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谢留察觉到不对劲,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夏侯衍的求亲车队停在了我们院落门口。”
俞乔嘴唇微张,筷子上的花生米叮一声落到碗沿,又咕噜噜顺着桌子落到地上。这院子里除了侍从,就在座的几位。
姬长离总不至于是来向谢留提亲的吧。总不至于是想娶对面三位长老的吧。
什么情况?大魔头最后的那一句“好”竟然包含了这么多内容吗?多说几个字是怕闪着舌头是吗?一言不合就要来娶她是几个意思?
三位长老还懵着,没反应过来,但谢留却已转瞬想通其中关节,他猛地站起来,撞得身前瓷碗哐一声响,厉声道:“闭门,谢客!”
侍从都吓得一抖,听命往外跑,谢留转向吴若,“三位长老,你们去。”
“是,少宗主。”
俞乔:“……”她默默夹起一颗花生米丢入嘴里。
三位长老就跟吴若那兔子一样,前脚出去,后脚就又退回来,与他们一道进到院子里来的,还有身着绛色绣金纹长袍的夏侯衍。
他头戴金冠,眉目飞扬,意气风发,大步踏进院内,笑道:“谢少宗主,客都登上门槛了再急着关门,可就太过失礼了。”
谢留站起身,走到门厅,挡在俞乔身前,“如城主这般,一没有递上拜帖,二不曾谴人来知会,便闯入御兽宗别院,恐怕要更加失礼些。”
夏侯衍对此不以为杵,仍是满脸笑意,俞乔知道那皮下是大魔头,看着他这笑就觉得渗得慌。
“我求娶俞乔姑娘心切,不免急躁了些。”
吴若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面面相觑道:“谁?你要娶谁?”
夏侯衍朝俞乔看去,谢留脚步微动,再次将他的目光挡住,“那恐怕要令城主失望了。”
夏侯衍笑一声,“我听闻御兽宗的宗门规矩之中,明确写着契主不得干涉自己灵兽的婚姻嫁娶,谢少宗主,这件事你说了可不算。”
俞乔惊了,原来御兽宗的灵兽竟是可以恋爱自由的,这个宗门很有前途。
“若是灵兽因为成亲而要解除契约,契主也不得无故刁难。”夏侯衍转头看向吴若三人,“三位长老,你们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吴若:“……”他手里的寒月兔,都娶了六只媳妇了,他的洞府里,遍地都是它的崽,若是能干涉,他早就干涉了,他就是这条门规最大的受害者,又岂会不清楚这一条。
“……的确如此。”他说完,立即补充道,“但须得灵兽和另一方乃是两情相悦,若是逼迫灵兽,我们御兽宗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夏侯衍抬了下眉,“那便请谢少宗主挪步,让我问问俞乔姑娘的意思。”
谢留脸色已冷得如冰,一贯含着些许笑意的嘴角抿得死紧,一动不动面对着夏侯衍,就连被挡在身后的俞乔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真没想到,她有一天竟然也会遭遇修罗场,这不应该是女主才有的待遇吗?
僵持好一阵,谢留才慢慢让开脚步。
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夏侯衍拱手道:“昨夜宴席,我对姑娘一见钟情,愿聘姑娘为妻,一生一世,白首不离,请问姑娘意下如何?”
俞乔:“……”若不是他提到昨夜宴席,又随风而来的淡淡龙涎香,俞乔得怀疑眼前的人是假的大魔头,真的夏侯衍了。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点头,“我愿意。”
谢留不敢置信地失声喊道:“俞乔!”他这一声喊几乎劈了嗓子,退后半步扶住桌案,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眼角飞速窜上抹红痕,看上去竟然像是真的伤心。
俞乔被吓了一跳,愣愣看向他,不至于吧,他们二人满打满算相处也不过七日,七日的感情能有多深,何至于此。
谢留一开始契约她便契约得令人生疑,为了救她不得已而契约,这勉强说得过去,毕竟七日相处下来,谢留看着是那种会救死扶伤的大好人。
可也是看着罢了,七日,还远远不够看透一个人。
俞乔下意识捏住自己的手腕,柔娘昨夜拽着她的力道恍惚还停留在皮肉上。
若谢少宗主只是做做样子,他表现得这样地情真意切,让人心悸,未免太深不可测了。
“别跟他走,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娶你定是另有所图。”谢留用神识传音,“你就算因此潜入城主府,单凭你又做得了什么?”
