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他亲手把她推开了。有了先前唐才人之事,穆淮以为姜宁灵还会同上回一般,陪着他做戏。虽说这一回事关两国,他不能在一开始便将许多话摊开说,省得出错漏,可他却从未想过,姜宁灵被蒙在鼓里,该有多难受。
他从未想过,她只能眼看着旁人顶替了她的位置,该有多难受。
穆淮回到勤政殿内,环视四周,入目都是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偏殿的床榻前,她的外袍还一直挂在横杆上,他不曾让人动过。
穆淮回头看着那见黛色的披风,冷笑一声道:“姜宁灵,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字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脚下却不自觉朝前走去,将那外袍拎下来攥在手里,缓缓放在鼻间轻嗅。
是她身上浅淡又香甜的气息。
穆淮只觉脑中有什么绷断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在心中翻涌。
月儿,朕有些想念你。
不,应当是,思之如狂。
月色舒朗。
姜宁灵裹在被中翻了个身,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若竹有些担忧地摸了摸被褥:“小姐,可是被褥薄了?”
二人从宫中出来,若竹也改了口,换回了从前在姜府的称呼。
姜宁灵皱皱鼻子,不甚在意道:“可能是哪个讨厌鬼在背后骂我吧。”
第55章 难过
姜宁灵前几日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时, 虽早提前做了准备,也堪堪护住了脸,但身上仍是无可避免地撞得青一块紫一块, 添了许多细碎的划伤。
若竹也不例外, 只是她不敢出门去寻医问药, 好在姜煦禾想的周到,早备了这跌打损伤的药膏放在房里, 姜宁灵到了这小院里的第一晚, 便是同若竹用这些膏药简单处理了伤口。
到了第二日,林青黛便背着药箱过来了。
林青黛有一个医馆, 平日里上门问诊也是常事,因此背着药箱来这小院并不引人注目。
姜宁灵本就是些轻伤,加之有林青黛悉心调理, 很快便恢复如初。只不过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时小臂手腕没了遮挡,被碎石划了好几道口子, 又混了些细沙没有及时处理干净,在上过药后又被林青黛用细针挑开, 将那细沙碎石挑出来, 如此几回,即便是林青黛用上好的伤药为她敷着, 也难免留下了浅淡的伤痕。
虽说林青黛身为大夫,出去要方便许多, 不必担忧招人耳目,但也不能日日都来,见她伤势无碍后, 已有好几日不曾来过了。
姜煦禾自是不能过来,姜宁灵又不能出门, 前几日尚不觉得,现下在这小院里住了这么多天,也听不到外边儿半点消息,一日一日沉闷起来。
这日里,正当姜宁灵坐在树荫下,百无聊赖地望着院墙出神时,就听得大门吱呀一响,林青黛来了。
姜宁灵眼中一亮,唇边展露几分笑意。
林青黛将手中的药箱一放,打开在里边儿翻了翻,翻出的却不是瓶瓶罐罐,而是基本崭新的书。
“我方才去了书肆,看见这几本书,想着你会喜欢,便买过来给你解闷儿。”
院子简陋,姜宁灵又不能出门,林青黛想着她定会觉得烦闷,便特地去买了几本书来给她打发时间。
果然,姜宁灵眼中一亮,结果书册翻了翻,心中欢喜。
午后的日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姜宁灵索性将房中的木桌般来了院中,又沏了一壶新茶。
虽说姜宁灵身上的伤都已好得差不多了,可林青黛一想到这个从小便被娇养的小姑娘生生从陡峭的山坡上滚落下来,心中便一阵难过,仍是放心不下地细细为她诊脉,生怕错过什么细枝末节而导致留下病根。
见林青黛一脸凝重地坚持要为她诊脉,姜宁灵知晓这是在为她担忧,便乖乖将手递过去,又将袖子往上拢了拢,露出一截皓腕来。
林青黛将指腹搭上去,刚好触到了一个颜色浅淡的疤,指尖不自觉颤了一下,垂眸一看,见姜宁灵手腕上有一道寸长的伤痕,颜色与她肤色相接近,但细看仍是能看出来,不自觉便有些心疼。
见林青黛目光落在她手腕之上,又微微蹙着眉,姜宁灵很快便明白了林青黛在想什么,反倒宽慰起她来:“一两道疤而已,怎值得你皱眉?”
