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萧煜皱眉:“你是眼睛不舒服吗?为何总朝朕眨眼?”第51章 你的手太凉,我想暖过来。……
那美人险些把手里搁酒杯的漆盘扔出去。
她凝着这不解风情的帝王, 依依沉默,一双美眸奕然闪亮,本如打磨的宝石一般, 顷刻间铺开濛濛水雾, 泪水晶莹, 蕴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分外惹人怜惜。
萧煜看她,神情甚为关切:“你若眼睛不舒服,便召太医来给你看看, 我大周乃天|朝上邦, 断不会怠慢友邦贵使。”
那美人再也站不住, 躬身鞠礼:“妾无恙,妾告退。”一阵风似的奔回穆罕尔王身边。
大殿中人反应各异,幸灾乐祸者有, 失望者有,一时精彩纷呈。
萧煜淡淡掠了一圈, 把数道探究目光压下去, 握住音晚的手, 面上依旧端庄肃正,言语却甚是挑逗:“你瞧,你不拿朕当回事,却总有人想着来勾搭朕,朕可惹人觊觎呢。”
音晚难得没有横眉冷对,想起刚才那番闹剧, 没忍住轻笑出声。
萧煜看着美人展颜,若云开雾散月光华然,将满殿美姬都衬成了庸脂俗粉, 不禁心旌神驰,笑道:“也罢,朕就是个没出息的,若得晚晚一笑,后宫虚掷又如何。”
萧煜一门心思打情骂俏,一旁沉默的谢太后目光冷淡地扫了一眼萧煜握住音晚的手,额间纹络愈深,扬声道:“皇帝陛下年岁不小,膝下却只有一个庶子,着实太不像回事了,为子嗣计,广充后宫,雨露均洒才是上策,这也是让列祖列宗安心的事。皇后贤良,应当不会拦着皇帝纳妃吧?”
谢太后真是厉害,把自己的私心藏得严实,搬出列祖列宗挡着,临了还不忘往音晚身上插根箭。
她要做戏,音晚就陪她做,把手从萧煜掌间抽回来,正要说话,萧煜微拐了下她的胳膊肘,把她挡在身后,歪身朝向谢太后。
“朕自登基,勤勉谨慎,一刻不敢忘却先祖垂教,却是有些记性不好,记不得萧家哪一条祖训上写着当了皇帝就得使劲纳嫔妃,倒是有一条:勿沉湎美色。”
萧煜这个人惯常脸皮厚实,才刚在清泉寺上践踏了祖训,转过头来就敢说自己勤勉谨慎,也就仗着没人敢怼他。
他装明君孝子有瘾,一席话把谢太后说得脸色发青,却还要恭恭敬敬地起身朝她施礼,几分愧疚,几分关切:“儿子实在不孝,母后本该颐养天年了,儿子却累得您日日操这么多心,想这么些事,真是不孝,太不孝了。”
谢太后不止脸色发青,气得嘴唇已开始发抖。
大殿之中安安静静,众人皆屏息垂首,无敢说话的。
萧煜却不给谢太后台阶下,只躬身立在她身前,大有古之圣贤倡导的孝感动天,母亲不说起,他便不起。
谢太后的唇抖了一会儿,强按捺下怒气,冷瞥了一眼萧煜:“皇帝仁孝,是哀家多管闲事了,哀家身体有些不适,要去后殿歇息,这里就留给你吧。”
说罢,由韦浸月搀扶着,谢太后自音晚身前走过,音晚忙跪地恭送。
殿下人皆离席跪地,恭送太后。
谢太后一走,这殿中延续着方才的安静,众人摸不透皇帝陛下的喜怒,都不敢做出头鸟,加上善阳帝驾崩未满一年,宫中禁止兴丝竹歌舞,更加没有东西来掩饰尴尬,就这么面面相觑,连交耳低语都不敢了。
始作俑者却无事人似的坐回御座,萧煜重新抓过音晚的手,轻轻揉捏着,目光冷淡地扫了一圈殿中各人,除了穆罕尔王,皆是各皇戚世家里的家眷,多是夫人带着女儿,将女儿打扮得娇艳欲滴,是何心思一眼便知。
他缓缓道:“朕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你们各家同母后交好,时常进宫陪她说话解闷本是好事。只是,如今尚在国丧,虽不至于说,先帝驾崩,各世家要如何伤痛欲绝,你们好歹在先帝生前都受过其恩惠提拔,不论尊卑礼仪,单念君臣之情,老老实实在家守几日丧,少些活跃心思,总不是难事吧?”
