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萧玉锦拆开信, 信大半是母亲写的, 无非是劝她好自珍重, 今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没有一个善于谋算娘亲永远等着她回家, 女儿之后便要思虑周全一些。安阳王不过在信末添了几笔。
“人生如朝露, 年岁终有枯时,此岁何所去,当求了无憾。既求无憾, 生死也是寻常事,汝也不必在意。”
当求无憾?萧玉锦眼眶已满是酸意,泪水轻轻的滴落在信纸之上。
她慢慢的将这封信捂在了心口,感觉到自己心口泛起的微酸热意。
其实萧玉锦离开安阳王府,就已然心中发誓,无论会遇到怎么样危险,她也不会再回去躲在父母翅膀下。然而她的心里,仍然有着一个家,在这个家里面,自己永远是受宠的女儿。
萧玉锦的心里骤生一抹酸楚的孤单,却知晓自己会继续走下去。因为这条路,本来便是她自己选的。父母的在天之灵,也是希望萧玉锦可以怀着希望好好活着。
萧重跟原著一样,断了一条腿。
安阳王也不盼着这个儿子再重振事业了,他临死前给萧重的信,便是让萧重远避海外,好好苟着。萧重跟安阳王不同,萧重并不是一个把雄心视为性命的人。在念善会的帮助下,萧玉锦也顺利送自己兄长离开。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个小小的插曲。
顾罗衣是安阳王的门客,对安阳王一向忠心。这一次他护着萧重远离中原,也有一去不回的意思。
萧重是个重情意的人,自然也会有几个真爱的下属。
重情意也有重情意的好处,萧重虽不算是个合格的政客,却是令人喜欢的朋友。这么一瞧,死去的安雪采怕是要馋哭了。
顾罗衣不离不弃,陪萧重远遁开荒,并没有另择新主,倒是一场佳话。
不过顾罗衣离去之际,却给越红鱼送了一件礼物。
顾罗衣切下了自己一条手臂,做了简单的防腐,打包送到了越红鱼跟前。
慧法、莫应玄已死,顾罗衣一副我懂江湖规矩样子向越红鱼赔罪。
安阳王确实是当世枭雄,可他也没那么白。
他一边送女儿去念善会,一边跟王润勾结,准备搞死越红鱼。
顾罗衣名声颇佳,日常也许是个大好人。可他既然对安阳王忠心,那么便会为安阳王做一些原本不会做的事情。
越红鱼瞧了瞧,就将这条手臂灰化掉。
人生在世,有时候还是要装装糊涂的。
安阳王已死,那么当初安阳王升起的隐秘心思,也没必要让萧玉锦知晓。
越红鱼手指轻轻擦过了小鱼剑,任由这柄剑掠过了清越的剑鸣。
伴随安阳王的逝去,天下豪杰的野心就像野火一样点燃,从前脆弱的宁和也是一去不复返。
那把火熊熊的燃烧,燃到了大胤每一处。而这般湍急的河流之中,有人冷眼旁观,寻觅对世家最有利选择。
王润不觉得王家要撸起袖子自己干。
王氏集团是评估项目进行投资,而不是自己去创业。
这千百年间,这些世家大族能屹立不倒,便是源于娴熟的反复横跳技巧。
有潜力的人,便会成为这些世家大族的自己人。一旦不能成为自己人,那么王润就会千方百计将之抹去。无论是曾经的章龙太子,还是雄心万丈的安阳王,都是这样子的对象。如今这两人的名字,已经不存于世上了。
要说他有什么不顺意的,便是针对越红鱼计划上的失败了。
王润心中唏嘘不已,还劝自己大度些。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那也不能尽求十全十美了。
如今乱局已成,也算是随了王润心意。
那么王润也静下心来,等着观赏自己的杰作,再从中挑选世家下一个猎物。
结果王润却是震惊了!
他最厌恶念善会,可念善会却发展最好,卷得最快。念善声势浩荡,所以令旗帜一出,方圆百里百姓尽相奔赴。
比起其他地方豪杰,念善会让利最多,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这世间又有几人甘心为奴,世间百姓心中自有一把赤火,那是人心最真切的渴望和梦想。这股火焰本就是一股力量,是藏于芸芸众生间一座宝藏。
曾经的唐鹤不过是村里落地秀才,竟也轰轰烈烈扯了一把旗帜,令天下人震惊了一把。
唐鹤不能久持,那是因为他崩了,他只把这把火视为权力的密码,而没有真诚以待。
如此三年光景匆匆过去,继安阳王之后,念善会推入京城,兵不血刃收服禹都。
说来这件事还很有故事性,禹都大门还是大胤皇族自愿打开,甘愿受降,免去毁城之祸。
促成此事乃是曾经逃去王家的锦安公主,据闻大胤的前密首卫玄也掺和其中。
这位锦安公主竟肯抛去皇族荣耀,也不找个世家或者军阀什么的投靠当吉祥物,她竟降了念善会。
如此一来,不但避免了许多折损,更令天下震惊。
毕竟禹都皇族如此举动,还是非常具有象征意义。
王润不可能不生气,他自是气得要死。
念善会稳扎稳打,根基打得扎实,已不似三年前的安阳王那般容易被人所趁。
王润搞掉安阳王,竟似替念善会拔去了棍上的尖刺。
别人也许不这么想,可王润却不大受得到心里的声音,心里郁郁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年入秋,生气的王润还感染了风寒,生了一场病。
照顾他的自然仍然是商云裳。
商云裳一脸关切,眼底透满了怜惜,嗓音也是温温柔柔的:“阿润,起来吃药了。”
漆黑的药汤散发出一股子的苦味。
不过所谓良药苦口,商云裳觉得王润也应当多喝两碗。
王润却任由几上药汤慢慢变凉,他瞧着眼前这张温柔亲切的脸庞,心里却流过一抹寒意。
锦安公主从前不过是个任性浅薄的女孩儿,她有着父母的宠爱,脆弱的骄傲,以及一些不切实际的憧憬。可是三年前锦安公主经历了变故,人却变了。
到如今,锦安公主竟一心念着念善会,说动大胤皇室向念善会投诚。
他甚至想到了锦安公主改变的契机。
在锦安公主身心受创,孤苦无依时,有人却让锦安公主重新笑起来。
那时候照顾锦安公主的是阿裳,夏日的阳光落在了小白花上,白花花的一片。
那时候王润只是觉得失望,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他想起是商云裳提议让锦安公主离去,重回禹都。他甚至想到,这么些年来,商云裳必定跟锦安公主书信往来,互通消息。
游说大胤皇族归降,单凭锦安公主一人之力,只怕也是不能。
商云裳还操纵着当年章龙太子的旧部,而且她还那么聪明。
如今这个女人就在自己面前,一脸温柔。
王润忽而很想冷笑。
他瞧着商云裳:“念善会既讲究什么平等,那么曾经萧氏皇族的尊贵也是荡然无存。你说如今念善会占据禹都,念善会又会如何待之?”
