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
冯京墨眼看着自己被山本抱起来,画着浮世绘的移门被拉开,露出里面铺好的榻榻米。他一口咬上山本的肩膀,却只咬痛了自己的牙。山本浅笑着把他扔到榻榻米上,冯京墨打了个滚想站起来,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浑身的骨头都像是在被啃咬,钻心噬骨的。他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却在几步之后跌落在被褥之上。他扭头咬上枕头,压抑住翻滚扭动的冲动,拼死不让自己在一个日本人面前出丑。
“别熬了。”山本蹲下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子,冯京墨并不熟悉。“我这里的东西比齐羽仪给你的好多了,你跟了我,我供你一辈子。”
他把小瓶子举到冯京墨眼前,冯京墨想笑,但他的力气不足以让他牵起嘴角,山本并没有看出来。玻璃瓶在他的视线里有些模糊,不过并不影响什么,看清楚了他也不知道。他连齐羽仪给他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每天总是子鸿给他打针,而药剂被锁的很好,他根本没见过。
他朝山本伸出手,山本惊喜地把玻璃瓶子放到他的手心。冯京墨捏起拳头,然后随手一扔。
“啪。”
瓶子不知砸到哪里,粉身碎骨,里面的液体几乎一瞬间就被吸收,只留些一些黯淡的深色痕迹。山本的眼神变了一瞬,但脸上的笑容还在。
“玉灏,你知道这一小瓶值多少钱吗?”他勾起冯京墨的下巴,“多少人求也求不到。”
“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他凑近冯京墨,“东北那边怎么说来着?够劲。”
“呸。”冯京墨一口唾沫吐在山本脸上,旋即昂起脖子斜睨向他,明明身处低位,却生生看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够劲吗?”
“够!”山本眼露凶光,他伸出舌头舔掉冯京墨的唾沫,然后一把揪起冯京墨,凑到他的耳边说,“等一下被我干的时候,希望你也这么够劲。”
冯京墨瘫软在轻软蓬松的棉褥上,他的意志终于败了。山本在他忍受浑身煎熬的时候强迫了他,他仿佛落入了地狱。难受...难受...他恨不得剖开胸膛把心活生生的挖出来。
他想死在那一刻,他觉得,他的人生,不会再有比这一刻更痛苦的时刻了。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
山本在一切结束之后,给他打了一针。冯京墨终于体会到他说的‘我这里的东西比齐羽仪给你的好多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从前是飘飘欲仙,现在是变成了神仙。
山本再一次压到他身上,而他没有反抗。他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人了,是谁都好,他只要快乐。冯京墨在快乐中痛苦。
是谁,在迎合身上那个野兽。
这,才是地狱。
冯京墨陷入了短暂的失明,他什么都看不见,黑色的浓雾将他笼罩。他多希望能一直这么下去,他不想有光线进来,这样他就不用看见,不用面对这一切。
“针,”他嗫嚅着,“给我针。”
“好,”山本喘着粗气啃噬着冯京墨的脖子,“你听话,我什么都给你。”
慕白术回学校了,张中翔的一句话起了作用。
“想想玉灏会希望你怎么做?”
漱秋答应继续替他们打听消息。他们不敢让人发现京钰在上海,顾老板听说后,把京钰接回了他的大宅子。
一直在打仗,上海虽然暂时还没打起来,但周老板的戏还是受了影响。大部分舞台都临时关闭,周老板记挂着冯京墨,无心上台,干脆停了所有的戏。隔壁梅老板听说,以为周老板病了,特意过来探望。
正巧顾老板带了京钰过来,几个人碰上,松童的事也瞒不过,索性去繁就简,刨除关键的隐情大致和梅老板说了些。
梅老板听了一阵唏嘘,听着松童和慕白术都叫爹,又有些羡慕。松童原本一直叫不出爹,慕白术过来以后,劝他说周老板会伤心的。松童这才注意,每次他叫周老板的时候,周老板的神情总是有些难过。
他终于试着叫了一声爹,一叫之后就不可收拾了,他似乎要将缺失了十几年的爹都补回来,人前人后叫得欢快。
小客厅坐不下了,只好在大饭厅里吃饭,菜式还是小客厅的菜。梅老板看着松童和慕白术一左一右坐在周老板身边,不由感叹起来。
“谁知道你一捡就捡了两个这么大的儿子回来。”梅老板丝毫不隐藏他的羡慕。
“是三个。”周老板下意识便这样回答,带着得意。话已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桌上的人都黯淡下来。连并不知道全部真相的梅老板都被气氛感染,心里升起一丝难解的情绪。
再过了不多久,梅老板也停了所有的戏。白天里,他便常常来周老板家,虽然这里人人都心事重重,但梅老板觉得这里比他一个人的大房子好。
这一天,张中翔匆匆忙忙来了,他见到梅老板愣了一下。此时慕白术还在学校没有回来,松童第一个冲上前,“张医生,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张中翔和周老板并不熟,会直接上门必定是有紧要的事。张中翔笑着摇摇头,拿着帽子说道,“没有,就是路过,来看看你们。”
松童不信,接过帽子刮到门口的衣架上,“我才不信,一定是有事,是要等少爷回来才能说吗?”
