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蠢哈的十七岁生日, 洛柠第一次踏进他家的大门。
    两层楼的联排别墅, 冷色调装潢, 看上去毫无生活气息。
    薄元庆专注学术, 有时候忙起来干脆就住在大学的教员宿舍里, 李柔离婚后也搬了出去, 薄千城不想单独和保姆住在一起, 便将其辞退，每周叫钟点工过来打扫清洁。
    如今，他相当于一个人住在冷冰冰的家里——也许已经支离破碎到无法称之为“家”了。
    洛柠在玄关处踟蹰, 半晌下不了脚。
    薄千城已经踹飞了鞋，脱下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
    他捞起桌上的遥控板, 将室温调制舒适的程度, 见洛柠还愣在门口，就扭头唤一句：“进来啊！不用换鞋。”
    “可是...会踩脏吧。”想了想, 洛柠还是学着他的样子把鞋脱了, 踩过柔软的地毯, 将手里的蛋糕盒子放去厨房的大冰箱里。
    瞧见满满两排啤酒, 就随口问了一句：“叔叔喜欢喝啤酒啊？”她还以为全天下的大叔都和他爸一样喜欢喝白酒。
    薄千城跟过来, 一脸的不明所以：“嗯？老头他不喝酒。”
    洛柠：“那这么多啤酒……”话说到一半, 余光瞥见垃圾桶里成堆的易拉罐，顿时明白过来，“这些啤酒都是你喝的？”
    “废话。”薄千城说着, 便顺手从冰箱里捞了罐出来, 咔嚓一声拉开，淡淡的啤酒香溢出来，蔓延在略显空荡的厨房。
    “少喝点。”不想让自己显得像老妈子一样啰嗦，可洛柠还是忍不住地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管家婆！”他揶揄地笑一声，用皮啤酒罐碰了碰她的脸，见她冷得一哆嗦，眼尾笑意更浓。
    此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草坪里的地灯绽放着微弱的光。
    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两人面对面的相处，气氛变得柔和而暧昧。
    尤其暖色的灯光下，少女的眼眸好似噙着泪，娇柔得让人动容。
    薄千城又灌了几口酒，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却带来无尽的燥热。
    视线在她的唇瓣上停留片刻，克制地移开。
    他扭头走回客厅，边灌啤酒边说：“胖球，以后别单独去男生家里。”
    洛柠愣了愣，关上冰箱跟上。
    “我没有单独去过男生家，你是第一个......”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让他心口更加躁动。
    把啤酒罐搁茶几上，他抬手挠了挠头，有些抓狂地说：“你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对你做坏事？”
    “你的话，我不担心的。”她在沙发上坐下，扬起脸表情认真。
    薄千城心情复杂，不知该因她的信任而感到高兴，还是因她的迟钝而感到生气。
    他抬手赏她一个板栗，挨着她坐下，没好气地说：“别高看男人的定力，你这样最容易上当受骗。”
    “是你的话…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出口，客厅里有片刻的死寂。
    少年咬着牙，眼底一片绯红。
    操！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吗？她这样…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自制力！
    又灌了几口啤酒，想用冰冷来浇醒自己，却忘了这样只会让身体里的血液越来越热。
    “老子开的26度，怎么那么热？”
    薄千城把温度调低了两格，倚在沙发上，粗鲁地扯开衣领的第三颗纽扣，蜜色肌肤展露大片，透着一层醉酒的薄红。
    洛柠拿起啤酒罐，想挪远些，结果手里轻飘飘的，看样子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就作罢地放回原位：“你喝太多了，当然会热。”
    她把大衣脱下来放到一边，正说去给他煮完长寿面暖暖胃，之后好吹蜡烛吃蛋糕，还没起身，忽然就被他攥住手腕，整个人给扑倒在沙发上。
    少年的呼吸染了酒气，缭绕在鼻息间。
    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容笼着一层淡淡的红，那双凤目也染了醉人酒色。
    洛柠的心狂跳起来，她咽咽嗓子，紧张但又顺从地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吻没有落下，却听见他短促的轻笑，带了一丝无奈。
    她掀起眼帘，对方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
    “胖球，你别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不？”她环住他的腰，软糯的声音透着决然，“我喜欢你，我想对你好。”
    他的眼漾起不淡定的波澜，不想被她瞧见自己的脆弱，他索性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
    呢喃着说：“我怕…我会再也离不开你……”
    越是竖起一身刺，就越显出内里的脆弱。
    他是这样惧怕受到伤害，索性不期待、索性藏起来，索性让所有人都怕他、厌恶他，总好过把心脏双手奉上，让别人随意刺痛。
    他早就习惯了周围的谩骂的厌恶，却怎么也没想过，会有那么一个人，哪怕扎上满手了血，也要用力拥抱住他......