林青黛叹了口气道:“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泡个澡都要对花瓣挑来挑去的,如今身上留了印子,当真不难过?”
姜宁灵的确在意这些,不过也看得开:“留都留了,我还能日日看着它哭不成?”
林青黛听得这话,不禁有些好笑,又从药箱里翻翻找找,找出一个胖肚玉瓶来,递给姜宁灵道:“喏,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配出来药膏,你日日都涂在那些伤疤上,待这一瓶都用完,那些印子应当也几近于无了。”
姜宁灵接过来,见那玉瓶圆溜溜的甚是可爱,一面放在掌心把玩,一面半是玩笑道:“我可算是知晓那些夫人小姐为何喜欢去你那医馆了,这般心细又体贴,谁人不喜欢呢?”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姜宁灵问起外边儿情势,林青黛微微摇了摇头,也觉得奇怪:“平静得很,无人知晓皇后已不在宫中了。”
姜宁灵点了点头,倒也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再怎样她也是一国之后,平白失踪只怕会让皇家颜面尽失,再者,若穆淮以为贼人是将她绑去做要挟,他若默不作声,那她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个身份不明的弃子。
“宫中可有什么关于锦嫣的消息传出来?”
林青黛睨了她一眼:“都出宫了,还惦记锦嫣?”
说起这个,姜宁灵可铆了一股劲儿:“我特地挑着那一日出宫,还不许我打听打听这事情是否遂了我的意?”
林青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特地挑了那一日出宫?这同锦嫣有何关系?”
姜宁灵手中依旧把玩着那圆溜溜的玉瓶,将它翻了个个儿:“我借口祈福,在锦嫣封妃之前出宫,一来易得让那一位松口,二来也好让灭灭锦嫣的威风。”
见林青黛仍是没大转过来这如何算灭威风,姜宁灵笑道:“我出宫祈福,是为了大燕,也是为了陛下,陛下心中多少会记挂几分,我突然失踪,论身份也好,论情分也罢,陛下定然会寻我。陛下若费心寻我,锦嫣的册封礼定会十分匆忙,依她的性子,指不定心中如何憋闷。”
“她自还未入京时便费尽心思给我添堵,我也还她一回,算是扯平了。”
姜宁灵在祈福回宫的路上失踪,穆淮定会念着她是为了大燕、为了他才出宫,多少能勾起他几分愧疚。
让他难受一阵,也不错。
锦嫣处处想压她一头,处处想证明她姜宁灵才是那个“赝品”,若是被她这个“赝品”搅乱了她期待已久的册封礼,锦嫣定会跳脚吧。
不过……
若是穆淮当真能狠下心来将她抛之脑后,以锦嫣的册封礼为重,那也只能说明,她出宫这个选择当真是正确至极。
先前宝明郡主生辰宴上的事情,林青黛虽未去,也略知一二,自然是回护姜宁灵,听到她这般说,笑道:“宫中的消息,我也并不知晓许多,不过听我爹爹说,锦贵妃册封礼当日,可是同礼部的几位大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整日。”
姜宁灵“嗯”了一声:“看来陛下到底还顾念几分情谊。”
林青黛眉头一皱:“怎的开始念起陛下的好来了?疏月,你莫不是想回去?”
姜宁灵笑了笑,伸手在林青黛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你糊涂了不成?我可从未听说过哪个从宫里跑出来的人,被抓回去后还能好好儿的。我不惜自个儿这条命,也得顾惜我爹娘兄长不是?”
见林青黛仍有些犹疑的神色,姜宁灵正色道:“你瞧着我像那不惜命的人吗?”
林青黛仍皱着眉:“就那你敢从宫中跑出来这事儿而论,惜命不惜命另说,胆子定是大得不得了。”
姜宁灵捻着手中的玉瓶,眉眼弯弯:“出都出来了,还回去做什么?虽说京中如今面儿上风平浪静,但陛下定不会毫无动作,待过一阵,待他不再寻我的时候,我便出京,四处游历去。我同哥哥都说好了,到时他带我去江南,去看那烟波浩渺,再去西北,去看那大漠孤烟。”
姜宁灵说的时候,眼眸晶亮,盛满了向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黯淡了些许:“有锦嫣陪着陛下,他应当很快便忘了我吧。”
毕竟,她在穆淮心里,从来都是锦嫣的影子罢了,如今正主就在身边,哪里还需要一个影子呢?