“若是想救那只鸟妖,我可以帮你。”
俞乔看到吴若他们很气愤的表情,是一种遭到背叛的愤怒,可她想救的又何止是一只鸟,她想掀了夏侯衍的整个窝,她不希望还有另一只彤兽被锁在暗无天日中,遭受抽筋脱骨的摘火之痛,也不希望还有另一个袁茫稀里糊涂就被人挖掉心脏。
可她一个人做不了太多,只顾得了眼前。
姬长离若是想杀她,在太珩派就能杀了她,而如今,他们至少有部分立场是相同的。
“我愿意。”俞乔又重复一遍,一字一句很是清晰,她眼眸略弯,甚至含了点笑,像个无心之人。
夏侯衍拍手唤进随行侍从,将聘礼全数抬入院中,又留下几名侍女,一个小身板从院外颠颠地跑进来,站到夏侯衍脚边。
夏侯衍拍拍他的头,“这个侍童也留给你。”
小童迈着短腿,听话地跑到她身边,是姬贰。
“三日后,我来迎亲。”夏侯衍转向谢留,“到时候希望谢少宗主开启中门,可别做今日这样的事了。”
这句话带着明晃晃的威胁,谢留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他。
夏侯衍转眸对俞乔一笑,笑得俞乔后背发凉。
*
他的笑容在离开院落后,转瞬就收了回去,系统蹲在他肩头,不解地问道:“宿主,你不是怀疑男二对乔乔心怀不轨吗,刚刚为何不强逼他解开契约,把乔乔带走?还三天后再来迎亲,你就不怕他带着乔乔连夜跑路,让你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姬长离被它吵得烦,“我留了姬贰。”
系统沉默片刻,它的智能程序怎么也理解不了姬长离的做法,“何必多此一举。”
姬长离摸了摸身下顺滑的马鬃,淡然道:“让你的乔乔亲自逼着他解契,不是更有趣些?”
系统恍然大悟:“……”大魔头虾仁猪心,虾仁猪心!
“那万一乔乔不忍心呢?”
“她哪来的心?”
系统:呸!你才没有心。
姬长离语气笃定地说,“更何况,她没得选择,只有我才会帮她救那只鸟妖,救她的儿子。”
“……那以后也是你儿子。”
姬长离不悦地瞥系统一眼,在它再提问之前,先开口问道,“为何我感受不到俞乔的情绪?”
他之前便发现这个情况,只是没放在心上,但刚刚在院中,他有那么片刻,很好奇俞乔的情绪波动。
系统:啊这……
“说。”姬长离捏住它。
系统哭唧唧道:“因为女主是异世来魂,是不一样的,你当然感知不到。”其实不是,如果乔乔一点感情变化就被他捕捉到,那女主就太处于被动了,这很不ok。谈恋爱嘛,当然要朦朦胧胧一层纱,才更有情趣些。
“但作为弥补,所以就有了好感度实时播报功能啦。”
系统欢快的尾音结束在被捏的尖叫中。
无方城主要迎娶御兽宗谢少宗主的灵兽这个消息,在当日就传遍整座无方城。
街头巷尾全在议论这件事,有些单纯的百姓茫茫然地问道:“灵兽?灵兽也能嫁娶么?咱们城主的口味也太重了点。”
夏侯衍,风评被害。
有修士道:“你懂什么,御兽宗的灵兽能是一般灵兽吗?御兽宗少宗主的灵兽,那就更不可能是一般灵兽了。”
“御兽宗门内,同灵兽成婚的可多了去了,我记得御兽宗九域长老就嫁给了她的灵兽,孤陋寡闻,少见多怪。”
“御兽宗也有灵兽同别派联姻的,有那么几桩,夏侯城主不是头一个。”
“啧啧啧,不敢苟同,不敢苟同啊!”