    “胖球…其实我妈不是我亲妈……”
    ……
    剖开自己所有的伤口给别人看，这还是第一次。
    薄千城压抑着情绪，将这些年所有的秘密如数吐露。
    怀里的女孩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最后，环抱着他的手臂缓缓缩紧。
    之前便听他说被母亲用剪刀戳破心口，当时想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母亲？没想到背后竟藏着如此残酷的真相。
    洛柠轻轻抚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声音带了哭腔，满是心疼：“没关系，你还有我。”
    虽然无法改变他的过去，但至少现在甚至是遥远的将来，她都会尽可能地去填补他心里残缺的空白。
    ……
    点燃的17根蜡烛摇曳着金色火光，薄千城戴着一顶纸制寿星帽坐在蛋糕前，没隔一会儿就抬手戳一下那顶帽子，心里明明高兴得不行，却偏要嘴硬地嫌弃道：“小屁孩才戴这个过生日吧，傻透了！”
    正说着，余光瞥见洛柠正对着他拍照，心里一惊，伸手就要把她的手机给夺过来。
    屏幕上的少年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表情别扭，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欣喜。
    这是他17年以来的第一次生日，虽然照片里的自己看上去蠢透了，可悬在屏幕上方的手却舍不得按下删除键。
    趁着他失神的空档，洛柠眼疾手快地夺回了手机，退去角落里，生怕他又上来抢。
    薄千城见状，不由好笑：“一张照片而已，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第一次给男朋友过生日，当然得拍点照片做纪念。”
    她捧着手机视若珍宝的模样，让他眼眶发热。
    他抬手搓了搓发酸的鼻尖，压着声音掩饰性地说：“那我吹蜡烛了。”
    “哎，等等！”
    洛宁这才又走回到茶几边，双手护住摇曳烛火，“还没唱歌许愿呢！你急什么？”
    虽然觉得唱生日歌有点难为情，但蠢哈16年都没人给他庆过生，未免太可怜。
    就清了清嗓子，跪坐在他旁边，微红着脸边鼓掌边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蠢哈生日快乐！”
    他的眼里映着的烛光，在心底愈演愈烈。
    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她的手了......
    “好了，该许愿了！”洛柠见他愣怔地盯着自己，就推了推他，以示催促。
    薄千城扭头面向那块画着哈士奇的大蛋糕，心里不过一个愿望——只关乎身旁这个他喜欢的女孩。
    呼——
    蜡烛被吹灭，客厅陷入黑暗。
    落地窗外投来朦胧的月光，洛柠起身想去开灯，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
    少年的轮廓在月色中显得格外温和，只是那双眼却亮得极具侵略性。
    “蠢哈。”
    洛柠轻轻地唤一声，下一秒被他封住了嘴唇。
    少年的唇舌间有淡淡的啤酒香，明明不是什么烈酒，却让两个人都有些醉了......
