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所以当魏氏提出离开的时候,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或许在他心底,其实也早就想远离这个是非地。整个苏家都被京城排挤的时候, 唯有苏锦颐因跟长乐郡主关系“和睦”,还算好些,没被针对的太厉害,但也很少有人再因为她跟秦昭的关系而追捧她了。
毕竟魏氏是她的亲生母亲,这层关系是断不了的。她娘跟长乐郡主闹得这样,长乐郡主眼见着跟她也“生分”起来,不像以前走的那么近,谁还会因为郡主而给她面子?
眼见着爹娘准备离开京城了,这日苏锦颐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茗芳苑,问秦昭之前说的可还算数?是不是只要她不招惹她,她也就不会刻意打压她,逼她离京?
秦昭正在花园里纳凉,夏末秋初暑气未消,衣衫仍旧单薄,被脚边不知好歹的白狐刮出了几缕丝线。
她抬脚将那越发粘人的白狐撩开,见它在地上打个滚又转了回来,索性不再理会,任由它扒拉自己的裙摆。
“你爹娘是必须离开京城的,”秦昭收回脚,对苏锦颐道,“至于你,我并不在意。”
苏锦颐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那……我丈夫的差事……还能继续做吗?”
魏氏一直说秦昭之前帮她都是为了挑拨他们一家人的关系,都是她的奸计,让她赶快带着丈夫离开,别再继续留在这,免得又被她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算计。
但苏锦颐一家人好不容易能来京城,实在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便来找秦昭求一个明白。
她知道苏家如今对秦昭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她犯不着再瞒她什么,若是真不想他们留下,直接让他们滚就是了。
但她说不在意,那就是真的不在意,可以让她留下。
秦昭吃着刚从冰鉴里取出的果子,道:“五城兵马司又不是我开的,岂能我说让谁来就让谁来,我说让谁走就让谁走?你丈夫既然已经进去了,能不能留下自然看他的本事,与我何干?”
这意思就是她不会插手,今后苏锦颐和她丈夫过得如何,能否留在京城,在五城兵马司中能混到什么地步,全看他们自己。
苏锦颐心中大喜,虽还存有一丝疑虑,但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她向秦昭道了谢,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不敢多做停留,忙起身告辞了。
她走后,拂柳一边给秦昭打扇一边念叨:“我听说,魏氏很不愿意三小姐留在京城,一直在劝她和她丈夫离开呢。她如今决定留下,岂不是跟魏氏对着干?就不怕魏氏生气吗?”
“如今是二小姐了。”秋兰提醒道,“不高兴又如何?娘家和夫家,二小姐总要选一个。她今后又不指着娘家过日子,自然是选夫家。”
“咱们郡主也是心善,竟真让她这么留下了,也算是给她丈夫谋了个好出路呢。”
秦昭逗着脚边的白狐,随口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出路,所谓出路……不过都是她自己的幻想罢了。”
秋兰不解:“怎么不是出路?五城兵马司的差事难道不比她丈夫原本的那个差事好吗?”
秦昭笑了笑,没解释,擦了擦手,起身向凉亭外走去。
“我乏了,回吧。”
………………
苏锦颐最终留在了京城,苏常安和魏氏则在一天清晨带着苏盛炘一起离开了。
苏常安少年时来京,初见这座城镇的繁华,满腔抱负,以为自己能搏出一条前程,光宗耀祖。
可短短二十余载,起起落落,他终究是没能留住。
当初忐忑雀跃地来,如今颓唐落魄地走,一切恍如一场梦,他有时夜半醒来,都觉得不真切。
这日下了一场秋雨,他在一声炸雷中惊醒,翻身时陡然看到床边站着个人,吓得险些从床上滚下去。
“楚……楚将军?你怎么在这?”
苏常安拖着半瘫的身子,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难道……难道昭昭她……还想要我的命不成?”
