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如今的宏润机床厂正面临着停业倒闭的风险，大部分工人都离开了工厂，开始另谋生路。
    整个厂区萧条灰败，员工社区里的屋子大多都空了，楼下那间粮油店虽然还开着, 却也显得格外冷清。
    于静雯当然不会亲自出面去询问方青妍的事情, 便让随行的司机去找人打听。
    豪华小轿车出现在宏润机床厂这样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件很违和的事, 又恰逢是五一期间, 厂里放了一天的假, 有员工们看到这辆小轿车出现，纷纷好奇地驻足观看。
    司机去问了一圈，很快就打听清楚了。
    秦淑惠母女在机床厂都是名人，不仅仅是因为当年有刘佩珍故意散播谣言，还因为有秦淑惠开螺蛳粉店创下的辉煌事迹。
    正宗螺蛳粉店如今开了到了三家分店, 在整个南乡县赫赫有名, 据说下一步还要往省城发展。　　而这家螺蛳粉店, 居然是当年宏润机床厂里，一个不起眼的车间女工开的, 这样传奇的事迹自然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宏润机床厂。
    现在，机床厂里谁都知道秦淑惠的大名。
    只要稍加打听, 所有人都能兴致勃勃地谈论上几句。
    有人会吹嘘自己以前和秦淑惠在一个车间，对方如何刻苦耐劳、积极向上, 令人钦佩之类的；　　也有人眼红发酸的，说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不好，一个小破餐馆能火，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司机把这些话带给了于静雯听，于静雯眉头便皱起来了，她其实也不觉得一个普通女工能有做生意的本事，但事实证明秦淑惠做得很好……
    可是做生意是要本钱的吧！
    于静雯便又想起了女儿朋友的那番话，对方说她以前见过丈夫出现在南乡县。
    正琢磨着，有人走到车窗前，敲了敲窗户。
    于静雯抬眼一看，是个身材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
    对方见她看来，大声说道：“同志你好，听说你在打听秦淑惠家的事，你跟人家是什么关系啊？”
    于静雯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问道：“你想说什么？”
    来人正是粮油店的刘老板。
    刘老板打量了于静雯一眼，虽然只有一个小小的缝隙，但他也能看出车窗里坐着的女人气质优雅，一看就是大城市出来的人。
    他皱了皱眉，说道：“我最近看新闻，新闻上说了她女儿的事，有点不放心……你认识她们，知道她们现在什么情况吗？”
    于静雯没想到会有人来跟自己打听，想了想便道：“她女儿没事，已经醒了，现在医院调养身体。”
    刘老板便松了口气，感叹道：“唉，这孩子不容易啊……”
    于静雯挑了挑眉，“怎么说？”
    刘老板被挑起了兴致，滔滔不绝地道：“我是看着方青妍那小姑娘长大的，这孩子懂事又聪明，学习成绩也好，关键是还特别能干！大概是三年多以前吧，那会儿方青妍才12岁，她从我这里买了二手的三轮车，亲手改造成了一个小摊位，然后小小年纪一个人出去摆摊……”　　“你是不知道啊，那姑娘是真能吃苦，为了不让她妈妈发现自己在做生意，每天四点不到就起床开始做准备，中途回房睡觉，等到她妈妈出去上班了，才又重新爬起来出去摆摊……现在，她们母女两把一个小小的摊位发展成了店铺，开了三家分店！”
    刘老板回忆着往事，把自己当年亲眼目睹的画面细细道来，一时竟有些伤感。
    那母女两搬走的时候，他老婆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甚至还怀疑他和秦淑惠有一腿，他因此和老婆大吵了一架，两人一个星期没说话。
    他当然不能为了外人和家人离了心，最后自然也没有听方青妍的话，带着老婆去另谋出路……
    可现在，方青妍的那些话却慢慢应证了，他老婆被机床厂裁员，机床厂的效益一天比一天差，工人们一个又一个的离去，眼看着他粮油店也快开不下去了。
    刘老板忍不住又跟妻子提起这件事，陈梅心里也不痛快得很，导致夫妻两又吵了一架。
    其实，陈梅哪能不后悔呢，她早知道秦淑惠发了财，之前厂里有风声说要裁员，几个同事要找后路，拉着她一块出去求职，结果正好碰上秦淑惠的店招工服务员。陈梅一看老板是秦淑惠，哪有那个脸去应聘呢，灰溜溜的就走了。　　同事里自然有跟秦淑惠认识的，其中有个还被选上了，回来一说起工资和待遇，别提有多得意了，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工作。
    陈梅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也憋屈得厉害，结果丈夫还把这事儿拎出来说，脾气能不炸吗？
    当然，刘老板是不知道自己老婆还有这样一次经历的，他只是感叹没能早听方青妍的话。
    于静雯却因此震惊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是没调查过秦淑惠，知道这个女人有些本事，自己做生意挣了不少钱，二婚嫁的男人也不错，在南乡县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小老板了。
