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秦婉婉凑上前去,一直转到他面前来,方才抬起下巴,嘟着嘴问他:“难道,你爹也是当大官的?”在她眼里,只有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才会这样的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他的眼神骤然犹如利刃冰芒,瞪了她一眼,便带着十分的危险和警告。秦婉婉一怔,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害怕!自己就这么随口一问,刺激到他哪里了?
秦婉婉只觉得奇怪,歪着脑袋笑他,伸出手来戳了戳他的手臂:“小哥哥,你,好像不高兴?”
楚更嫌恶地将她的手抚下去,朝婉婉肩上推搡了一把道:“你别碰我!”除了母后,他从来不喜女人碰他,尤其,还是这么一个破落的小乞丐!
楚更暗暗咬牙,他其实更多地是在生自己的气!自己不高兴的情绪竟然轻易就被这么一个小乞丐识破了?!舅舅和方丈都告诫了他,一定要忍!这丝不高兴和不服气若是落在政敌的眼里,恐怕又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秦婉婉不防,摔了一个屁蹲儿,还好这冬天地上都是枯枝败叶,才没有受伤。她从地上一蹦起来,自己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那表情有些一股说不出的倔强:“哼,你不过是仗着比我长得高些,就欺负人罢了!我不要理你了!”
楚更方才见她摔倒,心里就有些抱歉。他一时情急,推她的时候也的确手重了些。只不过,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认错。
可是这小姑娘的这句话,却让他脸上一红!
是啊,他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比她强一些,才敢欺负她的。
他自己,其实与欺负他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无非是弱肉强食,仗势欺人而已。
“你去找你爹娘去吧。”他心中歉疚,却还没有学会如何道歉。只是此时面上已不见方才高傲,眼神之中也柔和了许多。一个偶然遇到的小姑娘,与他非亲非故的,他着实没必要对她那样。
可是听见他这话,只见这六七岁的小姑娘,瞬间失去了眼里的光华。她垂下失落的眼眸,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我娘死了,我也......没有爹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楚更默然,良久,方才吐出一句:“原来,你跟我一样”。
难怪方才这小哥哥这么凶,原来是自己无意中提起了他的伤心事?婉婉不生气了,反而觉得他跟自己一样可怜。
不,他比自己可怜多了,自己还有阿公可以依靠!
这个小哥哥,原来是因为没有爹娘,要被送到大相国寺当小沙弥了,才不开心的,难怪穿着一身僧袍。
良久,这小姑娘才抬起头来,泪中带着笑地说道:“我这里有麦芽糖,你要不要吃?”
楚更仍然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他别过头去,说话仍然如同大人一般,虽然依旧冷冰冰的,但是语气上缓和了许多:“小孩子才喜欢吃糖呢。”
楚更忘不了,正是因为他对于食物的喜好被有心人利用了,才有了上次凤仪宫投毒的事。以太子中毒之事为分水岭,他的人生从此便如噩梦一般!所以......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了。
更何况,他方才都看见了,这片麦芽糖,是这小姑娘用最后一个铜板买来的。看她衣衫褴褛的样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攒下了一个铜板,才能买一回自己爱吃的麦芽糖。
秦婉婉早已将不开心的事丢到九霄云外,她不知道楚更心中已经盘桓过这许多想法,只觉得他这一副假大人的样子真的好有趣,于是打趣道:“嘿嘿,小哥哥,你难道,不是小孩子嘛?”
楚更被噎得不再言语......
从他还不曾记事开始,他就已经在太子的尊位之上,身边的人,从来又会有谁,把他当成孩子呢?不能,也不敢!
估计也就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还把他当做小孩子吧。
“婉婉——,秦婉婉——”,秦夫子烧香礼佛,起身没有看见秦婉婉,于是四处寻找。
秦婉婉扭头过去,就见秦夫子站在山门口,正在高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赶忙答应:“来啦!我在这里——”
她见楚更呆呆站在那里,一把便牵起楚更的手,还没等楚更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那一片糖递到他手里。
“你......?”楚更朝前迈了几步,想要还给她,却见那小姑娘已经慌忙地朝秦夫子那里跑过去。
她一边跑着一边招手与楚更道别,扭头笑道:“不要不开心啦!小孩子都喜欢吃糖的,这糖能够融化你所有的不开心!”
楚更这才站定,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望着这那姑娘远远离去的背影,眼中已没有了方才冷厉,低头真的将那糖纸剥去,将糖一口放进嘴里......
是的,很甜。楚更不自觉地有了一丝笑意。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对不起。谢谢你,秦、婉、婉。”
菩提树下。
一袭僧袍的楚更安安静静地抱着一本书在看。陈怀瑜蹑手蹑脚地进来,一把将他的书夺了过去:“出大事啦!你还在这里看书念佛?”