林青黛瞧她低落下去,屈指在她光洁的额上弹了一下:“你这样子,该不会还心心念念着陛下吧!都出宫了,还在同我说这个?”
林青黛忽地有些不安,她担忧姜宁灵会后悔。姜宁灵先前是如何打定主意要入宫的,她都看在眼里,虽说她相信姜宁灵出宫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但若她发觉,她仍在想念穆淮呢?
姜宁灵有些吃痛地捂住头:“你手劲儿怎么愈发大了!”
见林青黛定定地看着她,神色并不其玩笑,姜宁灵也认真几分,细细在心里捋了一捋。有这样一个亲近的人在眼前,这几日一直被她刻意压下去的细微情绪,此时又都翻涌了起来。
“若说我一出宫便将陛下抛在脑后,那定是不可能的。寻常人养只猫儿养只小狗都养出许多感情来,更何况我慕恋许多年的人呢,怎会说忘就忘、说不喜欢,便不喜欢呢?”
见林青黛面色一变,姜宁灵笑一笑继续道:“可他心中只有旁人,我努力再多,也是徒劳,又何苦留在他身边继续为难自己?”
“只是青黛,我心悦他许多年,又同他相处一段时日,即便知晓我不应再在他身上倾注许多感情,但我还是……”
还是会难过。
姜宁灵一句话并未说完,只觉喉中有棉花堵着,不想再说下去了。
林青黛轻叹一口气,伸手拥住姜宁灵,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人非木石,你还念着他,也是常情。过段时日,慢慢就好了。”
姜宁灵靠在林青黛肩上,点了点头,却忍不住湿了眼眶。
姜煦禾这几日并未去看望姜宁灵,日日都跟以前一般,并无甚变化。
且让他稍稍放心些的是,他并未听到穆淮在寻姜宁灵的消息。或者说,眼下的一切,都还未查到他头上来。
眼见着姜宁灵出宫已有半月,宫中却仍无动静儿,姜煦禾一颗悬着的心也缓缓放了下来。
谁知他正要松一口气,却忽地得知穆淮要请姜父去宫中喝茶。
一连去了好几日。
姜父并不知晓姜宁灵出宫一事,姜煦禾旁敲侧击问了姜父几回,姜父也是一头雾水。
这日,宫中的人又准时到了姜府。
只不过,这回邀进宫的人,换成了姜煦禾。
姜煦禾心中一跳,直觉有哪里不妥。
待入了皇宫,内侍将他待到穆淮面前,姜煦禾规规矩矩行了礼,便听得穆淮径直开了口,声线沉沉。
“你妹妹呢?”
第56章 势在必得
姜煦禾心中一跳, 面上却不显,口中疑惑道:“皇后自当是在宫中,陛下这是何意?微臣愚钝, 还请陛下明示。”
穆淮从主位上起身, 踱步来到姜煦禾身前, 打量他神色,见他眉头微蹙, 很是不解地模样, 嗤笑一声,并不打算同他周旋。
“城西那小院简陋, 疏月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可会住的惯?”
姜煦禾心中猛地一跳,他原以为穆淮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宣他入宫探口风的。他甚至都做好了被逼问的准备。
可穆淮显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不等姜煦禾回话,穆淮继续道:“小院中什么都没有, 疏月不敢出门,你也不敢去陪她, 只有那林家女隔三差五背着药箱去陪她说说话, 日子这般无趣,将她闷坏了可如何是好?”
姜煦禾呼吸一窒, 没想到穆淮竟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将姜宁灵的下落查了个清清楚楚,想必他先前准备的那些圆谎的话也用不上了, 事已至此,不能再将林青黛也牵扯进来。
姜煦禾心念飞转,正要将罪责都揽下, 却听得穆淮又开口了。
“朕若径直去接她,她定不肯跟朕回来, 说不准又会再次从朕身边跑来,让朕一番好找。朕昨夜里辗转难眠,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