    可这并不能说明，秦淑惠和她丈夫没关系！
    资料可以造假，一个能和别人丈夫不清不楚的女人，自然也可以厚着脸皮一脚踏两船，创业的资金的来历也可能不干净！
    可现在，这个男人却告诉她，秦淑惠的事业能够成功其实是因为方青妍？
    于静雯难以置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刘老板，“你为什么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些？”
    刘老板被问得一愣，他就是一时感慨啊，平时在家压根不能提秦淑惠那母女，今天正好有人来问，就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他有点不好意思道：“瞧我，自来熟的老毛病犯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心疼那小姑娘，她们母女怪不容易的，以前在厂里的时候就被谣言折磨，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刚才我听你们的人在打听秦淑惠的事情，有人在那胡说八道，说秦淑惠事业有成全是靠男人，我就忍不住过来澄清一下！”
    于静雯沉默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秦淑惠不是这样的人？”
    刘老板连连点头，“那当然，她和方志强以前多恩爱啊，要不是出了那起事故，两人现在肯定还是模范夫妻……那时候查出方青妍不是方志强亲生的，她婆婆非一口咬定是她在外面找了野男人，结果最后一查，方青妍也不是秦淑惠的孩子，是方志强以前从人贩子手里捡回来的，这事儿还登了报的……”
    “什么时候登的报？”
    “三年多以前啊，当时秦淑惠为了这事儿还跟她婆婆打了官司。”
    “……”
    于静雯的脸色飞快变化着，如果这些是方茂告诉她的，她可能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但现在是一个外人冒出来，把这些事说给她听，那真实性就可靠多了。
    难道真是她误会了，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方茂所说的那样？
    于静雯的脑子一团乱，直到回到酒店后也没回过神来。
    方舒然看母亲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非常心疼，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该查的资料都去查过了，所有的事情都和陆骞给出的资料吻合……
    就在这时，酒店的电话响了起来。
    方舒然接起电话，是服务台打来的。
    “于女士，有一位名叫秦淑惠的女士想要见您，请问您同意见她吗？”
    方舒然一愣，这不是方青妍的养母吗？
    她连忙点头，“你安排人带她上来吧。”
    “好的。”
    电话挂断，约莫五分钟左右，酒店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方舒然打开门，然后就看到了秦淑惠站在门口。
    秦淑惠应该是认真打扮过，穿着一身高档次的职业装，头发精致优雅地盘在脑后，脸上还化着淡淡的妆容，整个人的气势像是突然之间被拔高了几分，眼底透着几分坚毅和坦荡，一副女强人的形象。
    方舒然只见过她一面，一时竟差点没认出来。
    “阿姨，你好……”她赶紧让人进了房间，“你先坐一会儿，我妈妈在洗澡，我们今天一直在外面出行，也是直到刚刚才回来。”
    秦淑惠将肩上的包卸下来，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扶在包上，神色淡然，“没事的，我不着急。”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于静雯才从洗手间里出来。
    看到秦淑惠出现在客厅里，她的表情十分惊讶，紧跟着皱眉，“你来做什么？”
    这可能是插手她和丈夫婚姻的第三者，她自然对秦淑惠没什么好脸色。
    秦淑惠平静地回应着她不善的目光，说道：“于女士，我想来跟你谈谈。”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于静雯皱了皱眉，满脸都是不悦。
    方舒然赶紧劝道：“妈妈，你就听她说说呗，我在这里陪你！”
    于静雯其实耳根子很软，听女儿这么一说，态度便软了下来。
    她在沙发上坐下，目光却没落在秦淑惠的脸上，道：“有什么你就快说吧，时间不早了，我今天想早点休息。”
    秦淑惠打开包，先从里面拿出了一本相册来，打开来放在了于静雯的面前。
    于静雯奇怪地看了那相册一眼，瞳孔微微一缩……
    第65章 自责
    相册上, 是方青妍的照片，从姗姗学步咬着奶嘴……到后来学校升旗仪式上的升旗手，甚至还有刚从医院苏醒, 头上还缠着纱布的照片。