萧煜不光有一副俊美面容,还有一把好嗓子,少年时他的父皇考察功课,他曾在御苑里吟诵了一首《凉州词》,气息沉足,音色亢亮,数丈之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大殿虽然宣阔幽深,但天子清越微含冷意的声音飘散到各个角落,清晰有力的砸在每个人的耳边。
众人心惊之余,暗自交换目光,各有深意。
传言新帝刻薄冷厉,手段强硬,且与谢太后芥蒂极深,看来都是真的。说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周早已改换了天地,不再是从前善阳帝当政时,君王柔靡,受其母把控,只要巴结好了谢太后,便有扶摇青云的好前程。
他们是拜错了山头,惹新帝不快,被警告了。
萧煜懒得再看这些人的嘴脸,拉着音晚起身,要摆驾回宣室殿。
深秋夜凉如水,寒意浸透衣衫,音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紫引递上披风,萧煜接过来亲手给她披上,绕到她身前,低了头极仔细认真地给她系着丝绦带子。
离得这样近,音晚几乎能看清萧煜那根根分明的睫毛,柔软垂下,一双秀眸寒气散尽,凝着专注的光,投落到她身上,竟有些温暖。
他还是他,却好像跟在大殿里换了个人似的。
萧煜修长的手指在丝绦间穿拢勾缠,给音晚在胸前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唇角噙笑:“你看什么,又不是冲你,别害怕。”
他以为他在殿中严词冷冽,大展皇威的样子吓到音晚了。
音晚却没有害怕过,只是脑中一片空白,恍然回神之际,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刚刚紧盯着萧煜看时,究竟在想什么。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被抽走了魂魄,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的。
萧煜系好了丝绦,握住她的手,皱眉:“你的手太凉了,我握了一晚上都没有暖过来,得让太医来看看,再开服药给你吃。”
音晚有些发愣,原来他今夜动不动来抓她的手,是想给她暖手。
萧煜见她又不搭理自己,隐有不快,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说话。”
音晚道:“我每日里要喝抑制毒性的药、安眠的药、调理身体的药,足有三四碗,喝得舌根发苦,皇帝陛下仁慈,能不能跟太医说一说,想办法把药煎成一碗。”
萧煜失笑:“胡说,这种事情怎么想办法?”他瞧着音晚皱成一团的小脸,温柔哄道:“我让膳房腌制一些蜜饯果子,日日给你送到殿里,你喝完了药就吃,总能把苦味压下去的。”
音晚不情愿地应下了一声,转过头,发现离启祥殿不远有一太湖假山,月光慢镀其上,照出西峰秀色,假山后矗立着几座卷棚歇山顶殿宇,檐角飞翘,不同于周围灯火煌煌,那里是漆黑一片。
她问:“那里是谁住的?看上去倒是挺清幽雅致的。”
萧煜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有些怪异,含糊道:“没有谁住,不过一个废弃多年的宫殿。”
音晚却愈发好奇:“可是尚宫局呈上来的各殿宇画册中没有这一座啊……”她倏地住口,突然猜到了。
她早该想到,就算苏惠妃后来被移去了骊山行宫,可她独得圣宠一年,怎么可能在宫中没有独立的寝殿。她开始只当苏惠妃是个禁忌,人人讳莫如深,不会单独点出那座殿宇是她住过的。音晚想问却又没问,这宫里本就没什么秘密,她若露出太多马脚,只怕更加守不住秘密了。
却没有想到,萧煜早就有心在音晚这里抹去一切关于苏惠妃的痕迹。
音晚仰头看向西峰殿宇,流露出悲怆的神情。萧煜轻揽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说:“这些事都过去了,你身体不好,不要胡思乱想。”
音晚呢喃:“她是我的……”那两个字流连于唇舌间,始终犹豫着难说出来。这是宫闱,有太多不能宣之以口的事。
她怔怔往前走了几步,凝望着远方的寝殿。
萧煜扫了一眼四周,他们还停在启祥殿前,世家官眷已陆续告退,檐下立着宫人,各自手里提着宫灯,昏弱的烛光照出假山渠水,草木扶疏。
他心头一紧,想要去拉扯音晚:“天色晚了,你先去辇上坐着,明天我再带你去看,好不好?”
音晚痴愣地应下,转身往步辇走。忽听一声铿然裂响,一缕雪光聚拢锋芒,劈开秋夜长空,裹挟着凛寒杀气疾速射过来。
“娘娘!”望春那尖细的声音响在耳畔,音晚尚来不及反应,便觉腰背一热,萧煜从身后抱住她,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利刃突破血肉的闷顿声响随即传来。
望春的声音显得更加慌乱:“陛下!”
音晚的思绪迟滞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挣开萧煜的怀抱去看他。
他的后背插了根短箭,血顺着伤口往外涌,须臾间便在玄衣上洇开一团。
音晚的声音发颤:“含章……”
殿前已乱作一团,宫人们乌压压围上来,禁军火速集结奔向箭射来的方向去追赶,望春则颤抖着抓来一个得力的内侍,吩咐:“宣太医!把太医都宣来!快!”
