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大小姐比先前竟丰润了许多,眼睛也更有神采了,三姑娘也是越发出挑,眉眼中透着一股春风得意,只有二小姐虽然是陪着笑,可神情里隐约透出了几分郁郁。三个人说了会儿话,白锦便拉着白蕙,欢声笑语道:“还是叫姐姐先歇会儿,我们别总缠着她,好歹等午休过后再来。”
白蕙还想留下,给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先去了。
剩下白晓笑看着两个妹子走开,便对钗儿道:“你瞧瞧这屋里头还缺些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再给你添置,丫鬟之类的若有不中意的也只管另换。”
屋中是钗儿先前的丫鬟新燕带着其他几个丫鬟婆子一并行礼,新燕的眼圈红红的,见了钗儿显然也是难掩激动之情。
钗儿只说一切都好,叫白晓不必为自己操心,白晓细看她的神色,又扫了眼她的手腕,唇角微微一挑,却并不说破,只笑道:“我这也去了,只还有一句话……你总算回来了,这就好,我也放心了。”说话之时,向来不太流露情绪的大小姐的眼中也有些泪光闪烁,谁好谁歹,谁值得一片真心,她自然知道。
大小姐去后,新燕重又行礼,说些离情别绪,伺候洗漱等,上上下下竟是体贴殷勤,无微不至。
先前钗儿觉着自己是个无亲无故没有家的人,可自从到了白府,从老太太到姑娘们再到新燕,以及这个地方,无一不叫她觉着眷恋跟欢喜,就如同回到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躺在榻上,长长地吁了口气,闭着双眼,心里还惦记着白梼在宫内如何,可不知怎么,才一闭眼,人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钗儿自以为睡一会儿便会醒来,然而这一觉却出乎她意料的绵长。
等到钗儿醒来后,眼前天色已黑,忽然是新燕挽着帘子轻声笑道:“可算醒了,老太太那边急得了不得,又怕吵醒了你睡,又怕睡出个好歹,正不知要不要请大夫呢。”
钗儿坐起身来,又是意外又觉着好笑:“我怎么竟睡了这半天?”
新燕道:“路上走了几个月,不是车就是船,那颠颠簸簸的想想就不好受,宁肯你多睡会儿,只不过到底先吃了晚饭再睡才好。”
一提起“吃”,钗儿这才觉着肚子果然饿了,忙道:“说的是,对了,夫君、白大哥回来了没有?”
新燕听她叫“夫君”,抿嘴一笑,说道:“我正要说呢,大爷先前回来,已经给老太太跟老爷太太行过礼了,回来才瞧了一眼,又给老爷叫去商议事了。”
钗儿听说白梼已经回来了,心才又放回肚子里,而新燕回头吩咐小丫鬟赶紧去给老太太房里报信,说是少奶奶已经醒了,叫不用担心之类,一边吩咐叫厨房赶紧弄些菜肴过来。
这次钗儿大概是缓过劲来了,只觉着什么都想吃,又饿极了,就催促叫有什么就拿些什么,幸而厨房现成的也丰富,陆陆续续上了官燕,火腿,胭脂鹅脯,杏仁豆腐,鲜蘑菜心等,钗儿各样吃了些,最后又吃了半碗鸡汤细面,这才觉着满足。
她这边才吃完,那边白梼进了门,见钗儿抚着肚子叹气,便笑道:“怎么了?”
钗儿说道:“没留神似乎吃了太多……”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道:“我还要去给老太太行个礼呢,没想到一觉睡到了天黑,这下真成了懒猪啦。”
白梼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不用去了,我回来前已经替你去过了,老太太叫你早点安歇,横竖已经回来了,明儿再见也是一样的。”
钗儿睁大双眼:“这行吗?”
“当然行,老太太也要早早安歇,你若一去,她老人家越发高兴,只怕晚上睡不安生了。”
听了白梼这句,钗儿才笑道:“那我就明儿再去吧。”
白梼摸了摸她的额头,自己去洗漱过后回来,见钗儿已经靠在枕头上打盹,听到动静,就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过来。
白梼见她的眼皮微微浮肿,满面困倦之态,有些诧异,疑心她身体不适,便悄声问:“很困么?”
钗儿点点头,却强打精神问道:“你面圣怎么样?皇帝……怎么说?对了,老太太见到你、你的腿……是不是伤心了?”
白梼轻轻拍了拍伤腿,却笑得满不在乎:“老太太自然是痛心的,不过她老人家豁达的很,只说人回来了就很好,你放心。”
钗儿怔了怔,点头道:“是啊,老太太是真心疼你的。”
“也是真心疼你,”白梼微笑道:“方才还叮嘱我,叫我多细心些对你呢。生恐我哪里得罪了娘子。”
钗儿听他打趣,不由嗤地轻笑出声,又问:“你还没说宫内如何呢。”
白梼脸上的笑容略收了几分,道:“我这样情形,自然不能再带兵了,皇上是知道的,今日虽然足见皇恩浩荡,但以后要如何,皇上心里当然有数。”
钗儿本来很倦,此刻困倦消散,她迟疑片刻,小声问:“倘若……真的如你所料,白大哥你……不会后悔吗?”