    喘息交织在寂静的夜里。
    他扣着她的手腕，把她压倒在地毯上强硬地掠夺。
    少女柔软的头发铺开在身下，衬得纤细的颈月光般皎洁。
    “胖球……”
    他低低的喘息，好似暗夜里野兽的呜咽，微弱，却潜藏危险。
    他贪婪地咬着她的唇，想要索取更多，手下滑的时候，却还是克制地顿住。
    他微微坐起身，拨开她凌乱的额发，亲昵地吻了吻，喉咙里发出叹息般的低喃，“胖球，真想你快点长大……”
    这样他就能在她的身体里，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
    短暂的寒假在走亲戚、拿红包的仓皇中结束。
    新学期一开学，整个高二便进入紧张的学习氛围中。
    不仅仅是因为高三将至，更重要的是，期末的那一场分班考试。
    虽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但一班和五班的师资实在相差悬殊，五班大多数人都选择走艺术体育特长生的道路，老师对于文化课的要求并不高，继续待在五班，对洛柠有弊无利。
    她开始从早到晚地学习，周末两天也被补习和家教安排得满满当当。
    好几次薄千城想要找她说话，瞧见她专注的神色，便不忍心打断。
    ——“胖球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顺利考进重点班！”
    ——“跟老子分开也无所谓？”
    ——“当然有所谓！所以另一个愿望我留到明年的时候再许。”
    ——“什么愿望？”
    ——“跟你上同一所大学。”
    他垂下眼，长睫垂落的阴影盖住晦暗的情绪。
    同一所大学......
    “老大！宋哥找你。”有人在前门喊他。
    薄千城皱眉应一声：“什么事？”
    “好像是让你交志愿表。”
    听见“志愿表”三个字，正在做题的洛柠抬头看他：“你没交吗？”
    薄千城没答，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专心做题，肚子饿了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
    洛柠还想问志愿表的事，薄千城却已经收手离开了座位。
    志愿表上个月就让交了，蠢哈怎么……
    她蹙起眉心，最近忙着准备分班考试，的确有些忽视他，连志愿表的事都只是随口一问。
    记得当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女朋友去a大，我当然得陪着。”
    余光瞥见同桌的抽屉里揉皱了一团纸，边角隐约透着志愿表的字样，她迟疑一瞬，还是把纸团给掏了出来。
    摊开皱巴巴的纸团，志愿表的第一栏，张牙舞爪的“a大”映入眼帘——
    加上去的几道横杠、被刺破的纸页，无声地宣告着主人下笔时的烦躁心情。
    ……
    薄千城进办公室的时候，宋阳正在整理班级志愿表，见他来了，便搁下笔，侧身冲他点点头。
    “来了。”
    “找我什么事？”
    宋阳递过一张空白的志愿表：“全班就你没交，已经高二下学期了，好好想想你未来的进路吧，考哪所学校？是走文化生还是艺术体育生？这些你有回家和父母好好商量过吗？”
    薄千城瞥一眼他手里的表格，不耐烦地回道：“关他们什么事，我以后要做什么用得着和他们商量？”
    宋扬一噎，换了种说法：“那好，不和父母商量，你和老师商量总行了吧？说说看你今后的打算。”
    “没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这怎么行！具体考哪所大学没想清楚可以，但大致的方向总得有个数吧？”
    “a大。”
    宋阳没听清似的，凑近问：“你说什么？”
    “a大，我的志愿，行了吧？”薄千城倚着办公桌，表情似笑非笑。
    宋阳顿时有些恼怒：“薄千城你给我正经点！这件事攸关你的前途，能不能给我收起你这吊儿郎当的态度？”
    a大，全国排名前10的名门学府，从一个不学无术的问题学生嘴里说出来，怎么都像是在开玩笑。
    薄千城心里烦乱，不想继续进行这一话题，就故意说：“我就这态度！大不了去天桥讨饭！”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顾办公室里老师们惊讶的目光，扭头就走。
    当初走后门塞钱才进了这所学校，发下来的教科书他就没碰过，如今让他从头开始学，无疑是在看天书！
    为了玩游戏，他英语交流的确没有障碍，可跟老外对骂的那些脏话，怎么可能适用于应试考试？
    比起读这些破书，他倒是情愿花时间做游戏攻略，给新游戏测bug。
    悠长的走廊，比上学期安静许多。
    路过其他班的教室，能看见不少学生都在埋头看书。
    薄千城摸了摸裤兜里的烟盒，拐了个弯直接上天台。
    现在回去，只怕又要被胖球问志愿表的事，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了她分神。
    他靠着灰色墙面，点燃一支烟。
    缭绕白雾间，他微微眯起眼，眉宇满是焦躁戾气。
    下学期，就要和胖球分开了……