内侍早吓破了胆,半点不敢耽搁,撒腿往太医院跑。
萧煜只在箭射入身体的时候皱了皱眉,下意识紧抓住音晚的手,轻声说:“在我身边,只有我身边是安全的。”
第52章 你爱上我,就是你的报应
因是在启祥殿前遇刺, 只能暂且挪去启祥殿偏殿,让太医在那里给萧煜医治。
谢太后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见萧煜背上血渍淋漓, 当即勃然大怒, 训斥禁军和宫人,吵闹着要把在御前值守的那帮废物统统赐死。
萧煜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躁郁烦闷不已,撑着最后一份耐心道:“朕会处置的。不过区区小伤, 母后不必担心。”
自然, 这话不说, 谢太后也不会担心,她从来不会如一个正常母亲那般,见儿子受伤先来关心伤势、嘘寒问暖, 而是忙不迭摆太后的威严,喊打喊杀萧煜身边的人, 又不知这里头存着几分曲折幽秘的心思。
太医们跪在榻前, 极小心地为萧煜解开玉带盘铜扣, 剪开玄锦外裳,一件件衣物、环佩被除下,只剩贴身的雪色亵衣。
太医颤巍巍地去掀他的衣襟,却叫萧煜摁住了。
他抬头看向站在榻前的音晚,道:“你回过头去。”
音晚闻言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 默默转身背对着他。
亵衣后背被血浸透,漉漉的粘在伤口上,费了好大劲儿才脱下来, 太医仔细查看伤口,禀道:“应当无毒,只是这箭得拔下来,会有些疼,陛下忍着些。”
萧煜在西苑那十年,受的伤忍的疼不计其数,这点毛毛雨算什么?他面色不改,痛快道:“别废话了,拔。”
太医握住短箭尾端,拿捏着手法力道,把箭拔|出来,只带出少量血迹喷|射,望春立即拿着绵帕上前来擦血。
宫女将调制好的药膏呈上来,太医敷在伤口上,边敷边嘱咐:“这伤一月内不能碰水,一天三回上药,臣待会儿开些内服的汤药,膳前服用。”
上完药后,太医接过薄纱布给萧煜缠伤口,伤在背部,纱布自腋下缠成一圈,那纱布是专为伤者特制,织得极疏,这么看过去还透光。缠完后萧煜低头看了一眼,道:“再缠厚些。”
太医不敢违逆圣意,忙又剪了一段纱布,缠成厚厚一圈,所缠绕的地方结实严密,把身上的痕迹全都挡住了。
萧煜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抬头冲音晚道:“回过头来吧。”
音晚依言转回来。
太医将瓶瓶罐罐和沾血的棉布收拢回漆盘,冲谢太后揖道:“太后勿要担心,陛下年轻力壮,区区小伤没有大碍,只要小心照料,不出两月就能全好了。”
谢太后颔首,随口道:“浸月细心,不如就让她跟在皇帝身边照顾。”
韦浸月安静站在谢太后身后,痴痴凝望着萧煜,目中含泪,满溢出来的心疼凄怆之色,那伤在她身上也不过如此了。
萧煜又看了一眼音晚,她倒是没有不耐烦,面上却是一派平淡沉静,连听到母后说要把韦浸月留在他身边时都没有半分涟漪。
他腹诽,至少装个样子啊,也不必如韦浸月这般夸张,只要装出稍稍心疼的模样,他便当真了。
刚才那声他受伤时听到的“含章”,三分惊惧,七分担忧,如今再回想,虚幻的像梦一般,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幻觉。
萧煜仿佛累极了,疲乏地靠着白底黑花豆形瓷枕,轻叹道:“太医刚才不是说了吗?朕的伤无大碍,母后不必忧心,朕身边的人都很得力,伺候得很好,不必辛苦浸月。”
此言一出,韦浸月蓄在眼眶里泪砰然顺着脸颊滑下,淡妆玉面,泪痕浅浅,甚是惹人怜。
谢太后见他态度这般强硬,也不再强求,只例行公事般嘱咐了几句,领着韦浸月走了。
那刺杀圣驾的刺客还未找到,禁军正全宫搜寻,想来不久便会有回信。这到底是启祥殿,听禀奏、发号施令都不方便,萧煜摆驾回了宣室殿。
一路无言,刚进殿门萧煜就没好气地吆喝口渴,望春忙不迭倒水,将莲瓣青釉瓯跪捧到萧煜眼前,萧煜低睨了他一眼,道:“你的手太粗,朕瞧着没喝水的心情。”
望春仿佛胸口中了一箭,愕然看向他。
站在一边的音晚走到近前,从望春手里拿过茶瓯,道:“你下去,这里有本宫。”她冲侍立在绣帷的宫女们扬声:“你们都下去。”
人都走尽了,寝殿中只余他们两人,音晚将茶瓯捧到萧煜嘴边,萧煜看了看她,脸色有所缓和,刚倾了身要喝水,又撤回来,挑剔道:“朕够不着,你会不会伺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