,还是气血两虚,积郁致结,娘娘凡事要放宽心,按时用膳,臣再开几副安眠的药,睡前饮。还有……”
    他神色古怪地偷觑萧煜,凑到他跟前,低声道:“娘娘身子骨弱,陛下需得怜惜,床榻间要有些节制。”
    萧煜还未说什么,音晚的脸腾得红了,忙去捂雪儿的耳朵。
    雪儿却压根没听懂,一双大眼炯炯,眨巴眨巴看她。
    伯暄更是个没心没肺的,叼着快雪白汤饼,傻愣愣看向音晚,瞧见她不围着自己坐,却对那陌生小姑娘无比亲昵,感觉到被冷落,面露不悦。
    萧煜沉默片刻,朝太医道:“好,你去开药吧。”
    太医领命而去,刚走没几步,就被疾疾奔来的身影撞上,险些歪倒。
    望春气喘吁吁,顾不得御前礼仪,颇为激动地看了一眼音晚,跪在萧煜身前,道:“陛下,兰亭公子找到了。”
    第49章 晚晚,我们要个孩子吧
    自打善阳帝驾崩, 穆罕尔王就回了突厥,继续侍奉他的云图可汗。
    这些年大周同突厥关系紧张,多有摩擦, 但终归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一来, 善阳帝软弱, 掣于外戚,不想大动兵戈,到最后都是破财免灾,保全颜面为上。二来, 云图可汗老了, 后继无人, 突厥内部面对分裂,自然不想也无力倾国大战。
    便是这样,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直到萧煜登基。
    萧煜登基不出三个月,突厥骑兵便在大周边境吃了瘪。往日他们嚣张惯了, 只骑着宝马拿着弯刀去骚扰一圈, 掠些附近周民的粮食鸡鸭回去, 戍边的将领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回不同,萧煜下了严旨,若胆敢让突厥骑兵越边境一寸,扰民一户,守关将领立斩不赦。
    那些边将怕丢了性命,不敢怠慢, 硬着头皮拿出快生锈了刀迎敌,倒也把犯境的突厥打退了。
    如今,草原上皆知新帝手腕强硬, 不可等闲视之。
    云图可汗深受新崛起的耶勒可汗威胁,担心大权旁落,暂且咽下杀子之仇,咬着牙与大周新帝交好,特派了穆罕尔王再次来使大周。
    那穆罕尔王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着见面礼。
    见面礼就是失踪数月的谢兰亭。
    谢兰亭在小别山被胡商救起,起先昏迷不醒,胡商有心送他回家,却问不出他家的地址,他当时伤得那般重,又不能把他扔下,便只有带着他顺北方廊道一路西行。谁知半路遇上突厥来袭,胡商是胡人,又不是大周子民,边关将领惯会钻圣旨的空子,也不管他们,任由他们被突厥人掳走。
    谢兰亭在突厥住了将近六个月,中间听闻帝都巨变,料想父亲和妹妹为找他该急坏了,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死了,自是归心似箭的。
    但他同胡商一起做了突厥的阶下囚、马前奴,被看管得严实,别说逃,就是往外递信都做不到。
    他经了一场兵变,受了一番算计,鬼门关走了一遭,人也成熟许多,深知身份一旦暴露,突厥人必会用他来威胁父亲和妹妹,便只有先蛰伏下来,伺机而动。
    蛰伏了小半年,恰遇耶勒可汗带兵突袭奴役他的突厥部落,把他救了下来,交给了穆罕尔王,让穆罕尔王带他回长安。
    宣室殿中灯烛亮如白昼,音晚临进殿门时绊了个趔趄,差点向前扑倒。萧煜这一回赶在紫引之前搀住她的胳膊,两人四目相对,萧煜慢慢把手收回来,道:“去吧。”
    谢兰亭站在殿中,青布斜襟长袍,黑色马靴,下颌尖长出了一点点胡髭。
    他听到声响,微颤了颤,回过头,饱经沧桑的面上浮掠起点点笑意:“晚晚,哥哥回来了。”
    音晚扑进了他怀里。
    这么长时间,她深夜梦回,常梦见兄长,不是浑身是血,就是流落异乡在吃苦。醒来,又面对那一殿的珠光影壁,那紧逼着她缠绵温柔的萧煜,心中备受煎熬。
    好像如今的一切荣华,包括皇后凤位,都是用她哥哥换来的。
    若她当初没有嫁给萧煜,没有与他结着姻缘,也许哥哥就不会遭此劫难。
    忆及往事,她不禁伏在兰亭肩头潸然,泣道:“都是我害了哥哥。”
    她说得真情意切,站在一旁的萧煜微愣怔。
    原来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觉得是她害了兰亭,那么这么长时间她除了在憎恨他,还憎恨自己,一直活在内疚里么?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揽,这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萧煜既心疼又恼恨自己的粗心。