“有什么可后悔的?”白梼语气淡淡的,目光看向钗儿的时候却又透出了温暖明亮的笑影:“如今南北安定,至少十年内不会有大战事发生,人家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却在这把年纪才得真正的‘成家’,难道不许我得些闺房之乐吗?”
钗儿起初听他引经据典的,也满脸肃然地听着,听到最后一词,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难道你要学张敞画眉?”
白梼笑道:“那也未尝不可。”
钗儿挑眉:“你会画眉吗?”
白梼认真回答道:“我不会,但可以学,只是我的手粗,若画的不好娘子别怪我就是了。”
钗儿捂着嘴笑个不停,她没办法想象白梼舞刀弄枪的手会拿着细巧的眉笔,但笑归笑,心里的甜意却几乎泛滥成灾。
白梼抬手,轻轻地抚住她的脸颊,垂眸看着眼前人,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柔缱绻:“不过我想古人既然能做到,我也一定能做到,只要钗儿愿意,我替你画一辈子眉,好么?”
四目相对,钗儿微笑答道:“好呀。”
第85章 有喜
天渐渐热起来了, 钗儿发现自己突然变得不耐热,动辄额头出汗,人也有些心浮气躁。
她把这归结为慕容凤枕居然还没有音信的缘故。
自打白梼回京, 面圣出宫后, 即刻有宦官到侯府传旨,封了白梼为一等威远公, 钗儿也荣升为一品诰命夫人,皇帝还特赐了东城一座大宅子给白梼另外开府做邸。
除此之外, 侯府的老太太跟侯爷众人也各有赏赐, 这份恩典殊荣自然不必多说。
此后每日都有许多的京城贵客登门拜访, 白梼只说腿疾不便, 一切都推给老侯爷处置了。
而在这段日子里,皇帝也派了许多太医前来给白梼诊看, 但终究毫无办法,事情逐渐传开,京城内便有传言, 说是威远伯这趟南征虽得凯旋,但也因而伤重, 只怕以后都不能带兵了, 一时弄得满城风雨, 百姓们自然不敢轻信, 但至少有一半的人忧心忡忡, 一半的人连呼可惜。
这天, 沈世琦同两名宫内老太医前来, 钗儿知道了他来,十分喜悦,便叫新燕将他请了来。
两人这半年不见, 再度重逢,喜不自禁。沈世琦便问起她别后的情形,钗儿简略说知,又问他的情形。
沈世琦抬手在鼻梁上轻轻地揉了揉,只也浅笑着说都好。
不料钗儿笑道:“你不要瞒我了,我已经从二姑娘那里知道了。”
沈太医听了这话,有点忸怩地红了脸,他将头转到一边去,竟无言语。
自打钗儿回来,便看出来二姑娘白蕙有心事,起初没来得及问,后来从新燕口中知道了点端倪,又亲自问过了白蕙,这才知道原原来白蕙虽然对沈世琦暗生情愫,只是沈世琦的态度令人琢磨不透,白蕙倒是个有些胆气的,找了个机会跟沈世琦表明了心迹。
可这举动不知是不是吓到了沈世琦,沈太医一溜烟消失无踪,从此也不再登门。
到后来,白梼南征得胜消息频传,而三姑娘白锦定了要入东宫,侯府之中连和离过的大姑娘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何况是二姑娘白蕙,一时之间来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其中不乏有出色的青年才俊,人品、出身都堪称门当户对。
慕容夫人用心挑选,已经选了几家,暗中询问白蕙的意思,二姑娘心有所属,当然不会把别人看在眼里,她心里焦急,恨不得沈太医快来提亲,几乎急躁郁结的病倒。
但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于是她对慕容夫人借口说务必要等白梼回来后再商议终身之事,而对慕容夫人而言,二姑娘的亲事自然不如三姑娘入东宫那么重要,所以也就暂时缓了下来。
终于白梼回京,可是二姑娘对于这位兄长向来是敬畏有加,这种儿女私情自然不敢跟他开口,幸亏还有个钗儿。
听了钗儿问她,白蕙悲从中来,便委屈地流着泪将自己的求而不得种种都告诉了她。
钗儿倒是很喜欢二姑娘率真的性子,想来跟温柔善解人意的沈世琦也是一对儿,只不知沈太医心里怎么想的。
她倒是很愿意撮合这两个,何况如今她已经是白蕙的“大嫂”,倒也有义务为小姑子的终身操操心。
此刻见沈世琦不言语,钗儿便笑说道:“你又不是没出阁的大姑娘,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不要弄这讳疾忌医似的一套……你只管告诉我,你对于二姑娘是什么心意?”