他的声音惊恐中夹杂着几分难言的悲切,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哀痛来。
他和昭昭好歹父女一场!曾经也有过十几年父慈子孝的日子,她……她当真下得了手?
惊雷照亮了楚毅的脸,他冷漠地站在那里,对苏常安的言语无动于衷。
“放心,小姐对你们的狗命没兴趣。”
苏常安并未因他这句话而放松,也无暇顾及他言语中的不敬,颤声道:“那……那你是来做什么?”
他们离京都好几日了,他特地追赶上来,总不会是为了送他们一程?
楚毅眉眼锋利,在昏暗的房间中更显阴沉:“有件事,小姐一直没能查清,让我来帮她问一问。”
在他这句话说完的同时,苏常安就猜到他要问的是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果然,伴随着下一声惊雷,他听到楚毅沉声开口。
“小姐让我问你们,当年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83章 真相(1) 秦婉嫣之死(1)不喜可跳……
秦昭站在栈桥上, 看着满池开到尾声的荷花,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一支绿色的莲蓬。剥出的莲子却并未收着,直接又扔回了湖里。
楚毅站在她身后, 几次欲言又止, 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手里的莲蓬剥完,身后也没有任何动静, 秦昭这才道:“说吧,我受得住。”
该经历的她都已经经历过了, 这八年前的伤口就算重新揭开, 也无非是再流一次血, 结一次痂而已。她已经受过一遍, 多痛也能扛得住。
楚毅上前半步,将她手中的莲蓬扔进湖里, 一边擦着她手上的污渍一边将自己前两日从苏常安夫妇口中知道的真相告诉了她。
十二年前,秦婉嫣卧病在床,药石无医。各种珍稀药材不要钱似的送进苏家, 也不过是吊着她一口气,让她能多撑些时日而已。
京城的名医请便了, 宜州秦家派来的大夫也都看过, 均是无法, 只说靠药材吊着, 约莫还有半年寿数, 让苏常安和苏锦瑶在这半年里好好陪陪她。
那之前秦氏已经病了很久, 苏常安与苏锦瑶虽心中痛苦, 却也多少有些准备。
只是没想到,原本的半年没到一个月,就戛然而止了。
那日唐家三小姐及笄, 邀苏锦瑶参加三小姐的及笄宴。苏锦瑶本想在家中陪伴母亲,不打算去,但秦婉嫣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等她走了,苏锦瑶又要守孝,很长时间都不能参加宴饮。
她不想女儿在春花正艳的年纪因为自己而关在家里,整日陪着她这个暮气沉沉的将死之人。也不想女儿长时间和那些京城贵女们断了联系,被排挤出去。
于是她硬撑着身子亲自下了床,给苏锦瑶装扮了一番,将她送出了门。
她含笑送她走,本想着过几个时辰就能再笑着迎女儿回来,听她在耳边说今日发生的趣事。
只是没想到,这一别,就再也没能相见。
就在苏锦瑶在唐家赴宴的时候,苏家角门混进来一个妇人。
那妇人穿着苏家下人的衣裳,在苏常安乳母方妈妈亲自带领下,一路避人耳目地进了正院。
自秦婉嫣病重后,苏常安怕下人来回走动影响她休养,就只留了最亲近的几个人在这里伺候。若是他不当值,就亲自守着,连下人也不用,所以正院的人越来越少,成了整个苏家最清净的地方。
这日府衙没什么事,他巳时就回家了,将已经守了秦婉嫣许久的薛妈妈替换了下来。
秦婉嫣现在昏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尤其吃过药之后,往往会睡得很沉。
苏常安守了她一会,见她睡的踏实,就去一旁的书桌前看书了。
哪想到刚看了没几页,方妈妈便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常安听后大惊,手里的书差点掉到地上:“她怎么……”
话说一半察觉声音太大,忙又压了下来,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她怎么来了?”