张中翔被松童这么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梅老板心知肚明,笑着拿起手边的毛巾擦了擦,随后向周老板告辞,“在你这儿喝了一下午茶,你这些好茶都快被我喝完了,我回去了。”
周老板留客,两人客气了几句,梅老板还是走了,约好明日请周老板去他家尝尝他的茶。周老板一直送到门外,回来就抓住张中翔。
“怎么了?是不是玉灏有消息了?”
张中翔连忙点头,“漱秋有消息说齐羽仪带着全家要来上海,府里这几天收拾细软呢。”
“那四少是不是也要回来了?”松童激动地问。
张中翔又摇头,“不清楚。就是打听不到玉灏的消息。”
“从他到天津进了齐府,除了他爹入土露了一会儿脸,就没人见过他。我们打听下来,齐府的几个太太都没让见。”
“可是为什么呢?”松童挠着头,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把四少藏起来呢。”
这一点,所有人都想不通,周老板也皱起了眉头。
“不过,只要他动了我们就能有机会。”张中翔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在路上总不能把一个大活人藏起来,总能打听到消息的。”
“太好了,”松童一下子就被说服了,“一有四少的消息,我们就去把人抢回来。”
周老板没有这么乐观,他拉着张中翔打算细问,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周老板叫了妈子过来,吩咐她叫门房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门房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张报纸。
“老爷,”门房恭恭敬敬地把报纸递过去,“是号外。说是什么日军,什么援什么的。”
门房说不清,周老板和张中翔拿起报纸自己看。半晌,周老板难以置信地看向张中翔,“齐解源…投靠日本人了?那玉灏?”
张中翔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个锁,他三两下折好报纸,站起来就告辞。
“张医生……”
周老板送他,不安地叫他。张中翔带上帽子,脸上的表情已经调整好了,他回头安慰周老板,“周老板,不用担心,我这边再去打听打听,您跟十洲说,我有消息了再来找他,让他别担心。”
慕白术站在电车的最后面,心不在焉地看着外面。熟悉的风景在他的眼膜上一眼而过,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这几天他都心神不宁,日军公开支持齐解源部,舆论一片哗然。全国各地的势力都通电讨伐齐解源,说他卖国求荣,要求他让出上海。
玉灏是最恨日本人的,慕白术的一颗心悬在空中,怎么也放不下来。是因为这个,齐羽仪才把玉灏软禁起来了吗,玉灏会不会受到什么折磨?
不会的,别瞎想。慕白术暗喝了自己一声,齐羽仪和玉灏从小一起长大,亲同手足,即使意见不合,也不会伤害他的。
他强迫自己收回精神,却发现车不知开到了哪里。慕白术连忙跳下车,他对上海还不熟,除了经常走的几条路线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他绕了许久,才认出来这里似乎是张中翔家附近。上次来是冯京墨开车来的,又是晚上,他花了一些功夫才认出来。
慕白术决定去找张中翔。自从那天张中翔匆匆走了,他到家之后听松童说了事情马上打电话去张中翔家,可是并没有人接。他又打去医院,不是人不在就是在看病人或者在手术。慕白术不敢频繁打扰他,所以到现在,都没跟张中翔说上话。
去吧,他按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走起来。虽然不知道他在不在,反正已经在附近了,白跑一次也没什么。
冯京墨按响门铃,他等了一会儿,要不是里面有动静,他几乎要以为张中翔不在了。好在张中翔开了门,看见是他,有些吃惊,又有些轻松。
“不好意思,翔君,我突然来了。”慕白术说道。“我可以进去吗?”
张中翔看看里面,才侧开身,把慕白术让进去。
“翔君你有客人?”慕白术问道。
张中翔有些紧张,慕白术却没有察觉,他笑着抽抽鼻子,“有烟味。”
张中翔侧身挡住垃圾桶,却意识到有些掩耳盗铃。慕白术也察觉出来了,他有些紧张地问道,“是玉灏有消息了吗?”
“不是的。”张中翔连忙否认。
他推着慕白术往外去,“十洲,我这里还有事,你先回去。有玉灏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他这个样子,慕白术更不肯走了,他抵住门框,回头看张中翔,“你一定有事,求你告诉我,我能帮上忙的。”
“不需要你的帮忙。”张中翔生硬地说,他努力想要关上门。
二楼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似乎是穿着软布鞋的人。慕白术听到楼梯上有人说话。
“这位就是十洲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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