沈太医咬了咬唇,还有避讳之意:“你、唉!你怎么竟然……”
钗儿道:“我怎么这么不顾脸面跟你说这些吗?我才不在意这些,何况这是好事。沈大哥……你也不要误会,我绝非强迫之意,虽然我觉着二姑娘是个率真可爱的,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的话,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但如果你不是讨厌她而是……”
“我不讨厌她。”不等钗儿说完,沈世琦开口。
“那你就是喜欢了?”钗儿歪头望着她问。
沈世琦的脸上又红了一寸:“其实我……”
这会儿,沈太医有些艰于开口。
平心而论,当初在宫内的时候,沈世琦喜欢的人是钗儿,但自从知道钗儿心有所属,他便只能按捺心意不越雷池一步,等到在侯府跟白蕙相见,但凡他来,二姑娘总会出现在他跟前,他又不是个傻子,时间一长就知道二姑娘是故意的……所以在白蕙开口表白之前,他已经知晓了二姑娘的心意。
只不过事出突然,沈世琦的家教、人品又不容许他有什么失态之举,于是暂且退避。
而且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此事。
后来沈世琦私下里思量,二姑娘娇憨可爱,既然对自己情根深种,他却也不能辜负,而府内也正好在为他张罗亲事,或者……
只是,就在他想要跟家里禀明、要请家长派人去侯府提亲的时候,突然间就传出了白锦要入东宫、而白梼连连获胜等话,去侯府恭贺的宾客盈门,据说……向二姑娘提亲的也不乏皇亲国戚。
如果这时侯沈家也去提亲,就仿佛也是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似的,因为这个,沈世琦才绝了念想,并没有跟家里开口。
沈太医把这个中原委告诉了钗儿,又低声道:“听说这府里的太太已经给二姑娘挑好了乘龙快婿,我自然不敢再多想。你又何必再提呢,免得伤了姑娘的清誉。”
钗儿笑了笑,道:“你担心二姑娘的清誉?那如果我告诉你,她曾亲口跟我说过,若是嫁不了你,那她就谁也不嫁,宁肯去庙里当尼姑去,如果真是那样,这清誉是不是就保住了?”
沈世琦大惊,猛地抬头看向钗儿:“你说什么?这如何使得!”
钗儿对上他焦急的眼神道:“使不得又能怎么样?”
沈世琦咬牙道:“我、我……”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如果是这样,我自然回头就叫人来提亲。”
钗儿笑道:“这话我爱听,敢想敢做才是男人嘛。”
沈世琦更红了脸,他的声音却又放低了些:“只不过、我想府内挑选的自然都比我强上百倍,也未必会答应这门亲事。”
钗儿道:“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我保证你来提亲,那就能成。”
沈世琦先是一怔,继而想了想,笑道:“我倒是忘了,若是威远伯开口许了,那自然无碍……只是,威远伯真的会听你的?万一夫人那边为难呢?威远伯……”
钗儿还未回答,只听有个声音带着两份笑意温温说道:“这个沈大人放心就是了,人倒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过来也是一样,我娘子所说的话我向来最是听从。何况这也是成人之美的好事,我也乐得成全。”
这来的人赫然正是白梼,而在他身后,却是眼中含着泪神情有些激动难耐的二姑娘白蕙。
原来钗儿请沈世琦过来,白梼立刻知道了,他却不太放心让沈太医这个钗儿的“知己故交”单独相处,便推了公务悄悄来了。
谁知还未入内,就见到二姑娘白蕙也躲在门口偷听着呢!听到沈世琦跟钗儿说明心意,白蕙也有种苦尽甘来之感,竟是忍不住喜极而泣。
早在白梼出声之时,沈太医已经站起身来,忙行礼恭迎,口称:“见过威远伯……呃不对,是威远公。”
白梼笑看他一眼,又瞟了眼身后的白蕙,说道:“这会儿先照礼行事,以后自然就改口了。”
以后若是沈世琦娶了白蕙,自然也要改口叫大哥。
二姑娘白蕙之前在门外偷听,听到钗儿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敲定,正悲欣交集无法自控,给白梼捉了个现行,却又怕起来,她生恐自己的这种逾矩情况的行为给大哥看不起、甚至受责罚。
二姑娘又羞有愧,惴惴不安,谁知白梼并没有怪责,如今反而竟开起了两人的玩笑。
白蕙愣怔之下,欢喜的眼泪也随之掉下来,只忙低着头,含着欢喜的泪,屈膝行礼道:“多谢大哥、多谢嫂嫂成全。”
钗儿笑扶住她:“我算是当了你们的媒人了么?这会儿行礼就早了点儿。若真谢我,可要准备一份谢媒礼才好。”
沈世琦原先也有点不好意思,可见白梼如此豁达,钗儿又这么说,他这才也笑了:“自然少不得。不过……”
“不过什么?”问出口的除了钗儿,还有白蕙。
二姑娘因为用情太深,未免有些患得患失,生恐还会节外生枝,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沈世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