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皇上皇后赶到的时候,就见贵妃坐在雪地里,雪白的狐皮大氅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她正俯身按住地上一个小太监的脖子,手下的手帕被鲜血浸透,也沾湿了她的右手。
“贵妃。”皇上旁的都先不管,先轻声唤了一声。
只见贵妃抬起头来,白玉一样的面颊上也溅着鲜血,如同一扇桃花。
“皇上,简州替臣妾挡了一钗,高欣扎中的不是臣妾。”
皇上的一颗心这才落下来,他慢慢走近贵妃:“这是个忠仆,朕会让人好好安葬他……”
“他没死!皇上,你看,我按住了伤口,叫太医来给他缝上就会好的。”
皇上声音和脚步更轻了:“对,他没死,那你先起来,朕把他交给太医。贵妃,你吓坏了,回去歇一歇好不好?”
葡萄紧紧扶着皇后,脸色也煞白:后宫女子,何尝见过这种满地鲜血淋漓的时刻,何况眼前还横着一个脖子血肉模糊的尸体——虽然贵妃说这太监没死,但除了她自己,旁人都认定这小太监凉了。
被扎了脖子出了这么多血还能活?
林太医此时刚刚飞奔赶到,官服下摆还有刚刚跌倒时候粘的污水。
他一见这场面,险些再趴下一回。
还没跪下,皇上已经摆手:“过去看看贵妃,她吓坏了。”
高静姝低着头继续按着简州的伤口。她能听到周围所有的声音,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冷静过。
林太医跪在简州另一侧,劝道:“娘娘,您……”
就听贵妃打断他:“高欣的金钗没有伤到简州的大动脉,她扎中的是气管。正好因扎中了气管,他也没有被自己的血呛死。林太医,我已经按压止血了,好在血渐渐止住,现在你缝好他的伤口,他就可以活下来。”她抬头望着林太医,一字一顿:“让他活下来。”
林太医从药箱里拿出绷带,替换下贵妃的手帕,然后细致检查了一下伤口。
“娘娘,微臣答应您,一定治好他。”他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替自己摁住简州的伤口。
“但微臣得先给娘娘把脉。”
皇上见贵妃松开了手跌坐在雪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不觉得贵妃是真的要救活一个小太监,只是觉得贵妃行为失常,居然敢伸手按着尸体不放,是因为受惊过度吓傻了。
听林太医这样说,还给了他一个干得好的眼神:他以为林太医也只是顺着贵妃的话说,先哄她看病。
皇上也不在乎贵妃身上的血迹,他上前抱起贵妃:“让贵妃坐朕的轿子回去,你细细给贵妃瞧瞧,熬些安神汤。”
皇后上前一步:“皇上,叫贵妃就近去养心殿吧,这样回钟粹宫,只怕会吓着和顾。”
皇上点头。
然后又命林太医跟上。
高静姝抓着皇上的袖子:“他要救简州,他不能跟臣妾走。”
皇上微微一顿,安抚道:“好。那朕叫夏子鱼去给你请脉,叫他留下。你别怕,朕处置完这边就去看你。”
林太医得令,立刻让两个小太监抬来春凳抬着简州就近往一处屋舍去了。跟皇上感觉不同,他觉得方才贵妃说的都是认真的,她不是吓傻了,她是真的做了措施,要救这个小太监。
他退下的时候,跟慎刑司刘辉宁正好擦肩而过。
风送来皇上冷漠的声音:“刘辉宁,这贱妇若是吐不出真话来或是死了,你便提头来见。”
“传旨六宫,在此事水落石出前,各宫妃嫔不许走动不许传话不许见亲眷,各宫宫人若有行为鬼祟者,一概直接压入慎刑司。”
再往后,林太医就听不见了。
皇后在旁听完,福身道:“皇上,此事出在后宫,是臣妾的过失,臣妾这便回长春宫,约束宫人,静听皇上吩咐。”
这就是自请禁足了。
皇后明白,这里面算计的除了贵妃还有她:她刚请了皇上的旨意过年要放出令嫔,令嫔的延禧宫里禁足的高常在就跑了出来行刺贵妃,那延禧宫的宫人都去哪儿了?都是死人吗?就放了高常在出来。
令嫔这个主位自然脱不了干系,可令嫔本人,也是她长春宫出去的妃嫔。
于是此时,皇后哪怕担心贵妃,很想跟着皇上去养心殿看看贵妃,但也只能自请禁足。一切的一切,都要让皇上来查。
皇上负手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好。”
第70章 破局
高静姝做了一个梦。
那是大二的普通一天, 一个班的同学都在上实验课。大家一如往常分了组,然后七八个人一起挤在实验桌前面。
这次的课是要给兔子进行气管插管。
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不知为何有点遥远, 像是从隔着层层白云。
“切开气管的时候, 要小心一点,不要切开颈侧的大动脉,否则血可以喷到天花板。”
旁边的舍友笑嘻嘻推她:“兔子的大动脉都能喷到天花板,你说人的大动脉会怎么样?”
她还来不及回答,就见一把手术刀变成了金钗,插进了兔子的大动脉,鲜血喷了她一脸。
她慌忙擦去眼上的血,只见实验台上的兔子,变成了简州的脸, 然后又变成了自己的脸。
“好了, 都过去了。别怕。”皇上自打回了养心殿就坐在榻旁,看着贵妃在睡梦中不停皱眉呓语,然后猛然惊醒,连忙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都过去了。”
高静姝看着室内昏沉沉, 问道:“晚上了吗?”