茶馆说书先生迅速编写了一个跌宕起伏、荡人心魂,一城之主与小小灵兽的爱情故事,简而言之,就是修真界版本的灰姑娘,在这篇故事中,谢留也友情出演,是个惨遭灵兽抛弃的可怜男二。
被全城热议的当事人之一此时正缩在轮椅上,被御兽宗三位长老虎视眈眈地瞪着,乖得像只鹌鹑。
御兽宗的长老们爱憎分明,之前好不容易对俞乔态度有所改观,今天她就成了叛徒,长老们的态度自然又恢复到最开始的敌视。
俞乔无话可说。
谢留斜靠在软榻上,脸色惨白如纸,他早间被姬长离——不,更可能是她——气得气血翻涌,大魔头刚走,他就吐出一口血,软倒下去,幸好被吴若及时捞住。
过了大半个时辰,又服过汤药后,谢留的脸色才稍稍恢复些许,对被防在角落里的俞乔招招手。
三位长老很不情愿,他们担心谢留年少,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这样一条鱼妖是不值得御兽宗和夏侯衍翻脸的。
更何况,无方城背后还牵扯着那么多的正道宗门。
谢留摆手,让他们放俞乔过去,嗓音很虚弱地问道:“你如果反悔,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俞乔余光扫见三位长老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她弯起眼眸笑了笑,“谢谢少宗主这几日的关照,我只是一条草莽水精,自由自在惯了,不习惯被束缚,希望你能找到更适合你的灵兽。”
谢留沉默片刻,叹息道:“今日夏侯衍这般志在必得地要你,想来定是就留不住你了。”
在俞乔开口答应之时,谢留便猛然猜到他们昨夜恐怕就已经达成共识,昨夜那座只出不进的阵法就让他心生疑虑,只不过,他还是太过自信。
忽视了眼前的人是半妖啊,它有一半的异心,不可能再如从前一般听话。
他们如今都被困在这无方城中,以他现在这具羸弱的躯壳,根本做不了什么。
谢留的眼眸越发阴翳,他状若虚脱般地垂下眼,遮掩住眼底的情绪,过了好半晌,才重新开口道:“我不清楚你与他做了什么交易,但夏侯衍此人绝不简单,他那妾室雪姬亦不是普通人,而是北极雪原诞生的雪妖,你在她面前定会处处受到压制,万事都要当心。”
俞乔点点头,谢留既然这样说,难道他没看出她的妖王血脉?
谢留又递给她一块玉珏,“这是御兽宗的传音符,你拿着,如果有事随时联系我。”
俞乔没有接,御兽宗这个时候不愿意牵扯进来,难道以后就愿意了吗,传音符给她也无任何用处,只多负担一份人情,徒增牵连,“我与少宗主只是萍水相逢,以后想必也不会再有交集,不值得少宗主如此待我。”
谢留被她清凌凌的语气弄得怔了征,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神色,隔了半晌才勾勾嘴角,说道:“你现在还是我的灵兽,自然值得。”
他嘴角虽含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将传音符收回去,“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伸手过来,趁着解契之前,我教你如何将灵妖二气调理顺畅,好解下禁灵镯,免得你到了夏侯衍那里吃亏。”
三位长老一直在旁边没吭声,此时终于忍不住,急道:“少主,以你的身体情况,哪里还受得住……”
谢留抬眸看去,一瞬之间的冷厉眼神让长老们都噤若寒蝉,眼带惊疑。谢留垂下眼眸,掩嘴咳了下,温声道:“长老们无须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俞乔犹豫着没有动,谢留好得让她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怎么,你想带着禁灵镯入夏侯衍的门?”谢留说完,便摊开手静静等着她。
俞乔沉默片刻,将脉门放到他手中。
谢留先将法诀传给她,才放出灵力顺着契纹涌入她经脉,禁灵镯的枝蔓银丝一根根渐次打开,缓缓放出她被禁锢的灵气和妖气。
他的灵力很弱,游丝一般,却能精准地将她经脉里绞缠在一起又互不相容的两股力量一缕缕分开,俞乔神念跟着他的引导,大致明白些许,往后再自己研究一下,应该不难领会。
如此循环一周,谢留额角出了一层薄汗,面色越发苍白得透明,宛如一碰就会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