楚更一派与世无争的样子,书被夺走了也不恼他,只是随手拾起飘落在身上的桃花,云淡风轻地说道:“十年风平浪静,能出什么大事。”
储君被困于大相国寺中,后宫之中安皇后只手遮天,朝中又以晋王和辅国公府一家独大。这十年来,父皇如他自己所愿的那样操控着前朝后宫的一切!不敢说一潭死水,但好歹,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陈怀瑜随手将那书扔到一边,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有人将辅国公府的管家安斯业,告到了京兆府那里。你说,这算不算得上大事?听说,京兆尹随便给那姑娘安上了一个诬告的罪名。”
“姑且看之。”楚更不以为意地冷声道。
辅国公府的下人,吃官司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次不是轻轻松松就摆平的。如今还不是他们出手的时候,他们只能静待时机。恶行多端,总有清算的时候,不过那告状的也应该是个莽撞之人,并没有多值得同情。
“这次可不一样!我暗中查访,才知那告状之人竟然还是他们辅国公府的亲戚呢。自家人不识自家人,这次安耀扬脸上可是有些挂不住!”陈怀瑜幸灾乐祸的笑道。
楚更仍然是淡淡的,起身站到鱼池旁边,看着里头的锦鲤游来游去的,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
陈怀瑜与他并肩立在池边看鱼,像竹筒倒豆子一般继续说道:“不过京兆府尹倒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一顿板子下去,估计这人也去了半条命了。她可是秦端之从前在乡中的女儿,好像叫做,秦婉婉。”
楚更眉心微动,眼神瞬间变得锋利无比。歪头问他:“秦婉婉?你说那个告状的人,叫秦婉婉?”
陈怀瑜纳罕,疑惑地问道:“对啊,秦婉婉......你,认识?”
楚更那一瞬间的紧张归于平静,他蹙了蹙眉头。他没有直接回答陈怀瑜的问题,却沉声道:“你不是一直怪我隐忍太久?若我说,此事我想插手,你觉得,如何?”
陈怀瑜心中大喜过望!
这十年来,他一直时不常的拿外面事刺激楚更,他却总是不接招,仿佛真的无欲无求一般,今日怎么突然开了窍,准备利用此事反击了!?
他用拳头重重锤了一下楚更的胸口,大笑道:“我可是一直都在等着你说这句话!看来,我们太子殿下是想要搭救这位姑娘了?”
这许多年,楚更身边人一直以法号“觉民”称之,此时,陈怀瑜却忍不住重新称呼他为,太子殿下!天知道,陈怀瑜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楚更不再纠正陈怀瑜的称呼,并且毫不掩饰地答道:“是。”
陈怀瑜点点头,并不点破,只是分析着出主意道:“我们都不便直接出面。只不过,此女身份,秦端之可能还未知情。若他还有半分舐犊之情,定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枉死!”
既然他要达成的目的已经吩咐了下去,他知道陈怀瑜和竹青他们自然有办法将此事办妥。他难得牵起一丝笑意,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书来,道:“那就,从秦端之开始吧!”
与楚更此时的淡定悠然相比,陈怀瑜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他一边转身准备离去,一边笑道:“殿下放心。今晚,秦大人便会收到故人来信了!”
☆、番外(二)
三年后。
“呜呜呜,哼!十一叔!你还是当人家叔叔的呢,怎么又来抢我的糖葫芦!”树底下,梳着双垂髻的小公主叉着腰、仰着头,一幅小大人的样子,正在教训着树上的另一个小孩子。
楚知躲在树叶子里咯咯地笑,顺手就把那黏黏的麦芽糖塞到了嘴里,他砸吧着小嘴,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对着地上的这个小孩也完全不让半分,教训道:“小爱晚啊,你就是被皇兄和皇嫂惯坏了的小屁孩!你也知道,我可是你皇叔!有了好东西,自然是要先孝敬长辈啦,夫子没有教你吗?”
“噗——咚”,草丛边,一个与楚知差不多个头的男孩拿着一副弹弓,对着树上的小十一打出了一颗石子。只听见“哎呦”一声,楚知便从树上摔到了下来。
“大表哥!”爱晚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笑眯眯的眼睛如同一弯新月,屁颠屁颠地就跑到了他跟前去。见这拿着弹弓的小孩子后面还跟随着几个侍从,那侍从的手上正拿着好几串糖葫芦呢。
萧靖北随手从侍从手上接过一串糖葫芦,递到爱晚的手里,有些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他不过比她大那么一岁,却足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哼!还是大表哥对我最好了!不像十一叔,成天就会仗着自己辈分高,欺负人!回头我告诉父皇,看他一定叫夫子好好教教你!”爱晚朝着坐在地上摔了一个屁股蹲儿的楚知做了一个鬼脸,咬下了葫芦串上的一个红果儿。
“你们这些小女孩,成天娇滴滴的,只会打小报告,就是麻烦!”楚知径自爬了起来,端着一幅大人似的架子,对萧靖北笑道:“臭小子,之前几次看不出,如今你的胆子倒是越发打了,连舅舅都敢打了!”
萧靖北微微笑了笑,他走过去将楚知扶了起来,又替他拍了拍背后的泥土,小大人一般做了一个揖,有些抱歉地说道:“小舅舅,你怎么又和爱晚妹妹抢东西吃了?”
楚知略有些心虚,鬼灵精怪地说道:“我不过逗她玩儿罢了!你如今回京了就好了,也免得我每日在宫里,除了欺负她,竟然也没有别的什么趣儿!”
萧靖北笑地有些收敛,道:“舅舅、舅母要回宫了,让我过来找你们呢。爱晚喜欢吃宁国公府上的糖葫芦,母亲特意让他们多做了几串,一边儿,你和小舅舅带回去吃吧!”
萧穆祖肃清了靖北之患,还特意给儿子取名靖北。楚更便顺势封了他宁国公的头衔,调入了京城。
远远地看见一行大人正朝着这边走过来,见是帝后二人和昭阳公主夫妇过来了,爱晚越发来了底气,连忙迎上去:“父皇!我可不想回宫,姑母这里可比宫里好玩儿多啦!”
楚更含笑着将小女儿抱在怀中,亲了亲,宠溺地说道:“爱晚若是喜欢,自然是可以常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致谢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