商云裳一双眸子清亮,两道清光落在了王润面颊之上。
“那自然是做做典型,让皇族子弟种种地,养养猪。这样方可告诉世人,就连曾经皇族也需要自食其力,你还有什么借口不努力。也许萧氏还会被加以审视,重点监察,生恐有野心家借助皇族身份再生事端。从前的锦衣玉食没有了,日子想来也会很辛苦。”
“不过——”
“不过日子一长,这些都会过去的。若念善会能一统天下,国泰明安。伴随时光推移,所谓皇族也再不是什么要紧之物,更失去了号召力。到那时候,萧氏也终会自由。也许到那时候仍有人觉得前朝皇族头衔很有趣,可那已经旧日里的尊贵,大胤也早就亡了。萧氏族人或经商,入仕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官儿不要当得太大,大约也没什么要紧。这一族可以靠自己努力过上富裕生活,只是永远远离了权力中心罢了。”
王润瞧着她,眼神一点点的发凉。
商云裳这是不要脸承认了,她甚至一点儿求生欲也没有。
商云裳摸着开始发凉的药碗,再次友情提醒:“阿润,该吃药了。”
王润却拒绝吃药。
他闭上言,嗓音里也透出了一股子冷意:“在你瞧来,念善会是一定会赢的,对吗?”
商云裳微笑:“世事无常,本也难以预计。不过因为有阿润你,王氏却一定会败。”
“在大胤东南,有南楚小国,阿润,你也经营多年了。你在那处收买人心,修屋造堡,招兵买马,已将一个小国控于掌中。这么些年,王家小半财富转移那处。你盘算得很深远啊!王家若在中土受到重创,也有一处退路可去。至少王氏可退居南楚,在那里当当小国皇帝。这也难怪,你就是这样,凡事不肯出头,不愿进,只思退。哎呀,你可别误会,我也没想过要毁你王家退路。”
王润冷冷的瞧着她,商云裳则慢慢的凑向前。
“正是有你这番布置周全的退路,王家才一定会败。你笑安阳王冒进,却不知这些年王家已失血勇进取之意。一个人呆在幕后久了,到最后并不是隐藏了自己实力,反而是失去了直面风雨的勇气。你说若有一日,王氏当真需跟念善会对上,又有几人肯不惜生死,以血勇拼杀?有多少王氏族人想的是退居小国,安稳苟且?”
商云裳开嘲讽:“不过这也是必然之事。因为阿润你这样子一副性情,所谓不战而败,正是如此。”
王润嗓音沙哑:“走着瞧!”
可他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
若这是商云裳的目的,那这么些年来商云裳人在王家,则必定会设法让这种思想润入王家高层。
商云裳也瞧出了王润心思,她摇摇头:“这怪不着我呀,这么些年,王家也有朝气蓬勃的少年郎,有锋锐进取之意,有少年人的真诚。可是,你并不喜欢,对不对?”
那个喜欢唐焦儿的王恒就是如此,可王润不喜欢这种人。
因为年轻锋锐的少年郎,总会有一种天真,或者也可评价为愚蠢。
那么王润见着就觉得可笑。
王润闭上眼:“这么些年来,你是不是很是恨我?”
商云裳微笑:“你又瞧错我了,就好似我和你说的那样,以前的事,已经是过去的事,不要紧了。”
她这么做,只是王恒不配罢了。
这个男人不配支配天下。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子,王润方才开口说道:“那这些年来,你对我——”
他说到了这里,忽而迟疑起来,言辞里有些犹豫。
不过这意思还是很明显了,商云裳是明白的。
商云裳沉吟:“若说实话,我确实没有喜欢过你。”
王润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睁开眼,眼底有狠毒的锋利:“你喜欢谁?卫玄?他从前效忠章龙太子,和章龙太子情意非凡,你大约很在意这个故旧。又或者你自幼假扮男儿身,故而你虽然是女子,其实也是喜欢女子的。难道你喜欢越红鱼,每次提及她时都很是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