方妈妈皱眉道:“说是在乡下受了欺负,过不下去了,非要来找你。”
“老奴本是想替您拦着的,但她死活要来见您,说是今日若见不着您,就要把你们的事情闹出去,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老奴没办法,只能先把她带进来了。”
苏常安点头,忙起身:“她现在在哪?我赶紧去把她打发走。”
方妈妈却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夫人病重,这正院现在是咱们府上闲杂人等最少的地方,您与其去别的地方见她,不如就在这见她。”
“而且您现在若出去,夫人身边就没了人,还得再换别人来照看着。到时候惊动了薛妈妈,让她察觉出什么就不好了。”
薛妈妈是从秦家来的,对秦婉嫣最是忠心。平日里苏常安不在的时候,她怕没有主子在旁震着,下人对病重的秦氏不尽心尽力,所以都是亲自守着的。
苏常安才把她替换下去不久,此时又忽然离开,难免引起她注意。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在这见她?这……”
“事急从权,”方妈妈道,“夫人服了药睡得沉,您赶紧趁这会儿糊弄那魏氏几句,给点儿银子将她打发回去,旁的什么都等过了这几个月再说。”
他和魏氏的事已经瞒了十余年,秦婉嫣至今都不知道。
如今她只剩下几个月的光景,等她走了,苏常安不管怎么处理魏氏的事情都没关系了。
苏常安看了看仍在床上昏睡的妻子,犹豫片刻道:“将她带到外间吧。”
方妈妈点头,将装作苏家下人的魏氏带了进来,自己则守到门口给他们望风。
魏氏一进门就扑过去拉住了苏常安的衣袖,哭道:“常安,我总算见到你了!”
苏常安吓了一跳,忙道:“你小点声!非要把别人都招来才行吗?”
魏氏哭哭啼啼,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他无心安慰,直接问她来京城做什么。
魏氏擦着泪,向他倾诉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煎熬和苦楚。
原来一年多以前,她的丈夫方鸿意外过世了,自那以后,方家就只剩她和两个女儿,频频受人欺辱。
就在前不久,六十多岁连孙儿都比她大的里长还想强收了她,让她给自己做妾。
魏氏搬出了苏常安的名号,说他是自己丈夫的生前好友,一直都在接济他们孤儿寡母,若让他知道他如此欺辱她,定会给她做主。
那里长也知道苏常安和方鸿的关系,听了魏氏的话也有所顾忌,终究是作罢了,但临走时放下话来,说他就不信过几年京城那位苏大人还能记得她这个寡妇,到时候他还会再来。
魏氏又惊又怕,等他走后将两个女儿安置好,假装自己病了闭门不出,实际暗中溜了出去,直奔京城。
她想让苏常安护着自己,想让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方鸿都已经走了,难道以后就这么让她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吗?
她喋喋不休说个没完,苏常安实在没耐心听,皱着眉头打断:“就为这么点事,你就跑来京城了?”
魏氏这些日子过得分外煎熬,觉得天都要塌了,哪想到在他眼里就只是“这么点事”?
她红着眼睛拉扯他的衣袖:“纹儿和颐儿都是你的孩子!现在方鸿死了,你这个亲爹也不管他们,你让我怎么办?”
“我何时说过不管她们了?”苏常安道,“可现在你让我怎么管?把她们认回来吗?到时别说我自己名声全无,两个孩子也要受到牵连!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我跟你说过了让你等一等等一等!你怎么就听不懂?还非要跑到京城来?”
“那里长的事你写封信来告诉我不就是了?我差人去打个招呼,他从此必然不敢为难你,你怎么就非要跑这一趟?”
魏氏方才还哽咽着轻声细语,这会因他的话也窜起了火气,道:“你说的倒是好听,等一等等一等,可到底要还要我等多久?纹儿已经十一岁了,颐儿也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该议亲了!我等得起,她们等得起吗?到时候难道要我就这么把他们嫁给两个破落人家,过我从前的生活吗?”
苏常安见她声音渐大,生怕引来了旁人,忙去捂她的嘴:“你小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