皇上点头:“贵妃, 你把朕吓坏了。你回来后只是坐着发怔话都不会说了,朕就让夏子鱼给你熬了一碗安神药, 你竟也不挣扎,自己接过去就喝了个干净。朕真怕你从此后都这般……”
他以为贵妃是得了离魂症, 其实高静姝只是见好几个人围着自己, 她生怕她们真的敢捏着鼻子给自己硬灌, 所以索性自己赶紧喝了。
大概是夏太医下了重药, 她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皇上见贵妃会说话, 也就放心下来,转头对李玉道:“再端一碗安神药来。”
高静姝连忙摇头:“不,不要了。”然后追问道:“简州怎么样了?”
皇上抬抬下巴,李玉就忙去叫了在外面候着的林太医。
林太医进来跪了道:“娘娘,简州如今已经醒过来了,只要悉心照料不发起高热,性命就无忧,只是以后说话怕是有些妨碍。”
皇上就觉得手上落下几滴温热的泪水。
于是安慰道:“你听,朕没哄你,是都过去了。你今晚就在养心殿好好歇着,朕会将此事查的明明白白,给你一个交代。”
“和顾……”
皇上安慰道:“朕亲自带了和顾去请皇额娘照料。”
寿康宫。
太后亲自看着乳娘陪着五公主睡了,然后才出来对皇上道:“和顾这孩子性情好的很,爱说爱笑,一点儿小事也没有,换了床也不怕,现在睡得香极了。”
然后在皇上对面坐下来,捻着佛珠劝说:“出了这样骇人的事,实是想不到的,为了正后宫纲纪,也该严查才是。只是到底是年下,且贵妃又没伤着,皇上难道真的要封各宫?”
太后原以为皇上会解释,谁料皇上就淡淡来了个一字禅:“对。”
太后一口气堵在胸口,长叹了一声:“罢了,既然皇上心意已定,就早些完了此事,拖到过年去,难免不叫人笑话。”
皇上垂目:“皇额娘放心,不会拖这么久的。”
高静姝回钟粹宫‘养病’的两日,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来。
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吓着根本不重要,皇上觉得贵妃吓傻了才重要,所以她只能被迫卧床。
高欣自然罪无可恕。
高静姝起初还奇怪,她如何这样癫狂——刺杀贵妃无论成不成,她自己可是死定了,还要祸及家人。
如今才知道,自打高欣被无限期禁足,高麟也就放弃了这个女儿。
而生高欣的那位姨娘,也因为女儿在宫里的境遇备受冷落讥讽,甚至一病过世。所以高欣并不怕祸及家人,她估计连高麟这个阿玛也一并恨着。与其被禁足,残羹冷炙过一辈子,她宁愿冲出来,杀了贵妃,若是能连累她阿玛,对她来说还算是一箭双雕呢。
高欣的结局想必没什么异议,于是所有人只在意,高欣背后是谁。
是谁这两年一直悄悄告诉她家人的消息,让她恨极贵妃,又将她放了出来。
然而一应线索都指向令嫔和皇后。
令嫔是延禧宫的主位,高常在总不能是无声无息的就跑了。此事令嫔责无旁贷。
高静姝诧异的是:“怎么就断定跟皇后娘娘有关?”
“是再查令嫔阿玛之事,发现当日曾有拿着长春宫腰牌的小太监去传话,命对令嫔的阿玛杖刑从轻——这种私下让行刑太监放一马的事儿常有,内务府的人耳目又灵,知道令嫔曾是皇后宫里的宫女,只以为皇后娘娘要施恩,也就不当回事,如今才查出来。”
高静姝问道:“令嫔有无在皇上跟前说起皇后娘娘指使?”
柯姑姑脸色凝重:“并没有。皇上当面质问,令嫔也只咬死自己禁足中,根本不知道高常在是怎么出去的。”
“但令嫔大概都是真话。”事关贵妃,柯姑姑也被允许去御前看皇上问话,都不用刘辉宁在一旁戳着,令嫔就崩溃了。
她说的都是实话。
她阿玛出事后,她一直老老实实禁足,至于后侧殿里还住了个高常在,她都快忘了!
原来以为阿玛受责就是最糟糕的事情,可谁想到后来这件事居然牵扯到了皇后指使她故意放出高氏来刺杀贵妃。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令嫔是真崩溃了,她只能反复的说着这些真话:她对高常在一无所知,皇后从来没指使过她!富察氏更没有对她的阿玛照顾一星半点。
高静姝眉头紧锁:令嫔越这样说,皇上只怕反而要疑心,她是受了什么胁迫才一点不敢牵扯到皇后身上。
柯姑姑给贵妃掖着被角,脸色也很阴沉:“娘娘,且不说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只瞧傅恒大人刚立了战功的份上,皇上就不会处置的。若是更多的证据牵扯到皇后,说不清道不明的话,此事定会被按下去不提。”
皇上对贵妃再好,也不会为了贵妃动摇朝纲,动摇皇后和嫡子之位。
那这件事就麻烦了:最坏的结果自然是皇后要借刀杀人,贵妃从此以后要继续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但此事要是被含糊过去,也是皇后跟贵妃之间的心结。
高静姝继续问道:“那高欣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
“延禧宫两个看门的小太监把她放出去的,慎刑司分别上刑后,得到的话是一样的,是令嫔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茗枝吩咐的。”
“茗枝呢?”
“茗枝是令嫔娘娘封嫔的时候,自己向内务府求的宫女,原是绣房宫女。娘娘遇刺当日早些时候,茗枝落水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