    兰亭轻抚着音晚的背,温声安慰:“这跟妹妹无关,是为兄太蠢,着了旁人的道。”
    他说得低缓又认真,刚坐下的萧煜不由得抿了抿唇,略微显出心虚。
    兄妹两诉着衷肠,收到信儿的谢润来了。
    父子久别再见,自是热泪盈怀,情难自抑。
    但天色已晚,本就是违背了宫禁,谢润怕给音晚多添麻烦,领着谢兰亭先行回府,改日再叙。
    谢兰亭走后,萧煜让望春给音晚搬了把椅子坐在身侧,听陆攸的回禀。
    “臣奉皇命顺着长安外的官道一路找寻兰亭公子,走了许多弯路,幸而运气不错,在廊道遇见了穆罕尔王,正带着兰亭公子来长安,便结伴而行。”
    他这些日子风餐露宿,脸晒黑了许多,人也憔悴,内疚道:“若当初臣能护好兰亭公子,就不会有几日的波折了,都怪臣,有负皇命。”
    他说话的间隙,偷偷觑看音晚的脸色。
    来时荣姑姑嘱咐过,如今兰亭公子已经找到了,该说的话必须要在皇后面前说清楚。当时陛下设那个局实属无奈,却也尽了全力救兰亭公子,甚至冒了君臣反目的风险。
    他确然对皇后和兰亭有所亏欠,但着实也承受了不少压力去尽可能扭转局面。
    陆攸见皇后面露恍惚,目光微散,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拔高了声调道:“陛下当初派臣去救兰亭公子是瞒着乌将军和陈大人他们的,也幸亏当时没让他们知道,不然,君臣生隙,哪有今日盛景。”
    萧煜何等精明,早看出了这小子在弄什么虚玄,且由着他说。但一听他提及乌梁海和陈桓,脸色却有些沉暗,道:“好了,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陆攸满腹的锦绣良言被生生梗在了嗓子眼,他不情不愿地端袖揖礼,告退。
    偌大的宣室殿,瞬间又冷寂下来。
    萧煜小心翼翼地看向音晚,见她面色瓷白,依旧透出孱弱的病态,些许心疼道:“天色晚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他本以为音晚不会理他,会站起来就走,谁知她掠了自己一眼,轻轻应了一声:“好。”
    极浅淡的一声“好”,比镂隙里飘出的香雾还要轻浅,但萧煜已经满足,因这声“好”里纵然没有多少感情,却也没有敷衍,没有厌恶。
    他眼见着音晚揽袖往外走,蓦得叫住她。
    “晚晚,你……如今还在吃避子丸吗?”
    音晚缩在袖中的手颤了颤。
    她原先有一瓶避子丸,可进宫后萧煜需索得实在频繁,不到一个月就吃完了。萧煜将青狄和花穗儿都撵走了,她身边没有心腹,无人替她张罗这些隐秘事,便被迫中断了。
    她直觉无需在这些小事上扯谎,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默默站着。
    萧煜温声道:“兰亭安然无恙,我们……我们可不可以要个孩子?”
    音晚转过身看他。
    萧煜脸颊微红,罕见的透出些许羞涩:“刚刚荣姑姑说,有雪儿和伯暄在,宫中氛围都不一样了,若我们能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会好一些?”
    音晚看了他一阵,默默低下头。
    萧煜起身绕过龙案走到音晚身前,握住她冰凉的手,低眸看她,问:“你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吗?”
    话中颓然凄怆,还有一丝丝恼怒。
    音晚抬起头:“我身上有毒未解。”
    萧煜道:“我已经问过太医了,你这毒是从娘胎里带来,不比直接中毒的人,并没有那么深。再加上这段时间的调理,其实毒性已经减弱了许多,你不是一直都没有再犯过病么?”
    “太医说,不碍着诞育子嗣,生出来的孩子也会是健康的。”
    音晚的睫毛轻颤,眼中闪过犹豫。
    萧煜那暴脾气瞬间涌上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要将她拦腰抱起:“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晚便生。”
    音晚挣扎着,声音中带了哭腔:“你总是这样!”埋怨夹杂着委屈,泪水似决了堤的河,夺眶而出。
    萧煜冷不防她哭了,一时呆愣。
    她哭得伤心,哭得痛快,瘦削的肩膀不住抖动,像要将这么长时间所受的委屈,所压抑的伤怀全都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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