    秦淑惠在于静雯面前先粗略地将相册翻了一遍，然后说道：“于女士，这些都是你没能参与过的，属于妍妍的童年。”
    于静雯五指扣紧，眉头拧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淑惠声音陡然拔高, 打断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认这个女儿, 你丈夫联系上我的时候，还强调过方青妍的名字是你亲自取的。”
    于静雯一愣, 眼前似有一道白光闪过, 却叫人完全捕捉不到。　　她情绪紧绷, 反驳道：“胡说，这怎么可能呢……我完全没有印象！”
    并不是没有印象的，她听到秦淑惠这么一说，心里便隐隐有一种直觉，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真的, 但当她要去细想的时候, 头就会开始剧烈的疼痛……
    “这怎么可能, 她是你的亲女儿啊！”秦淑惠抬手用力往桌上一拍，照片上的女孩肉嘟嘟粉嫩嫩的, 正对着镜头傻傻的笑，可爱得叫人心都化了。
    于静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照片上, 浑身忍不住一颤。
    秦淑惠也看着那张照片，说道：“这是方青妍一岁的时候,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干巴巴的又瘦又小，一喝奶就上吐下泻，一直到她长大以后肠胃都不好。我一直以为是我难产的原因，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她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饥一顿饱一顿的，也没吃什么好东西，所以才落下这个病根！”
    “有一天晚上，我和志强工作忙太晚，没顾上回去看她，她一直拉肚子，拉得后面差点脱了水，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再晚一点就没救了！”
    “还有，她海鲜过敏，皮肤也比一般人要敏感，带去看医生，医生却说是有遗传的原因，但我和志强都没有过敏史……我当时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秦淑惠的目光落在于静雯满是红痕的手背上，高声道：“是因为你！她长得不像你，可是她的身上有她亲生母亲的特征，尽管这都不是好的，可这就是她作为你女儿的证明啊！”
    于静雯下意识的缩了回了手，整个人开始颤抖。
    她的确海鲜过敏，皮肤也比常人敏感，尤其是当她精神紧张的时候，她就会莫名其妙感觉瘙痒。　　这段时间来，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以至于这些症状暴发，她一不小心就抓出了满手的红痕。
    越来越的迹象表明，方青妍就是她的孩子。
    可为什么她想不起来呢？
    于静雯眼底里全是混乱，她紧紧抓着方舒然的手臂，像是身处冰川悬崖之上的人，摇摇欲坠一般……
    方舒然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只能请抓住她的手，安抚道：“妈妈，你别吓我……”
    她想说要不算了吧，妈妈好像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秦淑惠却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白玉镶金的镯子。
    在看到这个镯子的一瞬间，方舒然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这个镯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可她很快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那个镯子，她的镯子放在她自己的保险柜里，只有逢年过节家族团聚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戴一下，秦淑惠总不可能跑到她的保险柜里，把这个镯子拿出来吧！
    她止住了声音，疑惑地看了一眼母亲，为什么秦淑惠手里会有一个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白玉镶金镯？
    于静雯看到镯子的瞬间，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她激动道：“这镯子是哪里来的！”
    “当年我和我婆婆打官司，为了证明方青妍是方志强抱养回来时，去搜集了很多证据，这个镯子就是证据之一，它是青妍小时候的随身物品，而方志强为了隐瞒她的身世，将这个镯子交给了其他人保管，而那个人居然将这个镯子卖掉了。”
    秦淑惠解释道：“为了找回这个镯子，我们找了各种途径，费了不少工夫，而当年我和方志强给孩子取名，就是根据这个镯子上刻的名字来的，方志强也是看到这个镯子上的姓氏，觉得这女孩和咱家有缘分，所以才将方青妍收养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